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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黛玉心中酸涩,却没说什么旁的话来,只令紫鹃取来一册史书,静静细读起来:素日自己便爱诗词灵性,原是山水花木等天然之物,为锦心绣口酿就。然则,若是从明理处事而论,却还是史书为上。
    春纤并紫鹃却不知黛玉心中所想,见着她已然回转过来,自是照旧行事,只与黛玉预备了些茶果在侧,自己或是取了针线,或是翻着书册,倒也安生。
    如此忽忽数日,春纤才唤来贾母特特吩咐过的婆子赵二家的,将黛玉与常蕙、江澄的信笺并两个匣子令她好生送去,且吩咐两句,将此事圆满。那边儿贾母身边的纤儿就过来道:“好姐姐,老太太唤你过去。”
    春纤得知,便回了在里间坐着的黛玉。
    黛玉便问缘故:“好好儿的,怎么老太太想到了她?”
    “原是二奶奶并宝玉越发好了,老太太与太太说话,便提起了春纤姐姐、晴雯姐姐并平姑娘,想是要赏赐的。”纤儿也颇有几分聪敏,且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当即便回道。
    “既如此,你便过去吧。”黛玉听得这话,面上也带出三分笑意来。
    春纤应了一声,自随着纤儿过去,及等到了地方,平儿并晴雯两个早已站在那里,敛声屏气,并无旁样的话可说。她便过去站在平儿右侧,又与老太太、太太等屈膝一礼。
    说来三人都生就好模样儿,站在一处,倒是越发显得犹如花朵儿似的。然则平儿素日性情平和良善,虽则娇美,自有三分端重;春纤也生得明媚,却是每每提点自己内敛细致些的,自然也有沉静之态。唯有一个晴雯,本就生得风流灵巧,心性又高,极自尊自重的,此时虽在老太太面前,少不得收敛一二,到底素日性情在那里,面上不由也显出三四分来。
    贾母本就爱伶俐的女孩儿,瞧着她们各个生得娇俏,言谈举动也是爽利,自是含笑道:“果真都是好的。素日里我不曾看错了眼。前儿凤丫头、宝玉两个遭了难,若非你们忠心,万不能寻出那等肮脏之物,确实有功。我自然也记在心中,旁的不说,凭你们要什么,今番我都赏给你们。”
    春纤心下一叹,只得与晴雯、平儿一道跪下,只说分内之事,却不敢当这样的赏赐。
    然则,贾母却是素日极爽利宽大的,又素日极重凤姐并宝玉两个,听得这话,却是一笑,因道:“罢了,你们都是知礼的好孩子,知道分寸,便不敢回话。原是我问错了话。”说罢,她便令人捧出三个匣子,一人与了一个,又令取来脚凳,让她们坐下来说话儿:“原也无事,却与我说道两句。”
    王夫人在一旁看着,旁的犹可,只晴雯着实生得太妖娆。想着这么一个人,竟在宝玉身边,她心中便好似扎了一根刺。然则,晴雯今番倒也有些忠心,又得老太太青眼,一时也是没个奈何,只得压下这一头,且听她们说话。
    贾母此时却问到她们素日所喜之物。
    平儿抿嘴一笑,回说得滴水不漏,不过寻常女孩儿一般。春纤心下一转,已然笑着道:“姑娘待我极好,我自然最喜欢跟着姑娘。若能得一辈子随着姑娘,那就真真欢喜不尽了。就是紫鹃姐姐,也与我一般的心呢。”
    “你前头便跟玉儿亲近,如今倒是越发好了。也是你们主仆的缘分。既如此,我自然成全。”贾母早在心中存了有一番意思,此时听得春纤这么说来,又见王夫人只垂头不语,便令唤来鸳鸯,且吩咐两句,方又道:“虽则前头你们也都与玉儿那丫头使唤的,然则身契却不在她那儿。于今索性凑个四角齐全。”
    却是让鸳鸯寻出两人的卖身契,且转到黛玉名下。
    春纤却想不得这般转折,一时怔住,面上不免显出几分局促来。贾母却只轻轻放过,转而问起晴雯来:“你素日言谈爽利,怎么今日倒是言语谨慎起来?”
    晴雯微微抬头,眉眼便似春日池塘边的柳叶,自有一番灵动之色:“回老太太,旧日我在老太太身边儿,虽整日做些针线,然则小姐妹们都是惯熟的,彼此都做些针线活儿,再说一阵话,自然有说有笑。二爷房中虽好,事儿轻省,针线上头便没那么些说话的,想来因着这个,比旧日少了些聒噪,也是有的。”
    第六十章 三两言水滴生波澜
    晴雯这话说得极是干脆爽利,内里意思却着实让人深思。
    贾母原想着晴雯性情容貌俱是一等,可与宝玉日后使唤,听得这话,不免生出几分不悦,然则晴雯年岁尚小,又是一团笑盈盈的模样儿,倒有几分天真娇憨——似这等小小年纪,只怕也不晓得那些个事儿。由此,贾母倒是和缓了三分,且看向王夫人之处,笑着道:“你听听这话,倒是好笑,难道活儿轻省些,倒是不好了?”
    王夫人素日所喜者,却是端庄平和的贤良人。先前她瞧着晴雯虽说年岁尚小,却是生就一段风流袅娜,瞧着着实有些不安分,便在心底存了五分不喜欢。不想,晴雯竟是听得这般说来,她不免吃了一惊,又见贾母开口相问,一双眼睛也是落在晴雯身上。
    晴雯本性聪敏,口齿也是一等的,自然不惧怕这一句问话,心下虽略有些发紧,面上却是一派落落大方,只垂头低声道:“回老太太、太太的话。这却是我的傻想头,老太太、太太慈悲,一应都是极宽厚的。但府中虽是好的,也是轻省,日后我终究要出去营生的,好不好,总得要有一点手艺才能过活。旧年我也小,不知道这等正经的道理,倒是耽搁了好些光景,如今越发要在这上头经心才是。”
    这话一说,旁人犹可,王夫人心头却是一喜,暗想:这个丫头虽生得妖娆,瞧着也不大安分,到底年岁小,却没生出什么心思来,倒也罢了。她既然有那样的心思,日后寻个由头打发了去,多与些赏赐,也就算两全。因此,她却是将这一桩心事暂且放下。
    贾母原想着晴雯心性灿漫,不曾想到那些子事上头,听得这话,倒是越发信得真切,又想:旧日自己只说这是个伶俐的,可与宝玉使唤的意思,现在看来,这小丫头的心思却是愚钝了些,倒是不合做爷们屋子里的,权作陪嫁倒是个好的。由此,她便笑着道:“你能想到日后,倒是长进了些。”
    却没再说下去。
    晴雯心下一沉,也没再说什么旁的话,只随着平儿、春纤一道唯唯而已。后头贾母打发了她们去,不多时,就有王夫人使人赏赐了她们,也是一个匣子。春纤便回了黛玉,将那两个匣子打开一看,登时宝光四溢。
    贾母原是富贵锦绣堆里过了一辈子的,心性又宽和大方,与的东西自然是一等的,旁人不知道,春纤这里却是一套鎏金嵌宝的头面,光灿鲜亮之极。王夫人便是次了一等,也是金饰,却不过一对长簪,一对项圈儿,一对镯子,也是鎏金嵌宝,却不如贾母用的是五色宝石,端是光耀,不过三色碧玺而已。
    黛玉也是瞧了一回,因道:“东西倒还罢了,既是老太太、太太赏的,好生收着便是。再有,你既有这样的好事儿,屋子里头上下的丫鬟婆子,不拘什么,取些铜钱买点果子散了众,也是彼此欢喜。”
    春纤本性大方,也是想过这个的,便笑着应了,又斟酌半晌,才是将贾母先前吩咐鸳鸯的话说道出来。
    对于这一桩事,黛玉早在心中暗暗有了些谋划,只是一时未曾寻出好时机背了,听得这忽如其来的变故,她一时也是怔住,半晌才是道:“既是外祖母她老人家的话,自是得照做的。且如此一来,你们便是我名儿下面的,日后不拘怎么样,总是在一处的,原是一件好事呢。”
    她心内却细细想了一阵,才是隐隐觉出贾母之意——大约也是因此想到日后那桩事,做点子脸面罢了。
    就在此时,凤姐打发平儿过来,却是唤春纤过去,又要谢黛玉。
    黛玉自是心知肚明,便笑着道:“一点子小事,倒是打发你过来,不拘什么人过来说一声,也就是了。”平儿抿嘴一笑,却是礼数周全,不肯失了半点分寸的,当即笑着道:“姑娘这话,我却不敢应呢。我们奶奶说了,今番多得林姑娘帮衬,才是能好好儿。又有春纤,也是亏得她心思细致。”
    由此说了两句,见着黛玉并无别话,平儿才是拉着春纤,告辞而去,路上不免多说两句话:“放心,原是奶奶记得你的好,只是老太太、太太已是赏赐下来了,也不好再赏赐东西,方叫你过去说两句话的。”
    凤姐素日颇有几分恩怨分明,杀伐果断,因想着今番一者是在黛玉、平儿、春纤和晴雯上头,一者落在宝玉身上,着实有些感念回报之意。由此,她斟酌一番,先令平儿去了黛玉之所,且将春纤请过来说话儿。
    春纤一如旧日,规规矩矩行了礼,并无半点居功的意思。
    “今番若非你仔细,只怕我日后还不知道如何呢。”凤姐见着她如此,心内越发喜欢了三分,便唇角含笑,只拉着春纤坐下,又是细细打量了她几眼,才是道:“几日没见,你却是生得越发的好了。”
    “奶奶笑话我呢。不过分内的事儿罢了。奶奶素日待我们姑娘亲近,我们自然也是一心盼着奶奶富贵双全。再者,也是您命格儿好,又积下阴德来,便没得我们,自然也能化险为夷的。”春纤忙开口推辞,又瞧着凤姐听着自己说及此事时,她双目隐隐有些森然之意,心中一惊,忙垂下头去,只做羞涩拘束之态。
    凤姐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想着先前所知之事,心内且腾起一团火来,只瞧着春纤如此,倒是暂且压了压,口中虽还有几分阴鸷,却还算淡淡的,又道:“若非你们,只怕我死且不知道缘故呢。”
    “奶奶,日后什么话不能说,什么气恼不能发?只管随性的。如今却还是耐一耐性儿,好好养着才是。先前太医过来,原说请奶奶平心静气,好好养着精神为上。”这却是平儿在旁听得这话不像,又有些阴私夹杂在内里,忙就岔开话题来。
    “如今我倒是成了个泥人儿了。轻易动弹不得。”凤姐听得这话,虽心内有些不爽利,到底不过哼了一声,又令取来一个匣子,令春纤悄悄儿收着,道:“老太太、太太都与了赏赐,我倒不好面上再露出来。这些个东西,你只管收下,便是日后有什么事儿,也只管说与我。”
    春纤忙要推辞。
    凤姐却不是那等黏糊的,本就雷厉风行,端得是那等说是一便是一,利落干脆得紧的。又有平儿在旁说话,春纤只得收下,心下且想了想,便道:“先头那肮脏东西供在菩萨佛祖面前,就是减了阴祟,可见这神佛阴司也是有的。奶奶若因着拘束,想着早些好转,不如积点子阴德——不拘什么寺庙庵堂的,与些子银钱做些舍粥舍饭的事儿,想来也能更好些。”
    听得她这么说来,凤姐却是沉默了片刻,才慢慢着道:“这世间当真有那阴司地狱不成?”
    “奶奶且想一想,先前那魇魔是怎么样的?却是绞了那五个鬼与纸人放在一处的。这世间当真有这个,我也没见识的,私心想来,大约这阴司地狱也多半是真的。”春纤只做有些惧怕的神色,又道:“况且我旧日也听过一句话,说是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这样老人家的话,总归有些道理的。横竖也不曾花费什么,便眼前瞧不见,只大姐儿并日后的哥儿好罢了。”
    凤姐自嫁入贾家,如今不过一个女儿,素日也是爱如珍宝,又盼着能生下儿子来,身世越加稳固,自然乐意听这样的话。何况,春纤所言并非没有道理,那魇魔的法子,平儿原细细说与自己了的,且又有早年可卿梦中托付一事——既然世间有鬼,那么阴司报应自然也是有的。
    想到这里,她忽而想起旧年在水月庵内做下的那件事。饶是素日刚强,这会儿形容如故,凤姐心中却不免生出几分慌乱来,又想:后头自己也是做了几件包揽诉讼的事儿,虽有轻重不公之别,到底不曾伤了性命,也还罢了。只那守备之子并张金哥的事儿,总要描补一二才是。
    由此,凤姐便也无心再与春纤说道,只不过两三句话,便道乏了,令平儿将春纤送一送,自己则躺回榻上,仔细想了半日,心内才隐隐有些苗头。
    且不说凤姐这边儿如何,春纤与平儿说话却是颇有几分投合。说来,在这府中平儿原是与鸳鸯、袭人情分最好,不为旁个,不过是彼此性情相投,身份也是相当。然则,今番春纤言行之中透出的意思,倒也合了平儿的心,又有前头的那一件事,越加在心底添了几分亲近之意。
    由此,平儿思量再三,终究拉着春纤到了一处僻静地方,瞧着左右无人,便低声道:“你们姑娘素日紧守门户,不过偶尔于各处走动走动。这原是林姑娘的好处。只是从今而后,林姑娘若遇到了赵姨娘,千万避让着些。”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终于码完了……
    第六十一章 心有成算事缓则圆
    春纤听得这话,面色由不得一变。
    先前黛玉便每每提及萧墙,内里意思自是分明,不过疑心赵姨娘并贾环而已。只是到底黛玉也不过寄人篱下的,于此只能听着看着而已,并无旁样文章可做。春纤也就听一听,并无旁话说道。
    这会儿平儿忽而这般叮嘱,她不由心中一顿,暗暗有些思量:平儿只说赵姨娘,并不提贾环,与黛玉所思所想不同。难道说,贾母等已是认定了赵姨娘,有心铲除了她……只是这样不体面的事,怕也不能说道出来,她自个少不得存了些警惕,又如何将她铲除?
    心下这么想着的,春纤面上几分异色却是一闪而过,口中也不过应承一句,道:“平姐姐放心,我晓得的。”
    平儿便没再多说话,只又送了几步路,春纤再三推辞,才是停下,又道:“闲时无事,倒是多过来坐一坐,也是彼此亲近些。”
    春纤含笑应下,方才离去。
    及等回到屋子里,她瞅着周遭无人,便将平儿那一句话说道出来,又道:“想来都是疑心赵姨娘内里做耗,可怜三姑娘平日里都是个好的,却是每每平白受累。”
    “俗语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你我。”黛玉自然也想到过赵姨娘,却不曾笃定罢了,如今听得春纤这话,不免一声叹息,又道:“不过老太太、太太都是想着体面的,素日行事也是端正,且又有三姑娘、环哥儿两个在,若非有了铁证,便有疑心,也只能放下。现今连着平儿也这么说,怕是有了些证据才是。”
    春纤也是想到了这个,当即点了点头。不过此事与黛玉无甚干系,且又怕她多思伤神,便道:“不拘怎么样,到底琏二奶奶并宝二爷已是好了,姑娘不必十分担心。旁的这些个事,却是不要理会才好。平姐姐既然这么说,我们只远着些,也就是了。”
    黛玉幽幽一叹,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说不得,心内烦乱,垂头随意翻了翻自己手上的书卷。不知怎么的,恰巧翻到了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她瞧着头一句‘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思及自己身世,不觉眼中一酸。及等瞧着后头‘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她却由不得一叹,暗想:赵姨娘虽是可恶,若一时为这事去了,三姑娘并环哥儿也不是什么蠢笨的,府内人人有都多生了一双耳朵一张嘴,到时候兄弟姊妹生了嫌隙,着实也可悲可叹。却不知道,外祖母并舅母那里可真个有了证据?
    黛玉此时所想,却正是贾母所思。
    贾母正盯着王夫人,半日才是道:“马道婆那里,可真是查出了?”
    “这样的事,我也不敢多说,不过送了个信与大哥。我们四家从来联络有亲,扶持遮饰,俱有照应的。他素日又看重体面,性情为人,老太太是深知的,却是暗地里寻了个心腹人将那马道婆告了,让朝廷去查……”王夫人垂着头,目光冷厉犹如刀锋,口中却还慢慢着道:“哥哥这才又使了心腹人过去,也是细细问了那马道婆,翻了她的东西,内里却有几样东西。”
    说罢,她便起身将一个匣子送到贾母跟前。
    贾母接过那匣子,沉默片刻后,她才伸手打开往内里一看,却是几样不甚华贵的钗环。旁的都还罢了,只有两支,却是烙了贾府的印鉴。她心内暗暗想了一回,这些钗环仿佛正是旧日与姨娘插戴过的。而那钗环下头压着的一张欠条,又明明白白按着手印,她便信了九分,一番怒火登时冲到心口,半晌才咬牙道:“那马道婆可是应了这事?”
    “是,老太太。”王夫人口中轻声应了一句,停了半晌,才是又忍着心头滴血之痛,缓缓道:“只是这事儿虽是赵姨娘行差踏错,生了旁个心肠,但三丫头也好,环哥儿也罢,却都不知道这些的。若有什么风声出来,他们必是要受累,旁人岂不是拿眼睛瞧他们?且又有府中的体面在。我想着,倒不如教训一回,也就罢了。”
    “这话不必说了。你是个贤惠慈悲的,但这样的东西,哪里晓得这些!她既是存了这样的心肠,就不能留她在这里做耗!今番是宝玉凤丫头两个福大命大,日后呢?这样的毒蛇,断不能再留!”贾母早年也是雷厉风行,才敢果断的,今番赵姨娘又是对着她的心头肉下毒手,越发动了雷霆之怒,便断然道:“她只想着没了宝玉,没了凤丫头,这府中也独一个环儿,阖家便只指着他,才是做下这样的恶事来!这心思不死,事儿便不能完!若不早日了断,日后必定祸事不断!”
    王夫人心中快意,着实难以言喻,只是面上少不得还要描补一番,便特特沉默半晌,才是道:“老太太说的是,是我想左了。只是到底不能伤了体面才是。三姑娘、环哥儿也是无辜,总要保全一二才好。”
    “如今事情败露,她必定提心吊胆,且过了这几日,后头慢慢行事,周密着来,也就妥当了。”贾母转念间已是想了分明。贾环倒也罢了,素日她便瞧着淡淡的,探春这丫头却还是得她心意的,不免有些保全之心,因道:“后头使人仔细盯着,也整肃些。瞧在三丫头并环哥儿面上,过个一年半载与她一副补药,安安稳稳地去了,也就是了。”
    王夫人一一应下,只觉得素日的块垒去了大半,一片畅快之意,着实难以言说,于赵姨娘倒也不似先前那般刺眼,倒是与旧日无甚不同。
    赵姨娘已是知道事情发作出来,自然也是提心吊胆的,后头又听得马道婆也被抓着入了大牢,心中一片煎熬,着实难以言说。只是这样的事,她如何敢声张出去?哪怕探春贾环两个原是她肚子里出来的,也是一个字不敢多说,又不敢探问,不过自己熬着而已。
    也是如此,三两日她便是瘦了大半,还是后头见着周遭总也静悄悄的,并无旁样事情出来,赵姨娘才敢去王夫人处应卯。又瞧着王夫人一如就往,并无半点异样,她方渐渐松了一口气,心内却不免也有些惊怕,不敢再做那样的事来了。
    这些个事情,黛玉自是半点不知的。她眼见着府中渐次安稳,再无旁个波澜,便应下与江澄的邀约,定下后日过去相聚一事,又将此事告知贾母,自然稳妥。
    却不知江澄见着她的信笺,一时却有些斟酌不定。半日过后,她才是一叹,又看着自己身边的丫鬟喜雨,道:“阿兄那里可有什么话说?”
    那喜雨先前已是被派过去探视江源了一回,此时瞧着江澄神色颇有些凝重,越发不敢以素日含笑相待,便只是道:“大夫说的与先前一般,原是心思太重,且又染了风寒,方有些病症。如今已是熬了汤药吃下,烧热渐平,好生将养几日,必定妥妥当当的。姑娘放心便是。”
    “虽是小病,如今却是断断续续折腾了几回,我如何能放心!”江澄听得心思太重四个字,心中着实烦闷。她是知道江源那点心思的,自然不能与旁个一样思量,只是无法可设,想了半日,她也就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总慢慢调养而已。”
    喜雨只站在一边儿,没再说话。
    江澄瞧出来的事,旁人自然也能看出三五十分来。李明诚并郑景成素日与江源也有几分情分,听得他病了几回,虽都是小症候,却总不能齐全,不免也感叹两回。不想郑文成知道后,却是道:“这世间大夫,有那德高艺馨的,也有名过其实的,兼着又要求安稳,便十分本事也未必能使出五分来。顾兄于此道却颇有些研究的,却不如托他瞧一瞧,旁的不说,有些话他却能说的真切些。”
    由此,他们便将此事合盘说与顾茂。
    顾茂心中思量一回,倒也应下,却少不得先头说明白:“因家中长辈之故,我也杂学旁收了些,只是到底不是以此为业,未必比得上那些大夫。过去瞧一瞧便罢,方子一类,却是不敢自专的。”
    江源之处,早已说道过一回,自然妥当。
    由此这事儿便是说定。
    李明彦想着顾茂才华,深有结交之意,便又带了幼弟李明诚。又有郑文成、郑景成两兄弟,三人先聚在郑家,方一道骑马而去。及等见了江源,彼此厮见一回,江源他便笑着道:“早闻顾公子之名,今番得见,果真闻名不如见面。小弟如今病中,不能见礼,还请原谅则个。”
    顾茂也是含笑应答,又是细细诊过一回脉,方道:“贤弟可有心事?如此病症,若非思量太甚,断然不至于此。”江源手指微微一颤,却只长长叹息一声,并无言谈,然则面上愁苦之色,却是真切。
    郑文成兄弟两个便将一番担忧之情翻做别样滋味:在场诸人之中,却只得他们最是明白各种内情。那李明彦却还劝说了两句,道:“何必如此?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第六十二章 花开时节路遇郎君
    听得这话,郑文成脸都有些发绿了,只也说不得内里的细故,平白与人笑话,便垂头吃茶,心中却着实有些复杂莫名。
    旁人不知就里,郑景成却是分明,略觉尴尬地咳嗽一声,道:“李兄,江兄如此,必定是此事有些为难,方不能称心。这些个事,却得他自己思量明白才是。”
    李明彦原知江源是为相思自苦,虽也颇有淑女之思,到底想着旧日情分,才是那么说了一句。听得郑景成这话,他一想着若事情能成,江源断不会如此,二想着事涉女子名节,心内也有些惭愧自己冒昧造次,便道:“你说的是,却是我一时未曾想分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