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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晴雯便笑着道:“这有什么,不过小病症,我素日康健的,不出三四日,必也好了的。”两人说着话,袭人并麝月便悄悄退了下去。见周遭再无旁人,春纤方凑到她耳边道:“不是早有打算了,没得为了一件衣裳挣命作甚么?偏只你一个能做了不成?”
    “这里头的衣裳,原就是该我做来的,且前头也不过咳嗽两声,哪里就连着一阵也熬不得了?分内的事哩。”晴雯见她这么个模样,反倒有些疑惑,想了想,也是压低了声音,道:“倒是你,好好儿说话不成,这细声细气的,又为了什么?”
    “还能为了什么?我过来偏遇见了二爷,才说了两句话,便被袭人截了去。我瞧着那模样,倒都不似往日。”春纤低声点破了关节,又嗔道:“怕是你再留着,她心里也有些念头呢。”
    一听这话,晴雯面色便冷了下来,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低声道:“呸!我且懒得理会她。”口里这么说着,她心里却着实有几分恼恨,面上不由也带出一丝来。
    春纤说这话,只是怕她得了宝玉真心优容,便打消前头离去的心,可见她这样,又不免生出几分担心来:“旁个这么说,我是信的。偏你素日是个性子强的,再忍不得这些气,后头必要发作出来。倒是我的错,没得提这些,平白让你恼了,不要将养身子。”
    “不信旁的,也得信我前头说的话。我与林姑娘怎么说来的?自然是看得清楚,方说了那么些话来。便我这会儿心里恼,说的话却是真的。我是个丫鬟身子,怎好有个小姐脾性来?若是这个都忍不得,等到了外头,怕是要被人吃了哩。”晴雯却摇了摇头,且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然而,依着春纤看来,她虽是明白,可俗语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一还没个水磨工夫,二又不曾有甚十分的磋磨,一时半日的,哪里能轻易改了性情?只晴雯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你心里头有数便好。”
    她却不知道,晴雯心里早有一番主意的。
    这探病之后,没过两日,她便先去与宝玉说了一回,只道哥哥已是病了,嫂子也不能操持家里,便想着家去一回。宝玉听得这话,自然应承,且又嘱咐好些话。晴雯也不多说,着意打扮了一回,又往贾母处走了一回,趁着王夫人在,她便要显一回风流灵巧。后头回来,也是每每如此。
    不出三日,王夫人便有些皱眉,只还记着前头巫蛊咒人一件上她的功劳,又是老太太的人,便还不理会。谁曾想,再过两日,晴雯却连着咳嗽了几回,王夫人便令让她家去歇息。晴雯也不恼,取了衣裳回去,后头在自家住了三五日,便使人报了个女儿痨一般的病症,只求脱籍,求个回乡安葬。
    王夫人说与贾母,便让她们一家子皆脱籍,又令人取了她的一应物件,且从私房里头取了五十两银子,一并给了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迎春婚众姝得青眼
    这么一番结果,旁人固然为晴雯叹息,只说她好好儿被打发了出去,后头再没个好着落。唯有春纤方知道,这般结果与她而言,已是挣出了一片生天哩。就是黛玉,前头想着出去了方才是好的,等真见着人去了,也口里念叨一回,叹道:“虽算得好事,到底她家里兄嫂原是隔了一层,听得风声也有些不足。只怕后头她却得受苦。偏我们在内宅里头,也不好帮衬。”
    紫鹃便道:“姑娘想到这个,怎么还说这出去了是好事?依着我看来,竟十分艰难。她在这里,吃用俱是好的,又有进益,如今出去了,这出息便是难得,且吃穿用度也比不得这里,她那么个娇养的,如何受的?”
    “姐姐且想,她若再呆在那屋子里,后头也没得好果子。不过是往老太太屋子里多走了两回,太太便生出不喜来。为着什么?不过是她生得风流灵巧,怕是个妖精哩。这样的人,太太能容得二爷身边时时呆着一个来?”春纤便将里头的事说破了去,一面冷笑:“依着太太的心,怕那等贤良知道劝诫上进的,才是好的。只瞧着薛姑娘并那袭人,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听得这话,紫鹃便不言语。她是个家生子儿,原也是有几分准数的,再者,在黛玉身边这么些年,也是瞧见了的,哪里不知道,春纤所言,俱是实情。倒是黛玉,听得这么一番话,心里不由微微一顿,半晌过去,她才自幽幽叹了一声,道:“你说的是,我原想着旁的里头,倒不曾虑得这些来。可见她也是个有运道的。”虽这么说来,她到底使紫鹃去外头问了人,也打探晴雯家中事务。
    谁知来人却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前些时日,晴雯被打发了出去,却得了好些银钱,她兄弟多浑虫一面有些气恼,一面又有些进益,竟吃了个酩酊大醉。偏如今天冷,路上踉跄倒下,足在地上冻了一二个时辰,方被人瞧见了,送回家中。那多浑虫虽有些力气,也能庖丁,无奈酒糟了的人,又一热一冷夹在里头,足足烧了两三日,人皆道是不中用了。谁想着,他竟熬了过来,且经此一劫,竟有些明白起来,且要戒了酒重头做人。他在这里好些酒肉朋友,又有多姑娘这一条,每每有人送了酒肉,一日两日的,他自家熬不住,竟托人放了籍。一家子三口,于那大葫芦巷子里头置了一处小宅,过起正经日子来。
    这般好事,在想不得的。就是紫鹃也有几分不信,回头细细问了几个人,俱是这般说来,她才信真了,又问了那大葫芦巷子方位,听得与贾府不远,不过一二百米之遥,心里倒有几分过去探望的心。无奈此时天色已晚,她也只得暂且作罢,一时回去,方将此事一五一十说与黛玉听。
    黛玉不过欢喜一场,春纤却真个吃惊不小,然而转念一想,又觉这般也是好事,便笑着道:“果真一家好事,倒是能浮一大白。”黛玉便笑着道:“若你想置酒庆贺,只管使人到厨下要些酒来,咱们三人吃一回,倒也使得的。”
    “姑娘说得可是真心?”春纤一听,便也动了几分念头,笑着问道。
    黛玉伸出一根青葱指来,点了她额头一下,道:“为着一瓶子酒,我还哄你不成?只管要了来,就是再添上酒菜,也不值什么!”春纤立时出去吩咐了一回,果真置酒设宴,竟吃了两杯子酒,也是尽兴一回。
    这一件好事过后,转眼却又有另外一件大事,不是旁个,正是迎春大婚。
    她的亲事多有磋磨,且不说那夫婿病重,就是后头置办嫁妆这一样上头,若没贾母吩咐,凤姐着意,也断没有这般齐整的。这些园中姐妹俱是明白,不免更为叹息,只是无可奈何,只能略尽绵力。旁人且不说,黛玉却是早早备下了贵重且好出手的金器,又着意装束,只求色色齐整。
    “姑娘也想得多了,那南宁王府到底是王侯家,哪里就用着这些来?”紫鹃一面摇头,一面将那添妆的东西放入匣子里。黛玉却是备了两样东西,一是一对儿嵌宝五彩鸳鸯金盒,意为夫妻和合;二则是一套一壶四盏的金茶器,上头是福寿绵长的纹样,又嵌了白玉,且有金玉良缘之意。
    这两样东西,虽做得精巧绝伦,到底有些分量,就是紫鹃也一时拿不定,只得令婆子捧着,且随黛玉过去添妆。及等过去,她方发觉,除却邢夫人之外,旁个添妆之物,皆是此类金器,一时倒有些吃惊。却不知道,黛玉这两样东西,早已落入人眼,只不好分说罢了。
    及等翌日大婚之时。
    园中姐妹俱是早早妆扮妥当,便往迎春之处,见着梳头娘子与她梳头妆点,心里便有几分酸楚,只不敢显露出来,且强撑着笑颜,且与迎春说话。然则等妆扮妥当,她们也不能再多留,只得眼中含泪,且自辞去,往贾母等女眷设宴之处行去。
    虽则冬日寒冽,然则那里却是一片融融暖意。今番喜宴,且不说贾家有几分颜面,就只南安王府这一个名头,也是难得的,由此,各家亲眷并世交的夫人奶奶,竟是齐聚一堂。此时黛玉等人来了,入了宴席,不免落入这些人的眼中。说来她们生得各个不俗,姣花软玉一般,偏不甚出来走动。
    这些个夫人奶奶们见了,倒有些吃惊,暗想:这贾家女儿倒都不俗。前头听说那南安王府定了这家女儿,自己还道是冲喜,没个缘法才是如此。如今瞧着,那贾家二姑娘若有这等容貌气度,怕也是不俗的。未必不是霍家瞧中了人家女儿,方取中了。
    心内如此想来,她们或有儿子,或有兄弟的,不免也有几分眼热,明里暗中的,倒有几分打探的意思来。谁知一时说道起来,才知道里头湘云早已是定下了卫家。另外三个出挑的,宝钗黛玉俱非贾家女儿,前者是皇商之女,后者父母双亡,唯有一个探春是贾家的,却又是庶出,不免有些斟酌。
    只是宝钗生得娴雅丰润,且皇商之家,嫁妆必定丰富。黛玉超逸风流,又是世家清贵之后,嫁资亦是不俗。就是探春,生得削肩细腰,俊眼修眉,自有一番顾盼神飞,文采精华之处。近旁的人家细细打量,又听了一回话,心里不免有些意动,暗想:虽说各有不足,不好说与嫡长子来,若是次子,倒也是一桩好亲事。
    内里又有定下湘云的卫家,因着这一件婚事,那小唐氏却被人暗中问了几回,又道湘云形容不俗,多有称许艳羡的,她自家且将挑剔之心化去许多,且为着姐姐唐氏舍了黛玉一事,生出几分可惜来——前头她不曾见过黛玉,只听得唐氏厌憎黛玉命数,便也觉得姐姐所说有理。再没想着,黛玉竟这般形容风流,灵动超逸,寻常姑娘再也不如!
    偏边上人还笑着道:“他家并亲戚人家的女儿,瞧着俱是不俗,也是百里挑一的好人才。前头总不得见的,如今见了,方是又喜又叹。似这样的能讨了做儿媳妇,自然是欢喜。可这么些人见着了,一时如何讨来?不免又叹息来。倒是唐夫人好个眼光见识,早早定下了来。我们且不如呢。”
    听得这话,小唐氏也不由得又喜又叹起来。只她喜得是早定了湘云,叹得是外甥与黛玉终究无缘,不免暗暗想了一回:姐姐那里却也得说一回。若是似林家姑娘这般,她犹自不足,后头又与外甥定什么姑娘来?真个千好万好,十全十美,便是天仙也是不能的。如今去了个林姑娘,后头要再舍了好的,便外甥再好,传出挑剔的名声去,也未必真个能得个贤良人!
    她这般想了一回,便将此事压下,且经心喜宴一事。待得事情罢了,她便往郑家一回,且说了内里意思。那唐氏听得妹妹这般说来,心里且气且恼,啐道:“便她千好万好,若命数不好,也是不中用的。我宁可讨个命数好的,旁的寻常的媳妇,也不能要这样的!”因她之故,这一场婚约作罢,旁人虽是不知道的,可郑家父子不免存了愧疚之意,每每显出一二分来。这早让唐氏心中不喜,如今听得妹妹也说这样的话来,她不免怒上心头,竟有些唾骂黛玉之意。
    小唐氏见她如此,忙拦道:“好好儿的,你说这些做什么?那原是断了的姻缘,又有什么可说的?我原也只是怕你一心想着外甥的好处,又是长媳,倒与姐夫争持不休,扰了自家清净不说,又拖延了时日。如今的好姑娘,哪个不早早定下?若是你于心不足,挑拣过了,到时候没个好的,岂不是误了外甥?”
    唐氏这才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妹妹的手,道:“你说得也是,倒是我自误了。”姐妹俩又说了半晌旁个话,方才罢了。只唐氏回头躺下来,想起黛玉形容,又将近日自己所见女孩儿比了一回,竟多有不足,心里倒没个滋味起来。末了,她也就咬牙一回,暗想:若真个好的,早便要定下了的。偏如今还没个消息,可见旁人与我一般,也有那般心思哩。
    第一百二十三章 流年度探春掌家务
    她再没想的,旁人早就明里暗中想着她来。到底,黛玉生得品貌双全,气度超逸。虽父母双亡,寿数却俱也有四十余,算不得刑克,且家世清贵,父为探花居高官,母为公侯千金,又有贾母教养,正经嫡出的姑娘,色色挑不出什么不好来。做个次子三子的媳妇儿,却也不曾差了什么。
    只是这些个人家,俱是被贾母拦了下来。她也不提旁个,只说且还舍不得这外孙女儿,想着再教养两年,便将这事轻轻避了去。倒将个探春也有些牵累进去,一时半日的,并说不得婚事来。
    至如宝钗,她一回去,便听得母亲笑着道:“我听你姨母说,今番好些个人家打听你来。旧日里我便说,随常也要妆扮一番,好好儿的女孩儿,总不能整日素净着来。”
    宝钗听得这话,摘耳环的手微微一顿,才是侧过脸来,低声道:“您怎么说起这些来?”薛姨妈摸了摸女儿的脸,叹道:“我的儿,放心,你姨母也不过顺口一提罢了。就是她自家,也且瞧不上那些个人家,说着是侯爵人家的嫡子,到底不是承袭的,又没个长进,后头家业一分,竟也就落魄了。你这么个好人,怎么能厮配那些个人去!”
    “母亲心疼我,方这般说来。”宝钗心里却是明白,一时思量起来,垂着眉低声道:“若论起来,我未必入她们的眼。不然,当初入宫待选,如何便将我黜落了……”
    “胡说!这里头水且深,偏有要将好的黜去的,哪里能当真情?”薛姨妈一听这话,便有几分皱眉,又道:“若你不好,怎么你姨母便瞧中了你,千方百计想着讨了你去?这府里的姑娘也多,你比旁个差了什么?”
    宝钗一听这话,面庞羞红,半日才低声道:“那又如何?有老太太在,这事儿再不必提,便是宝玉,我瞧着他也是无心的。总这么磨着,我自家心里也不自在。”
    “如今情势正好,怎么你倒说起这些来?”薛姨妈只当女儿待宝玉不同旁个,早有淑女之心,此时听得她忽而说出这话,倒是吃了一惊,忙拉着她的手:“前头有个林丫头,也还罢了,如今她自家且退了一射之地,旁个再也不如你的,你怎起了离心来?宝玉生来便有缘法,聪慧知礼,模样儿俊俏,又是贵妃之弟,公侯之后,日后荣华富贵是不必说的,且与你相处数年光景,知根知底。是这样的人,你竟也看不中?”
    这些话,宝钗早已听过几回,就是自家心里,也未必没思量过这些来。然则,她内里用情颇深,前头与黛玉暗中相争,倒也罢了。如今她一时退了去,偏宝玉却越加轻重分明,自家百般心意,俱是落花流水一般,没个声响,不免有些伤感。又有贾母从中作梗,便取中了妹妹宝琴,也不愿择了自家。她如今早已过了及笄之年,再这般磋磨岁月,只怕后头也不过是个笑话!
    想到此处,宝钗便抬起头来,低声道:“母亲且细想,只消老太太心里不中意,便熬下去,又能熬几年呢?二姐姐只比我大一岁,如今已是出阁了。我若再熬个三两年,竟是个老姑娘,自家脸面且丢尽了,旁个什么,再不必想的。”
    薛姨妈听得这话,也说不得什么话来,心里且生出几分焦灼来。这一份焦灼,及等三日后迎春归宁,她便越发重了。
    却说回门那日,贾府中门大开,且将一对新人迎了进来。起头儿自然且要去拜见贾赦父母,后头便是贾母这处,连着贾政王夫人亦是来了,更别说一干姐妹们,更是早早便过来,到时等了半日,方才见着了人。
    那霍长宁过有些病弱,面庞清瘦,身形瘦削,便是大红袍服也不能将面容衬得红润些,只一双眼睛,却是清亮有神,倒增了几分精神。好在,他自来有几分书香气息,生得斯文温和,言行举动也是文雅周全。众人见着如此,倒是将先前一番担忧放下,暗想:若说模样性情,倒也算合宜。只病弱了些,可南安王府这样的人家,自然能请医延药,善加治疗,好生将养数年,未必就不能成个齐整人来。
    况且,迎春眉目含春,两颊飞霞,虽也是不言不语的旧日模样,一言一行,却与那霍长宁相互照应,想来这三日她过得却也合心的。贾母等人便俱是点头含笑,令人布置了宴席,且吃回门宴,那霍长宁自是离了女眷这边,且往贾赦贾政等男客的宴上。
    迎春便被姐妹团团围住,一时细细问了起来。她自来柔顺,此时也说不得什么旁样话,不过是一个好字。探春见状,便又问起霍家仆役婆子等来:“他们也不可小看了去,二姐姐自来柔和,可偏有那么一等人,专会蹬鼻子上脸,一时不注意,便要闹将起来。彼时不在家中,若是不能辖制了去,他们便越发做耗,断不能轻忽的。”
    “这些原是婆婆理会,我只消将自家院子里那一处整治了,再无旁事。”迎春早前听了无数这些话,自然也经心这些,头前便有些预备。谁想着此时拜见公婆,南安王妃私底下便嘱咐了她,旁个皆不必理会,且有她,只消好好待霍长宁便可。果真,后头一件件问起来,俱是早有人经手的,再无旁事。
    听得这话,探春犹自皱眉,黛玉原是常有病症的人,倒是能想到一些,便道:“想来是王妃早有准数,想着二姐姐经心姐夫的事,旁个小事,什么人做不得?随手料理了,原也不难的。”
    探春听得如此,方才暂时放下心来,却还劝了两三句,不过是仔细小心四个字而已。至如宝钗惜春,也是一般说了一回,还是湘云听得无趣,开口打了个岔,因笑着道:“只瞧着二姐姐的模样,便晓得里头再短不得什么。那样的人家,规矩礼数摆在里头,总不会错了格子,偏你们这般小心。”
    由此,方将这些俗务暂时抛开,姐妹且说起别情来,暂且不提。只薛姨妈在旁瞧着,想着宝钗年岁,终究有几分坐不住,后头便往王夫人处走了一回。
    那王夫人听得这话,心里也有几分担忧,但想着已是有了陶家陶藉,那林黛玉不必担忧,至于旁个,哪里又比得上
    宝钗知根知底,知情知趣?只消再磨两年,这事必能成的。到底娶妻这一件事,也须得父母之命哩。只是妹妹所说,也不无道理,这事儿,却得早早办了起来,后头才能齐全。
    可想着这个,王夫人便拿定了主意,每每有意提携抬高宝钗。她自来如此,如今便稍有出格之处,倒也无人留意。唯有贾母瞧在眼底,心中生出几分不快来。然而如今将近年末,诸般事务繁忙,兼着黛玉无意,又有陶家之事,她一时也提不出更好的人来,便暂时压下不提。
    谁知这正月一过,凤姐竟有些落红之症,一时连床也爬不起来。好在借着旧年将养的功夫,身子骨也算康健,方才不曾小产。只是大夫诊治之后,却道决不能再劳累,须得好自一并保养。有了这话,凤姐心里头是突突的跳,忙将家务一并辞去,整日躺在床榻上头,偶尔起身,也不过往自家院子里走两步,再不敢有半丝疏忽。
    众人连番探望,见她虽面色不华,到底精神还算健旺,方才放下心来。只王夫人本就用心宝钗之事,如今家务上头失了凤姐这一个臂膀,越发没了精神,实理会不得。她先想着了李纨这个长媳,却又觉得是软和人,不免纵了下人,见着探春素日敏捷,又是府里正经的姑娘,兼着年岁渐长,也合该学些家务事儿,她便唤来两人,将家中琐碎之事,一并暂令协理。又思园中人多,恐失于照管,特请了宝钗,托她各处照看。
    宝钗听说,也只得应下。
    由此,三人便总理了事务,虽有种种为难之处,倒也将府中打理得明白。黛玉在旁看着,倒与春纤叹道:“三丫头果真是个好的,偏是个女儿身,不然,竟也能支撑家业的。”
    春纤点头应道:“三姑娘自然是好的,依着我看来,倒是比琏二奶奶还强呢。二奶奶虽能干,到底远见两字上头,比不得三姑娘。旁的东西,三姑娘历练两年,却未必不如二奶奶呢。”她随口说来,心思却没放在这上面,一时瞧着外头的景儿,竟自有些恍惚起来。
    黛玉也知她的心思,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一捏,便低声劝道:“放心,旧日爹爹在时,也曾提起顾家来,说着书香门第,最是出读书种子的人家。你那哥哥也是早早做了举人,若非有故,说不得早便春闱得中了。今番科考,必定能蟾宫折桂!”
    “虽如此,如今事儿未成,总是有几分悬心。”春纤听得这番安慰,不曾松动眉头,反倒微微露出些犹疑来:“且蒋家那里……我总是悬心……”
    第一百二十四章 庆芳辰又知鸾凤盟
    黛玉听她这般说来,倒是为她生出几分欢喜来,因拉着她的手,低声劝慰,复又慢慢着道:“可见你面上不说,心底也是将那顾公子当做哥哥来,方孜孜念念,生出这一番担忧来。有了这样的心,你便也能想一想,你是如此,顾公子也是一般心思哩。不说前头各样俱是齐全,便舍了这些个,只消心中有情谊,便没血脉之情,也是一般的。便譬如满门至亲,若彼此争斗倾轧,也说不得什么亲不亲的。”
    听得这么一番话,春纤心里一动,竟也渐次平和下来,因低声道:“姑娘说的是,这一番情谊在那里,便事有翻覆,那也是旁人的事,我只顾着自个儿的心,也就是了。”
    两人说到此处,外头有小丫鬟禀报,道是探春并宝钗来了,她们便掩下话头,俱是笑着站起来,春纤更是往前头迎了一迎,因笑着道:“三姑娘,薛姑娘。”又去取了茶果来,一时布置妥当。
    探春也不在意这些,只吃了两口茶,便道:“林姐姐,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老太太使人发话说了,想着开一处宴席,一则庆生,二则正值春日,也可赏玩一番。我们想着,这也是你的生辰,自然依着你为主,便来讨个主意。”
    黛玉听是如此,因想了一回,才道:“一年一年的生日也闹不清,若依着我,竟还是比着旧日便是。只是老太太开口说了,便依着她来罢。”她是想着这些日子,舅家府中事多人烦,连着探春宝钗都被委托了事务,她若再兴出什么来,没得让人抱怨,方这般说来。且这些生日一类,每岁不知要经历多少个,不过吃喝顽乐热闹一回,终无意趣。
    她这般念想,探春宝钗如何不知,便还笑着道:“到底是你的生辰,总要庆贺一番,且又是喜事,旁人再没什么说头的。便是老太太那里,怕也想着这个,方使人说话。”
    黛玉只摇了摇头,道:“旧日便好。”
    宝钗见她执意,便笑着道:“罢了,你既不说,这事儿便一准交给我们,必让你喜欢,也让老太太喜欢。”探春听得这话,低头想了一阵,也是点头。后头又与黛玉说了一回闲话,两人便告辞而去——却是府里头多有些繁杂事务,须得她们处置经手。
    这些个事,黛玉不须问心里也明白,不免想起前头的话,叹了一口气。春纤正与她端了一盏茶核桃露来,听得这一声,她想着后头探春远嫁,宝钗守寡两件,不由也生出几分没滋味来。
    贾家大厦将倾,原是大势所趋,再也扭转不回,可瞧着迎春那头,不免使人生出几分企盼来:若她们俱是能早早发嫁,竟不受牵累,贾家便是倒了,便也使人少了许多惋惜。须知她们虽各有长短,若论容貌才学,性情为人,却都不曾失了大格儿,纵宝钗虚伪,却也待人和善娴雅博才,总探春自卑,却也是精华难掩性情敏捷……这一个个的,比之书中许多男人,早已强出十倍来。
    她这头想着,口里却道:“姑娘的生辰,这回怕是十分热闹哩。”黛玉却只摇了摇头,因道:“纵热闹,也不过那么一回事儿罢了。我倒觉得这事儿莫名,旧日生辰,哪一年不是那么过来的,今番又非及笄之年,又非整生日,我一个小小人儿,没得闹出那么些花样儿来。”
    有她这么个说头,春纤心里也是一顿。
    然而她们俱是不曾知道,这却是贾母并王夫人有意所致。不为旁个,却是那头会试一过,陶家便使人送了信来,有意在放榜之后便定下婚事来。王夫人见着诸事皆备,虽心里也未曾没个酸涩,然而想着自己宝玉后头与黛玉两厢无事,便也早早寻贾母说了事,想将这事儿做定。
    而贾母早将陶家暗中打探几回,又亲自使了心腹婆子,且瞧了那陶藉相貌人品,再无不妥的地方。这般门风家境,夫婿品貌双全,又有父母旧日情谊在,公婆看重,贾母便有心从中挑刺,竟也寻不到一处。便因着几代清贵出身,家资算不得十分丰厚有点欠缺,然而黛玉嫁资丰饶,原就不愁这个的。
    贾母一样样挑拣来,可越是挑拣,越觉得好来,只念着一个宝玉,方有些舍不得黛玉,不免有些长吁短叹。偏这日甄家老太太过来说话,问了两句,听说是为着孙辈婚事,竟笑着道:“我道是为了什么,竟是为了你家宝玉。依着我看来,他是个聪慧斯文,好个礼数周全的哥儿。这么个好人儿,老姐姐若将结亲的话传出去,再没人家不肯的。这一番待孙儿的心,我最是明白,却也是杞人忧天。”
    她这一说,贾母忽想起她今番带来的甄家五小姐甄柔。那虽是甄家三房的姑娘,却是正经嫡出的,兼生得秀美,言语可亲,端庄里不失伶俐,也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这会儿甄家老太太又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里头倒有几分结亲的意思了。
    贾母想到这里,心里一动,因笑着说了一回话,探出她真有几分结亲的心,便再无犹豫,预备将黛玉之事定下,后头再与甄家结亲。恰王夫人过来试探,她便点头道:“那陶家倒也不错,我使人探问过了,再无不妥的。只不能匆匆了结,总要先与玉儿说一声。虽说这样的大事,总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得她自个儿做主,然而总要挑拣个她心头愿意的来。”
    她这么一番话,落在王夫人耳中,却无端让她生出几分担忧来:那林丫头虽远着宝玉,可若真个什么都没有,一般做兄妹的,作甚远着?老太太话里软了不假,然而那林家的丫头不愿意,倒是念着宝玉,又怎么了结?前头老爷话里话外说起来,可没有不愿意林丫头的意思!
    想到这里,王夫人如何坐得住,又见贾母有意与黛玉脸面,特地吩咐做生日,她咬了咬牙,便悄悄将陶家之事透出了些风声去。她是当家主母,这等事也不过两句话的功夫,便阖府俱知。
    黛玉那里有个小娥,惯会走动打听的,原就是使她出去探听消息的,今番得了这么个信儿,哪里还坐得住,一准回去将这事说与黛玉:“姑娘,府里头好些人都说,老太太要为姑娘在外头择婿哩,连着人家都有影子了,说是甚么陶家,旧日便与姑娘家有些情谊的。至如旁个,却都说的不明白。”
    这话落下,黛玉不由一怔,那边紫鹃已是皱眉道:“又是哪里的人浑说?真有这样的事,老太太必使人说与姑娘一声儿的。”春纤心中狐疑,口里却也跟着道:“说不得今日姑娘生辰热闹,几处传出些话来,话赶话地就胡乱搅在一处,传来传去的,倒做真事一样了。”
    然而,这样的话,她们自个儿且不信,何况黛玉那么个玲珑心肠的。她眉心微蹙,当即便摇头道:“休要哄我。这府里头风言风语是不少,可也没拿这样的大事,说到我眼眉前的!依着我看,这事多半是真,就是这风声,大约也是有意为之,否则,昨儿还没得一声,今番怎就传开来了?”
    紫鹃、春纤并小娥听了这话,俱不敢再说什么。
    还能是为着什么来?这上头要没个话,下面如何敢这么传来传去的,送到黛玉耳边?至如这么做的深意,谁个心里都有几分猜度,却谁个也说不得——旧日老太太的心意,分分明明,俱是瞧准了的。今番闹这样,着实打黛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