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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花氏被怼得局促地不知说啥,只讷讷道:“我可也没法子呀,哪里是我能决定的……”
    夏至扔下针线,竖起眉毛:“舅姆是啥个意思?怪我姆妈不管奈们?不管奈们,每年那送过去的粮食喂那狗肚子里去了?舅姆说这话可得摸着些良心,我倒想问一问姨母每年送给舅姆多少粮食多少银子?”
    夏至年纪大些后,也是知事了。她阿婆可对她姆妈没多少心思,还不是瞧着她姆妈日子好过,她姆妈又是这般软和的性子,可以搜刮些好东西给她那儿子、小女,夏至性子硬实,又不是花氏那般自小就受花阿婆洗脑的,当真是瞧不起那外家一帮子吃软饭的。
    花氏弟妹讪讪不敢言,却是想着这软和人竟生出这般利索的闺女。
    花阿婆笑着拉过夏至的手:“夏至可别气,奈舅姆不会讲话,瞧她那嘴,平日里太会得罪人了。奈们家那印刷坊都是外人都在里头忙碌,奈爹又是死脑筋,且不会给自己谋些好处,奈舅姆也是想着让奈舅舅进去好帮衬奈家。”
    夏至甩开她手,站起来冷笑:“那印刷坊本就是我三叔搞出来的,我们家是沾了三叔的光,能占上一份子就不错了。我大爸(大爸:大伯伯的意思)最是公道,且不会做那些谋私之事,更不会放那些谋私之人进去,这印刷坊如今是咱们沈家的,更是咱们沈氏一族的,怎得不是自家人,日后死了记在一张谱子上的,可比外面的人亲近多了,我们家好的很,舅姆阿婆要真是为了我们家好,就少拖拖姆妈的后脚跟子,且让她在我好婆面前多些个脸面!”
    夏至面上个是个心善之人,待人也是至善至诚的,当真是对那外家失了耐心,且不说这隔三差五地打劫她姆妈,如今这见利眼开的,着实令人不喜,竟还编排起了她家长辈。夏至一嘴炮子打下来,扯下了那花家的遮羞布。
    花氏一觉夏至怎可如此同长辈说话,二又被最后那几句话愣住了,垂泪,但凡她姆妈好好替她想想,且也不会让她在婆婆面前这般没个脸面,想起当日婆婆那一眼,花氏脸上又是一阵臊。
    花阿婆也是被她说的那又白又青的,下不来台面,手一甩:“好个好个,大妞,奈就让个小辈这般对奈姆妈,当真是嫌弃奈娘家穷酸,这地儿,看来我们是待不得了。”
    花阿婆把儿媳妇拉起来,作势就要走。
    花氏正自顾自垂泪,也不开口挽留,夏至冷着眼睛,那婆媳两也没个梯子下来了,气呼呼地走了,走前还不忘拿了花氏给他们的肉。
    待婆媳两走后,夏至瞧着那还在哭的姆妈,可真不知她又有啥好哭的。
    “夏至啊,奈咋这么同奈阿婆说话。”
    夏至反问倒:“我说的哪儿不对哩?”
    花氏憋了一会儿:“那也是奈长辈呀。”
    夏至冷笑几声:“他们是我长辈,大爸三叔就不是我长辈哩,姆妈就任由着她们编排我大爸三叔,奈可以忍,我可忍不得!”
    花氏被女儿这一怼,竟是无话可说,心中苦闷闷的。
    “姆妈,奈摸着良心,咱们家这般好日子都是谁给的,往日里照顾咱们家的是大爸他们,阿耶那木活,大半都是三叔招揽的,如今个,咱们能有三成的收益还不是仰赖三叔。”
    花氏闷声说:“奈三叔是个能人……”
    夏至真是无奈,可非能人不能人,这再好的能人且又不愿提携你有啥可能的。“可阿婆家替咱们家做了什么?我不得编排阿婆她们,她们就能编排我大爸和三叔吗?大爸和三叔帮了咱们家多少?阿婆他们又帮了咱们家多少?姆妈奈且自个儿掂量着!”
    花氏反而像闺女一般,揪着那衣裳的角边儿,蠕动嘴唇……
    夏至当真是有些恼火她姆妈拎不清,只愿她这一番话能够骂醒她。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冷一些,大家都裹起了大袄子,烧起了炉子,天气冷了,书局租书的生意下降了些,有些闲钱的咬咬牙也是买上一本回去读。
    每日书局一开门,门外就等候了好多个贫寒的读书人,没钱买书,只能早些来占个楼上的位置好不受那吹风之苦。书局里头都是书,这摆设又都是木制的,容易起火,不能生炉子,就是坐在屋里头也是冷得很,一边看书一边反复搓着手。
    或是用那皮囊子装一袋子热水,一边捂手一边喝,用光了同店里头再要些热水,也能缓解那手脚冰凉的不适。
    这二楼顶上有个玻璃天窗倒也还算亮堂,但若碰到天气不好的时候,这天窗也不管用,又不能开窗户,且只能这般受着。
    这春芳歇也是那贫寒子弟唯一可以看书之地了,家中条件也是好不到那边去,倒不如在这春芳歇还能多看些书。
    这到明年,又是一年秀才举,不知多少学子为此挑灯苦读。那印刷坊耽误了沈三颇多时间,他也知他时间不多,思及来村中之原由,心中惭愧,暂且撸去心中那层浮躁,同范先生苦心钻研。
    乡野之间少人扰,没得商道之利益沉浮,又得名师指点教导,沈三亦不是蠢笨之人,进步也是飞速。
    又是走过一年,沈三一家也习惯了这菱田村的平淡日子,偶尔回镇上住些时候,待夏季一过,一家人真是得回镇上去了,那院试在即,沈三亦得回去整顿整顿。
    且到那临近八月之时,沈三带着江河去了蘇州城。
    第21章 021
    沈三那童生还是十年前的,前些时候报名,还需去官府重新核实一下,才能报上名。他亦有一些师兄弟如今在蘇州城做职,仰赖岳父的恩惠,那些个师兄弟也都颇为优待他,得知他竟又想考秀才了,惊讶了一番,也忙前忙后替他安排了起来。
    那秀才举总共分三个试,过了那县试、府试方可成为童生,县试府试便成为童生试,再可考院试。当年沈三过了县试、府试,那院试便是试了两回不中,也就放下了。成为童生的有千千万万,而能过的了院试的就删去了好多,更别提往上的乡试、会试。
    院试考两场,由省中的提督学政主持,此时正值八月,天气还有些个燥热,但热总比冷好,想想那春闱,在那春冻还未消之时。热点的麻烦就在于蚊虫多,好在江氏给沈三准备得也充足,带了不少驱蚊驱虫的香薰和露水,沈三亦是怕被分到粪号,那等好位子可非常人消受得起。
    沈三曾受过一次粪号的苦头,也就那次之后,放下了那考功名的心思。这回重来,心里头也是打着鼓,只乞求着别分到那恶心的粪号,当年的沈三都熬不下来,可别说如今的沈三了。好在老天保佑,分到的号虽算不得好,但也是离了粪号。
    蘇州城的学子众多,江南多出人才,这科举之道也多比人竞争激烈,每年都有那些个读书人跑去一些竞争小的身份考功名,但这有一定风险,若是被发现了不光功名没了,还永远不能考功名了。
    待试题发下,考试院中便只有翻书之声,沈三想着远在家中的妻儿,沉下心,一边研墨一边想着题目……
    江氏带着几个孩子守在家中,每日早起焚香祈祷,她也不奢求沈三能做大官,只求他能够有个功名,好出去不让人瞧不起。
    沈兴淮同往常一样,跟着范先生读书识字,偶尔想一想他那老爹此时在干什么,也不知答题可顺利。
    范先生用他阿耶做个反面例子:“你可别学你阿耶,瞧瞧你阿耶,年轻的时候不好好努力,人到中年才知道后悔,虽为时未晚,可多费力。亏得他还有个聪明点的脑袋瓜子,还有点希望。”
    也不知那沈三听了这话是该高兴还是气闷呢。
    那小蜜娘却又发现她阿耶也不见了,整日嚷嚷着要见阿耶,满屋子里地跑着叫阿耶,江氏哄她说阿耶出去有大事情。
    可蜜娘已有自己的意识,往日她阿耶出去做事情,都会回来的。她心理亦是慌张,她隐约记得也有这么一个人在她生命中突然消失,那小孩儿虽不大记得事,心底间却也有一块影子,怕那阿耶也是如此这般回不来,竟是哭闹着要去找阿耶。
    她以为阿耶会在村子里,闹着要回村子里去。
    江氏哄不好她,便生气地把她放一道:“你自个儿去吧,姆妈阿哥都在这边的,你自己回村里去。”
    蜜娘愣愣不知所错,仰天边哭喊着阿耶阿耶。
    江氏且也不知她竟这般粘她阿耶,想着让她哭会儿,哭累了也就好了。
    沈兴淮同范先生听得她这般的哭闹声,也走出来瞧,范先生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去,心疼地抱起她,怕她哭岔气了,忙哄道:“蜜蜜怎得哭了?来来来,阿公抱抱。”
    江氏道:“非得找她阿耶,同她说也说不清,也不知怎得,最近说不通了。”
    蜜娘揪着范先生的衣裳,含着泪的大眼睛看着他,“阿公,阿耶……”
    “阿耶出去办大事了,回来给蜜蜜买糖糖,不哭了不哭了。”范先生给她抹掉眼泪。
    蜜娘:“阿耶,会会回来吗?”
    “怎得不会回来?阿耶不是最喜欢蜜蜜吗?肯定会回来的,等蜜蜜会数到一百了,阿耶也就回来了。”范先生这话刚落下,那蜜娘又哭了起来。
    可把范先生吓了一跳,忙又哄:“哎,怎又掉金豆子了!”
    沈兴淮那手绢给她擦擦那眼泪鼻涕:“阿耶定是会回来的。”
    蜜娘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控诉道:“蜜蜜数不到一百,不会数,那阿耶回不来了……”
    她在这边哭得兀自伤心,三个大人却是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她许是人小,说不出那心中的惶恐,不被大人理解,江老夫人的离去在她心中终究还是落下了一点痕迹,她自己不知道,大人亦没发觉,只在那有些时刻会隐约透露那害怕失去亲人的茫然,也只有她可体会。
    待沈三出考试院的那一日,江氏终是带着那天天念叨着“一二三四,五十四,一百”的小蜜仔去接她的阿耶了,一路上不胜其烦地问着:“阿耶在哪里阿耶在哪里?”
    到了蘇州城,已经是中午过后了,找到住在旁边守候着的江河,蜜娘知道那江叔叔就是一直跟在她阿耶身旁的,张来望去,也没瞧见她阿耶。
    “阿耶呢?阿耶呢?”
    江河笑着说道:“在里头呢,一会儿就出来的,蜜娘可是想阿耶了。”
    江河不是沈家的下人,称沈三为阿哥,蜜娘和沈兴淮亦是称他为叔。
    “整天唠叨她阿耶呢,都快被她烦死了。这门还有多久开?”
    江河道:“快了,约莫半个时辰,姐,要不找个酒家定个包房先坐一坐,奈们没吃饭吧?”
    江氏看了看那考试院门前围着那么多人,犹豫几番,依旧还是在这边等着,“等振邦出来了再一块去吧,他这在里头也是吃不好睡不好的。我们在路上吃过一些了。”
    几个人在马车上等,那大门终是开了,门外一阵骚动,“开了开了。”
    里面有人出来了。
    “文儿啊,可算出来了!”
    那亲人们一个个地找着自家的人,人山人海堵在了门口,更不乏那些一出来就晕倒了的。
    江河挤进去,“阿哥,阿哥,这边!这边!”
    江河身子高,沈三不费力就找到了,从人群里头挤出来,热出了一身汗,他身上的味道着实不好闻,不过比那坐在粪号边上的好多了。
    蜜娘坐车上看见江河带着她阿耶出来了,又跳又叫:“阿耶阿耶!”
    撩开帘子,一张肉嘟嘟的脸,眼睛亮亮的,笑得两个小梨涡甜的不行,沈三亦是想念得不行,挥挥手,加快了脚步。
    待走到那车边上,小蜜娘从车子里出来,跳沈三身上。
    江氏也撩开帘子,先是说蜜娘:“你且慢着些,别摔了,真是,见了耶就什么都不顾了。”后又反复瞧丈夫,是瘦了,脸颊子消了下去,又道:“奈不在,奈个奴恩(女儿)真是吵上了天,天天嚷嚷着阿耶阿耶,还说不通,哭啊闹的,好了好了,奈们父女团圆了。”
    沈三抱着那小蜜仔子,疼爱得紧,亲亲头发亲亲脸蛋,怎么嗅都嗅不够,“这么想阿耶,让阿耶瞧瞧,咱们蜜蜜又重了些。”
    那小蜜娘却是把他往外推了推,皱着鼻子说:“阿耶,臭臭。”
    竟是嫌弃他身上的味道,这小孩子哟,就是这样,见不到的时候想念的紧,待见到了,也就个那样了。
    沈三把她硬是往怀里搂,念叨着:“阿耶想蜜蜜哩,来,让阿耶好好亲亲。”
    蜜娘一个劲把他往外推,父女两闹腾着。
    江氏噗嗤一笑,撩开帘子,白了他们一眼:“别闹了,快进来,吃饭去了。”
    蜜娘钻进马车里,“且饭去!上酒楼!”
    沈三跨上来,进马车先把那外衣脱了,范先生问他考了些什么,又问他如何作答,到了附近的酒楼,上面包厢已是人满,只得坐下面厅堂。
    这在里头是吃了一番苦头,沈三也是嘴巴挑的很,吃了苦还挑三拣四,得了范先生几个白眼。
    待两个人聊完院试的试题,范先生琢磨道:“我瞧着你答题还算中规中矩,中了名次也不会靠前,不过,以你这水准,能中就不错了。”
    沈三也没觉他话瞧不起人,沈三也只奔着考中去的,名次对他有什么用,考个第一是中,考个最后还是中,都是中,只要中了,就没事儿。
    吃过饭也不得在蘇州城多逗留,从蘇州城回吴县可也得小半天,吃过饭,满足了一下江氏的购物欲,一家人还是回去了。
    “文思,你瞧着那老人,可像是范……”中年男子拉住身旁之人,指着前面那正在上马车的一家子。
    身影一晃而过,“不会吧,他回蘇州了?那本家应收到消息才对?且他身旁都是谁?他可无儿无女。”
    中年男人一想也是,垂下手,“也是啊……”
    他摇摇头,叹息一声。
    一家人回到那镇上继续过活,同往日也并无不同,沈三想着都考完了,可轻松轻松,范先生又将他拎了过去,竖着眉毛:“你且一定考上了?不过个小小的秀才,穷酸秀才穷酸秀才知道不,为啥没人说穷酸举人?”
    那自然是举人地位更高,秀才的威慑力还小,只是自身的地位高了些,进了一定的阶层,可那举人就不一样了,举人走些个关系就可做官的。
    沈三哪想那么多,原本想着中个秀才就是不错了,那举人,整个这震泽镇也才几个。
    沈三这般想着,却还是勤勤恳恳地继续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