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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节
    江一清见母亲哭了,连忙递上手帕,低声安慰道:“都过去了,娘,妹妹现在好着呢。”
    申红玉心中蓦然升起一股极为酸涩的滋味,还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
    都过去了……
    说的倒是轻巧!
    若不是她恰巧接手了这具身体,他们今日还会知晓真相吗?
    那个孩子早就死在当年的那场高烧之下了!怕是死后也不过落得个被匆匆掩埋的下场,兴许还要被人责怪晦气了他们的房子。
    而那些害死了她的人,在她死后,仍旧会耀武扬威的活在这世上,活得好好的,像是她从未到来过。
    看着那一对一坐一立的母子,申红玉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恶意,这种恶意驱使她坐到江夫人身边的另一张椅子上,柔声问道:“伯母就不想听听我那些年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被问话的人全然没有感受到危险的迫近。江夫人的声音颤了颤,低声的问:“可以吗?”
    申红玉心里的魔鬼彻底被释放出来了,她的唇角轻轻牵起,微弯的眼角呈现出一种美丽的弧度,将眼睛里面晦涩的情绪全然掩盖了。
    “当然可以了。”她轻声说道。
    江家人那种近乎于平静的悲伤激怒了她,让她放弃了原本将选择权给予他们的想法。这家人太柔和了,柔和让人心生失望。
    她想象里的歇斯底里和悲痛欲绝根本没有发生。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真正的女儿已经被害死在那间简陋的土屋里了,可是,这并不代表当她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尽情的忽视那些被掩埋在时光里的苦难。
    他们可以爱那个叫清蔓的女孩子,但是那个连一个名字都没有,只是被“二丫”、“二丫”的随意叫着的女孩儿,她也不该被遗忘的这么快。
    她所受的苦难应当有人知晓,有人铭记。
    也应当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申红玉发觉自己实在是太傻了。
    她应该复仇的。
    因为并不是所有的恶人都会得到恶报,也不是所有的亲人都能对受难者的痛苦感同身受。
    对方近乎无作为的举动让她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偏激的想法,她心中仿佛住了一条蛇,催促着她引诱对方去摘智慧树上的苹果,让他们变得同它一样堕落。
    “你知道冬天结着厚厚冰层的河有多冷吗?”
    在申红玉说出第一句的时候,江夫人和江一清皆是一愣。
    申红玉嘴角含着一丝诡异的微笑,轻声道:“一定不知道吧?冬天的时候穿着无法御寒的旧衣,到河边洗一大堆冬衣,当手放在刚刚凿开冰层的冰水里时,那种冷,仿佛透过指尖传到心脏,将五脏六腑全部冻住了一样。”
    她伸出白皙细腻的一双手,目光悠远的望着细长的手指,仿佛看到了久远的往昔。
    “冬天对你们来说是什么呢?抱着手炉窝在烧着暖和炭火的房间里坐在窗边看雪景?还是披着狐裘到园子里赏梅?”她神情有些恍惚的笑道:“可是对一个被命运被坏人捉弄的孩子来说,那意味着仿佛永远也褪不掉的冻疮和溃烂。”
    “也许你们见过粗使丫头红肿的手,却一定不会晓得什么样的柳条儿抽在身上最疼,也不会明白,对于一个几岁的孩子来说,永远也干不完的活计有多么难熬。劈不完的木柴摞的比她瘦弱的身子还高的多得多,她矮到必须要踩着凳子才能勉强够到锅台,好多次,她差点儿就站不稳扑到燃着的灶台底下了,也许那样,火苗就要烧糊她蜡黄的小脸了。”
    “她那么艰难的熬过来了,可是冬日里,她被推到了接着薄冰的河水里,差一点儿,她就淹死在里面了。”申红玉微微的笑了,“可即便她从河水里被救起了,她仍旧没能活下来。持续的高烧要了她的命,而在她死的时候,她的奶奶和母亲正在门外争论,要不要花钱给她买药……”
    申红玉停下了讲述,望着早已泪流满面的江夫人微微的笑了,“为什么要哭呢?难道不为这个女孩儿高兴吗?她不用在受苦了,她所有的困难都终止了。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能催逼她起来干活了,她也不用再害怕寒冬会冻坏她了,她什么也不用怕了。”
    “江夫人,”她客气的唤道,而后抬起头,望向神色凄惶的江一清,平静的唤道:“江公子。”
    “你们是她的母亲和哥哥,一个给了她生命,一个同她血脉相连。当然,你们并没有同她相处过,也许谈不上什么感情。”她顿了顿,接着道:“可是如果你们还有一点儿在乎这个女孩儿的话,可以尽你们所能还她一个公道吗?如果不能的话,也请你们不要干涉想要还她公道的人。”
    说完最后一句话,申红玉站起身来,礼貌的颔首之后,转身走了。
    江夫人猝然爆发的凄厉哭喊被她远远的抛在身后,江一清却迈步追上了她。
    申红玉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拦住了自己去路的青年,笑问:“江公子还有事吗?”
    江一清迟疑的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申红玉脸上的笑容像是一朵枯萎的花似的消失了,她抬起眼,认真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青年,忍不住露出了讥嘲讽刺目光。
    江一清像是被她的目光刺伤了一般,往后一退,而后就听她道:“这个问题,也许你可以去问问你的父亲江大人,我想,你应该更信任他。”
    第135章 人设四33
    “对不起……”江一清不知怎么的, 竟觉得有些难堪,他垂下了眼,动了动嘴唇, 轻声说道:“我并非不信你, 我只是……只是……”
    江一清微微拧着眉头, 任他怎么思索,一向灵敏聪慧的脑子这时候却像是生锈了一般,迟迟想不出那几个能表达他此刻心情的字眼。
    “你只是怯懦畏惧,舍不得放弃你的天真和风度!”申红玉冷笑道:“你虽然是一个哥哥, 可你离做一个真正的哥哥还差得远呢!”
    申红玉也不想这么刻薄,可是望着面前的这个始终都对原主所经历的苦难持怀疑态度的青年,她实在是忍不住对他苛责起来。
    固然他没受过什么苦,也没见过这世界的阴暗面,可不能因为这样,他就觉得那些苦难和阴暗是不存在的。
    他的世界里一片光明, 可并不代表这个世界就是他想象里那样美好的。
    她也没有那个心劲儿去呵护他脆弱的小世界。
    江一清脸色“唰”地就白了,对这个妹妹的回归他一直都非常高兴,他极为庆幸自己又多了一个妹妹。
    可是,现在她竟然说他不算是一个“真正的哥哥”。
    因为彼此之间无法否认的血缘关系, 她勉强认他是哥哥, 可在她心里, 却认为他不配做一个哥哥。
    “真正的哥哥……”江一清攥了攥拳头,心里的勇气像是流失了一样,用力地眨了眨眼睛, 他勉强挤出一点微笑来:“那该是什么样子的?”
    申红玉看了他一眼,望着他那快要破碎掉的笑容,这时候心里倒有些触动了。看得出来,江一清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所以尽管她说的话显得很刻薄,他这时候也没有甩袖而去,而是强迫自己留下来,听她的答案。
    他想改。
    申红玉得出了这个结论。
    可是他这样温柔又包容的性格,又哪里是好改的?
    这样的一个人,他可以当君子,却也只能如此了,他当不了屠夫,拿不起刀,他心里有着读书人的清高,不会让自己的手沾上一丝污秽和血渍。
    面对这样的一个人,尽管申红玉心里气愤,可也只能无奈的承认,他所能做到的最大的程度,也不过是唱一曲哀歌祭奠死去的人。
    要他亲手报仇或是怎样,无异于痴人说笑。
    申红玉微微的笑了,敛下了眼底的讥嘲,近乎温柔的说:“在我这里,你永远也做不了一个好哥哥了。不是你不好,是我太坏,我想要的哥哥不是你这样的,所以你永远也达不到要求。”
    江一清嘴角的笑容终于支撑不住,缓缓的破碎掉了。
    申红玉轻轻叹了口气,略有些劝慰的说:“但你还可以做一个孝顺的好儿子,做一个忠诚的丈夫,也许还可以做一个慈爱的父亲。”
    最后,申红玉轻轻的道歉:“对不起,是我强求了。”
    说到底,这天底下有那么多兄弟反目成仇,父母扼死亲生儿女,或是亲生儿女气死父母的腌臜事,她所遇到的,不过是一家子太过天真温柔,对所有人都能悉心包容的人,又为什么要强求他们能如同她想的那样去行事呢?
    大概一开始她对这家人的期盼就太高了吧。
    江夫人对江清蔓的态度给了她一种错觉,让她觉得也许那个莫须有的亲生女儿真的那般重要。
    但其实,这其中未尝没有江夫人这些年对江清蔓太过失望的原因。她这一生太过顺风顺水了,所以一点小事儿都可以变成解不开的疙瘩。当年女儿被换走之后,如果江清蔓是一个优秀乖顺的女儿,或许江夫人早在时光的冲洗中将那个被换走的孩子忘怀了。
    正因为江清蔓不能让她满意,所以那个可能被换走的女儿,就成了一种不可替代的存在。
    想通了这一点,申红玉心里就舒服多了。
    唤了守在一旁的侍卫,问明白了邵星波的去向,申红玉跟着侍卫一起头也不回的走了。
    江一清被留在原地,神色凄迷,心中止不住的迷惑。他还是不能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从始至终,他什么也没有做不是吗?
    也许他永远也无法明白,正是什么都没有做,才最伤人。
    张家一家三口被分开关在几间柴房里,这几间柴房和平素堆放柴火的那种不太一样,里面比较空旷,除了一堆杂草什么也没有,是江家用来关犯错的下人的,平时都没有机会用,这次倒正好方便了张家人。
    申红玉一路跟着侍卫的指点,径直朝邵星波所在的那间柴房走去。
    才走进,就听见里面乱哄哄的,有什么在空中极速划过的破空声,嘶哑的哭嚎叫骂声,还有另一种较为清脆的求情声——那是江清蔓的。
    申红玉推开了半掩的门扉,一眼望见里面的情形——
    邵星波手里挥着一根细长条儿往被绑着的张李氏身上招呼,张李氏在地上打着滚儿,像一条乱扭的毛毛虫,江清蔓往前扑腾着,想要阻止邵星波的动作,却被江尚书牢牢的拉住了。
    申红玉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动作,开门的动静引起了屋里人的注意,邵星波在她出现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她,手上的动作一顿,下意识的收了手,还想把手里的细长条儿往身后藏。
    邵星波的动作一停,柴房里的气氛霎时一变,嘈杂的喧嚣退去,只余下张李氏嘴里发出的不住哭嚎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邵星波皱了皱眉头,扔掉了手里的细长条儿,走到她面前,像是想要像往常那样摸摸她的头,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后退了一步,说:“站远点儿,我身上脏。”
    申红玉愣了一下,往他身上一瞅,这才注意到他身上沾了不少灰土,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
    她笑道:“在地上打滚了?怎么弄得这一身灰?”说着,她上前伸手帮他掸了掸衣裳上的灰,发现掸不掉,索性便收了手,放弃了。
    邵星波见她主动凑近了,也没有再躲开,只是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略有些不赞同的说:“这地方不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该来的。”
    申红玉一边打量着这间柴房,一边反问道:“你来得,我怎么就来不得了?”她回头乜他一眼,示意:江尚书身边站着的不就是现成的一个女孩子嘛?
    邵星波无奈的笑了,劝道:“你还是去外面等着吧。”
    申红玉弯腰捡起他丢在地上的细长条儿,拿在手里看了看,没认出是什么树的枝条儿,试了试,倒是看出柔韧度很好,跟柳条儿差不多有的一比,就是没有柳条儿那么光滑的表皮。
    邵星波见她手里拿着自己先前用来抽人的那根枝条儿,眼角一跳,忙夺了过来,说:“你拿这东西干嘛?别脏了你的手。”
    申红玉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问道:“问出什么来了吗?”
    邵星波摇头,“还没呢。”
    申红玉扭头往张李氏望去,正对上张李氏恨恨的眼神,不过她此刻显然是受了教训,不敢像之前那般胡言妄语了。
    张李氏身上的衣服都被抽开了一条条口子,但是能看出邵星波下手极有分寸,尽管张李氏身上看起来很狼狈,衣服上尽是破裂的口子,却一点儿血迹都不见。
    “这才只是开胃菜呢,”邵星波解释道:“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趁手的东西,只能用这个先代替一下了。”说着,邵星波摇了摇自己手里的细长条儿。“这东西可费了我不少功夫,害我在柴火堆里扒了好半天呢,弄得我一身的灰。”
    申红玉无奈道:“哪用得着你亲自动手,让侍卫们代劳不行吗?”
    邵星波眉一挑,“他们哪知道什么样的才顺我的手?”而且,看着别人动手,哪出得了他心中这口恶气呢?
    两人才说了几句话,一个人影突然扑了过来。
    邵星波连忙将申红玉护在身后,抬头一眼,却是江清蔓。
    申红玉从邵星波身后探出头来,看见是江清蔓,心里也挺惊讶。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还以为是张李氏呢。
    江清蔓虽然扑了过来,却在两人半步远的地方堪堪止住了脚步,“噗通”朝地上一跪,泪水像珠子似的往下落,抬头颇为可怜的望着两个人,乞求道:“求你们了,放过她吧,她已经受到惩罚了……”
    申红玉对于江清蔓的求情颇有点无力之感,江清蔓和江家的其他人不一样,她和张李氏有着血缘关系,此刻她显露出来的孝心颇让人觉得动容。
    只是动容归动容,江清蔓自己没做错事,可张家人,却没一个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