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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李伯有些跛脚,行走不便,年轻时和老侯爷上过战场落下的毛病,后来就一直跟在老侯爷身边做事。
    李伯笑着,眼角的皱纹耷拉下来,慈和地望着他:“趁着如今还能动,多帮你做些事儿。”
    江垣是他看着长大的,刚断奶就送到老侯爷这儿,老侯爷老夫人抱着哄着,大一点就跟老侯爷到练武场去,年纪小小,又要练武又要读书习字,过得比府中其他的少爷都要累,这孩子自小就崇拜老侯爷,学得侯爷一身本事,儿时稚语铮铮:“要同祖父一般做大将军。”
    只可惜造化弄人,老侯爷在世时常叹息,对他道只可惜他并非长孙。
    好在阿垣是个坚毅的,仍旧走出来了。
    且是这般拳拳之心,江垣亦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回绝,只能让他多注意身子,他比祖父小上几岁,又是满身伤病,江垣自幼将他当做长辈,如今已失祖父,不愿再失一长辈。
    李伯既是知晓,便是瞒不过祖母,老夫人本就心犹孙儿同家中关系浅薄,如今还要买地造房,怕是要搬出去,她更是忧心,“我知你不喜家中,可好歹念着些我,待我百年之后,你再是如何且也随意了,你未成家便是要搬出去,可不戳我心。”
    江垣忙是安抚:“祖母怎得这般想,我买地是为了造宅院,可并非如今便搬出去。我且是想着,待日后分了家,我便也早些从大房分出去罢了,分家也只是分个家业,且是血缘在,如何能说断就断。分了家,我也好有个落脚之地。”
    江老夫人面色稍安,神色依旧戚戚,这家定是要分了的,如今重孙儿都有了,且是人一多,矛盾亦多,江老夫人亦是有分家的想法,奈何念及几个还未婚的孙儿,便是有那恻隐之心,阿垣影响不大,但下边几个庶出的孙儿,若是分了家,没得怀远侯府的牌号,怕是婚事不大好寻。
    江老夫人又是落在江垣身上,且是叹息一声,阿垣面上再是和煦,内心却是极其疏离,也就待她和老头子亲近一些,便是亲生的父母也是隔了一层,同家中的几个兄弟姐妹亦是不大亲近,并非冷心之人,却多有孤寂之感。
    江垣拉着她的手,道:“我就盼着祖母可以长命百岁,到时候搬过来同我一道住,您可安静颐养天年。我欲将宅院造成苏式园林,且望祖母赏光赏光,屈尊到我这寒舍多待上几日。”
    江老夫人笑着伸出食指:“你这小子,还未有个正经媳妇哩,若是你能生几个孙子孙女给祖母逗一逗,祖母且是考虑几分。”
    “孙儿倒是想。”江垣叹息一声,眉宇间多有几分落寞。
    江老夫人起疑,难道还真是有了?她心中翻过几个人,过了大半辈子,江老夫人那点子脑力还是有的,这买地皮起宅院的,心中升腾起一股不好的想法,道:“你老实同祖母说,你在外头可是有了女人?”
    江垣哭笑不得,忙道:“祖母何出此言?阿垣每日出了上值,便是在这家中,偶尔去淮哥那儿。”
    江老夫人脑中灵光一闪,沈家,可不就是打蘇州府而来,阿垣为何要造一座苏式园林,这女人的第六感且不会因年老而褪去,她心中浅浅地埋下一个怀疑,“你且老实同祖母说,你可有喜爱的女子?”
    江垣沉默几分,江老夫人心中那怀疑渐渐扩大,过了几分,江垣道:“不满祖母,确实是有。”
    江老夫人心思绕了几个弯,阿垣这般难以出口,可是那姑娘家世有碍亦或者如何?她早便想过,只消那姑娘可还过得去,孙儿喜欢,她便也是认了,可若是那姑娘当真不行,她定是不允的。
    “可是哪家姑娘?”
    江垣说了,江老夫人便是一副果真如此,阿垣隔三差五往沈家跑,即便是关系好,且也非这般殷勤,得知是那沈家姑娘,江老夫人便是放了心,且不是那等子上不大台面的便好,虽是家世差些,但亦是看得过去。
    再者,江老夫人想到范妹夫,略有几分活络之心,沈家虽是简单,可有范妹夫在,皇帝侄儿多半是会给几分脸面,且是那一年,老头子送阿垣到蘇州府,不无那般心思。
    脸上便是多了几分笑容,江老夫人狭促地看着他,江垣难得有几分紧张,江老夫人抿了口茶水,幽幽道:“难怪隔三差五地往沈家跑,宅子要造成苏式园林,且是在这边等着我呢。”
    江垣道:“望祖母怜惜。”
    江老夫人也不为难他,心中亦是欢喜他有成亲的意愿,且也不逗弄他了,“沈家可知?”
    江垣摇摇头,他亦是不知他们知不知,沈叔心眼子尖,淮哥亦不是好骗的,他也没得肯定有没有露出过马脚。
    “若我此时去提亲,沈叔江姨定是不会乐意,且是拒绝一门亲事有万千个理由,而结成一门亲事却是很难。沈家素来无攀附之意,江家门第再高亦非他们所想。”
    江老夫人面露赞同,“此是有节操的人家,多是有几分能耐。”
    且是那等子发展无望的人家,才会一个劲想着窜上跳下,恨不得攀上那登天的梯子。这越是自己有能耐的人家,便是不怵这些,因为自个儿有能耐爬上去。
    江垣便是为难,江老夫人缓缓道:“想必你有那心思也不短了,祖母便是替你想想法子。”
    不日,蜜娘在家中稍稍修养了一番,且是几日中她收了不知多少帖子,认识的不认识的,以身体不适的名号推掉了一些,休养几日,却是不得再赖下去了。
    若是请了她的,定也是请了陈令茹的,她去不得,陈令茹却是要去的,可是累坏了她,待是蜜娘好上几分,她便是道:“你可不能再这般偷懒下去了,当真是累坏我了,你倒好,在一边躲个清闲。”
    蜜娘便是好生安抚了好一会儿,答应她后头的请帖定会一道去。
    陈令茹又是抱怨:“这今年的首饰也都没个新花样,翻来覆去就那几个样式,这些日子邀约太多,我带来带去的,这样式都带完了。”
    蜜娘亦是觉这些个花样翻来覆去都是那几样,也不觉如何,随口一道:“可不,还没得我画的花样好看。”
    姑嫂二人面面相觑,便是茅塞顿开。
    第92章 092
    蜜娘本就精通写实画,虽不能如同她兄长一般,构造一整栋宅院,但就一些首饰什么的倒还真难不倒她。
    她善用颜料,又是写实,很轻易能把自己所想要的花样给画出来,姑嫂两人如同打开了新世界,一个下午都在讨论花样,蜜娘用细毛笔沾颜料画,细节处要一点一点地勾勒,最大的问题也便是不知能否造的出来。
    两人兴致勃勃的琢磨了一下午,这世上就没有一个女人能抵挡得了首饰的魅力,江氏见她们玩得开心,亦是高兴她们找个乐子,道:“改日我帮你们把样式做出来,这般也好,自个儿画得,就不会同人家撞了,咱们家这首饰可就交给你们了。”
    两姑娘也正是在兴头上,一下午就画了三四个样式。
    待傍晚沈三和沈兴淮回来,江垣同沈兴淮一道下值,一道回来了。
    沈三听她们想自己打样式,便是大手一挥,道:“过几日给你们找些宝石珠子来玩玩,要做什么样式便做什么样式,女儿家多些首饰才好。”
    陈令茹捧着碗笑,进了这个家她才发现,公公婆婆当真是疼闺女,也把她当闺女疼,不似她爹,虽是疼她,却总是含蓄不多言,公公却是把她们宠得没边,要什么给什么。
    家中人少,向来都围一个小圆桌吃,靠的近些,瞧着便热闹一些,蜜娘的对面便是江垣,见着他且就想到安国寺那一番话,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低头数着碗里的米粒儿。
    江垣目光轻轻瞥过,笑着接话道:“我那儿刚巧有一盒宝石,明日我让人送来给你们玩玩。”
    江氏忙道:“如何使得,给她们玩那些宝石,可不败坏,她们可也就图个新鲜,玩几日便是没了兴趣,少糟蹋那些好东西哩。”
    虽说阿垣同他们熟得很,也日日在跟前晃悠,可那也是侯府少爷,这宝石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他那儿的东西定也是不差的,阿垣无所谓,可江家会如何想。
    沈三亦是似笑非笑,若开玩笑般地说:“阿垣,你这宝石可是得留给未来媳妇的。有我这做爹的在呢,你同我抢什么。”
    江垣帮他斟酒,面色不改,好似很正常的事儿,理所应道地说:“未来媳妇自是还会有的,如今放在我这儿也是无用,不如给两个妹妹玩玩,且是帮我做个腰带也是好的。”
    沈三抿了口清酒,笑骂道:“原来还有所求,我都没戴过我闺女儿做的腰带,还想便宜你哩。”
    蜜娘有些羞赧,此话倒是真的,她且就为阿耶做过一双鞋,鞋头没缝好一大一小,多是有些拿不出手,便是别提这腰带了。
    陈令茹和江氏都笑了,沈兴淮目光隐隐在江垣和蜜娘间徘徊,蜜娘是他带大的,亦并非他自夸,比之父母,他更了解蜜娘,从心理上讲,她亦如他的孩子,且是一点点的不同也是逃不过他的眼,打他和阿垣进来后,蜜娘便是没看过阿垣,她这般刻意的疏远是为何。
    隐隐间,那万万不愿发生的猜测似是发生了,蜜娘去祈福的三日,阿垣也去了,定是发生了何事。蜜娘若是真对阿垣产生了感情……沈兴淮心一沉。
    面上端着,睨视道:“下头这般多的妹妹,蜜娘这作画的手,还想给你做腰带。”
    就差脸上写着异想天开。
    蜜娘用力点点头,可不是,她这双手是用来画画的,不适合做东西,笑眯眯看了看阿哥。
    江垣如何敢得罪沈三和沈兴淮,这父子当真是人精儿,谁能在他们手里头讨得了,心中暗叹一声,且也好在只有一大舅子,道:“如何好让妹妹亲自动手,给我画个样式我便是心满意足了。”
    沈三和沈兴淮一笑而过,好似刚才那般怼人的不是他们。
    用过饭,大家坐在院子里头闲聊,余晖正值西边,亦有凉风习习,如今恰是舒服的时辰,五月初不热不冷。
    江垣今日来当真是有正经事,正是那块新买的地儿,同沈兴淮道:“正是有事想拜托你,我刚买了块地儿,打算建一栋宅子,你若有空帮我参谋参谋,倒是见惯了你家这苏式园林,见别人家怎看怎得古板。”
    “怎么得突然要建宅子了?”江氏问道,眉间微微蹙起,且也是担忧。她如何瞧不出阿垣同家中关系一般,当初才那半大的年纪就一个人到蘇州府来,这家中也当真舍得,这般好儿郎,怎么得就这般狠心,到了京城,这外头消息也多,江氏便更是心疼。
    江垣浅笑:“我非承爵嫡子,又不能一辈子住在侯府,且也是未日后做个打算。”
    蜜娘正在吃果子,拿着签字的手蓦然顿了顿,眼睑微微下垂,眼珠子忍不住往那儿瞥了瞥。
    沈三道:“你父亲那一辈还未分家吧?可是早了一些?”
    这上一辈还未分家,他又是嫡支,父母且也都在,这越是大户人家,越是不想分家,重视人丁兴旺,再者主支定是比旁的要好,一家时,靠着这主支日子自是好过,待是分了家,这旁支庶支也因此落寞了。
    “这早分家万分家总是得要分的,待叔父们分出去,我便也分出去。”江垣这这般道。
    沈三和沈兴淮若有所思。
    “这日后总是要靠自己打拼的,前人栽下的树木,后代不可能一直待在那边,且不说这后代多了,树下也挤不下,那树亦有倒下的一日。京中像我家这般的人家多得是,从古至今,靠着主家是好过活,但安坦的日子多是不思进取,倒不如从一开始便是靠自己。祖宗创下的基业是祖宗的,吃个老本不如自己做祖宗。”江垣早有这般想法,今日一吐为快,对着他们,他无需顾虑什么。
    儿时他常常见祖父望着几个不成器的叔叔唉声叹气,祖父亦是不知将他们养废是好还是不好,祖父那时怀远侯经历了内乱,便是父亲一生下来,就立了世子,为了不发生上一辈的悲剧,只能让他们不优秀,想着孙辈便是好好教养,待他走,孙辈便可立起来了。可哪里能事事如所想的那般发展,祖父如何能不心痛。
    他再是见了沈三兄弟几个,亦是多了几分感悟,又何必要叫他们只盯着家中一亩三分地呢,让他们各自去寻自己的路子,且不好吗?何必拥堵在一条路上,这人活着,便是为了活一个好字,即便是从商,吃喝不愁,亦能养家,也是一条出路。
    他亦是想,若是日后他成了家,定是要将孩子都养成才,再将他们都分出去。
    蜜娘忪怔,又是想起他那一句“我知道”,今日一番话,竟是听得她心中怦然。
    沈三面露欣赏之色,沈兴淮本就是接受西方教育的人,见他有这番思量,亦算得开明之人。
    待是江垣走后,沈三和沈兴淮到书房中去。
    江垣之意,已是了然。
    “若他单单只是江垣,我定是乐意的。”沈三如何能不欣赏他,能说出这番话,又是相处了这么久,秉性亦是了然。
    “他那番话,是在同我们表态,让我们不要将他同怀远侯府放一块儿。”沈兴淮摸着腰间的玉佩,略略有些惆怅,且是从个人角度出发,他自是看好阿垣的。
    他和世杰不同,世杰心思敏感,亦是重仕途轻感情。阿垣虽是生长在侯府,环境复杂,但他跟着老侯爷,自有其骄傲,又多是重感情。他且最喜他护短这一点,阿垣性子多疏离,且别见他面上风光霁月,性子却是最难靠近,与父母兄长皆不大亲近,但上了心的人便真是上了心,这种人多半是不会变心的。
    沈三道:“侯府又如何,且也就是祖宗能耐些,便是如今一瞧,酒肉之辈不知多少,我闺女如何配不得!我且还嫌他们那玩意配不得蜜娘。”
    又是惋惜一声:“我们家中是清清明明,可那种人家,见惯了三妻四妾,不觉有甚,你同他们说一心一意他们才觉你不正常。更有那起先说专心者,后旧态复发。当初我不喜蜜娘学那女戒女则,便是不愿她嫁入那等子人家。”
    沈兴淮目前未见江垣有何不良嗜好,身旁亦是未有女人,此番在贵族子弟中甚是少见,但也不能排除婚后便有,宽言道:“此事还未有定论,江家也未有提亲未有什么,静观其变吧,且还要看蜜娘的意思。”
    想起蜜娘,沈兴淮只怕她先陷进去,亦有几分担忧。
    江垣回到家中,面容带着隐隐的笑意,往日里他面容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之感,虽不至于让人生畏,总是有几分小心,长吉见他愉悦,今日便是大胆地说:“少爷,可要吩咐下去让人收集宝石珠子?”
    江垣笑望他一眼:“你倒是机灵。”
    长吉抓着后脑勺,嘿嘿笑:“这少爷正经事哩!”
    可不正经事。江垣道:“命人多集一些,帮我把那盒子好的宝石找出来,还有一盒东珠。”
    江垣入股过福州出海的船只,每年都是真金白银的回利,有了第一回 便有第二回,祖父给他的人脉不少,便是离开了怀远侯府,他亦是不缺什么的。
    长吉笑着跑去,很快就回来了。
    江垣检查一番,确定都是完好的,道:“明日送到沈家去。”
    长吉往案桌上瞥了瞥,“少爷,那蜜蜂可一道送过去?”
    江垣打开匣子,里头有个黄玉雕成的蜜蜂,蜜娘……
    他拿出来玩把了一会儿,想起她今日羞赧的模样,凤眼中带了几分笑意,放回匣子中,合上匣子,同宝石珍珠放一道,“一道送去。”
    第93章 093
    待沈兴淮同父亲商议完事情,归了房,见妻子坐床头,在看话本,昨日还在那儿说要给他做双鞋的,且不过一日便是没了心思,沈兴淮打趣道:“今日怎么得不做鞋了?”
    这一问可当真是捅了马蜂窝子,陈令茹气鼓鼓地翻了个身子,背对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