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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看来只有这族谱陪我了。”董决明故作哀伤地折好牛皮纸,离去之时,口里哼着苦情小曲,“恁的留我孑然一身,怙恃无托,无兄弟姐妹,庄田资产,漂泊零落,羁旅辛苦多……”
    阿容无语地看着董决明雀跃的背影,心想她这是摊上了怎样的师傅啊……
    谢昀正要与阿容出去,却被阿容拉住手,她仰着头,眼中晶亮,尽是感激的神色,“谢谢三哥哥!”
    她这是听出来了医治珍妃一事是他的意思。谢昀点头浅笑,“日后阿容也可以有弟弟妹妹相伴了。”
    阿容一听,眼睛更亮,欢呼道,“好啊!阿容想要,弟弟妹妹多好玩!而且阿容真是厌烦了做最小的那一个了!”
    两人走出房门,一人使劲地说,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一人静静地听,好似有耗不尽的耐心。
    “阿容想快点长大,长到这么高!”阿容想要用手比划,却比划不到,她跳了跳,仍是不成,最后挫败道,“就是三哥哥的肩膀那么高……”
    谢昀年纪轻轻,却是身高腿长,女子若是高至他的肩膀,也算是高挑的身材了。谢昀看着一脸稚气的阿容,略带深意道,“会的,阿容会长那么高的。”
    阿容嘻嘻一笑,“那就借三哥哥吉言啦!”
    “不过三哥哥现在就可以让阿容长高。”谢昀笑着,在阿容不解的目光中,将衣袍后摆一掀,蹲在她身前,“阿容,上来。”
    阿容幸福地直冒泡泡,神色与方才的董决明一般无二,立马屁颠屁颠地上前,趴在谢昀背上。
    谢昀虽看着清瘦,内里却是挺拔结实,后背也硬邦邦的,比阿容胸口还要热的温度持续不断地透过厚薄适中的雪白衣料传过来,因着距离的贴近,他身上的清冷香气也越发明显,却仍不算浓郁。显然,谢昀身上的馨香并非熏上去的,而是沐浴时用的胰子带有的香气。
    阿容抱着谢昀的脖子,不久,温软的嗓音在谢昀耳畔响起,“三哥哥。”
    “嗯?”阿容的手甚至感觉到了谢昀微微振动的喉咙,这样的触感十分新奇,阿容决定多引谢昀说说话。
    “三哥哥用的什么样的胰子?”
    “不过是普通的胰子罢了,有什么讲究吗?”
    “可是三哥哥身上好香。”
    谢昀竟是笑了几声,“我倒是没闻出来身上有什么香气,不过阿容身上倒是香的,阿容自己知道吗?”
    阿容点头,小巧的下巴戳在谢昀颈边,“秋玉姐姐每晚帮阿容熏衣裳,自然是香的。”阿容将袖口凑到谢昀面前,“三哥哥闻闻,是何种味道?”
    离玲珑殿越发近了,谢昀道,“阿容便是不熏衣也是香的,是种果子的香气。”
    阿容嘻嘻笑道,“三哥哥猜错啦,秋玉姐姐说这是佛手,乃香中君子,清新淡雅,只在有意无意间。”
    阿容想问问谢昀说的是何种果子,却见到向这边走来的珍妃,珍妃扫了谢昀一眼,倒是少了些排斥的神色。
    “阿容。”珍妃唤了一声,阿容立马便要下来。
    谢昀轻轻放下阿容,目送她蹦蹦哒哒朝珍妃跑去。
    “跑什么,小淘气。”珍妃笑骂了一声。阿容心思向来敏锐,见珍妃对谢昀不似先前那般不喜,心里别提多高兴,直想高声欢呼。
    然而,阿容却没想到,珍妃在回玲珑宫之后,竟隐晦地提起“男女避嫌”一事。
    阿容十分不解,先不说她还未到“不同席、不共食”的年纪,单说她与谢昀的兄妹关系,有何好避嫌的?
    珍妃不知该如何解释,只道,“总之,阿容不应该叫你三皇兄背你,就是太子哥哥也不能太过亲近,知道吗?母妃并非只叫你避讳三皇子一人,阿容可明白?”
    “可是……”阿容觉得有些不能理解。
    阿容蹲下身,与阿容平视,“阿容,就凭你是女儿家。”
    阿容懵懵懂懂地点了头,小口几度欲开,想与母妃说说沈敏沈慕亲密无间的关系。
    说起这两个,阿容刚到京城不久,这两个小友人便进宫找她玩。一段时日不见,沈慕竟是瘦了些,只能算作一个圆润健康的男童,再叫“小胖墩”就有些名不副实了。
    也不知这段时日是受了什么苦,掉了这么多斤肉,真令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不过他们这段时日确实过得不太舒坦。或许是因为长公主与沈驸马皆是软和的性子,那沈月进了公主府竟活得顺风顺水,半点没受委屈。
    如今那些下人见沈月待人温和有礼,下人犯了错也只是微笑着叫他下次注意就行,众人越发觉得这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倒是个坚强又懂事的性子。
    俨然已经将她当作公主府的长女了。
    沈月比沈敏沈慕都要大,偶尔沈敏沈慕摔坏个古董,或是偷偷溜出去玩耍,都被她三言两语或顶包或隐瞒,叫他们二人免去了许多责罚。
    但是沈敏显然不领情,在阿容面前道,“我与阿慕就是犯了错也不会有多重的惩罚,须她来做这个好人?如今府里上上下下都在道她的好,我反而觉得此人颇为可怕,阿容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对的?”
    沈慕也道,“她还给我做吃食,我直接给倒了,结果我房里的小厮还不忍心,劝我说这气都生了几个月,也该消消了,还道她是好心。哼!我第二天便跟娘亲说了,将他调到前院洒扫去!”
    阿容决定有时间便去问问谢昀,毕竟他不是说过会告诉她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么,这个沈月问一问便知!
    ☆、内里藏奸
    何五姑娘不是后宫之人,且是云英未嫁的年纪,总住在宫里不合礼节,皇上与珍妃考虑到这个问题,思来想去决定将何五姑娘安置在宫外且距离皇宫较近的地方,日后也好联络感情。
    可她并非男子,没有成家立业一说,若随意找个府邸,布置好奴仆,又颇像外室女。何五姑娘一介女子,又没有长辈陪同,此事并不好办。
    于是皇上金笔一挥,将前朝的公主府赐予阿容,题为容昭公主府,这“容昭”二字便是阿容的封号。日后何五姑娘便住在这府里了。
    这于阿容而言并无什么不同,因为她就算有了自己的府邸,也不能随意出宫,那府邸不过是挂在她名下罢了。
    但外界对此事却反响不小。因为皇上的这几个女儿里第一个有封号的是五公主谢芳蕤,封为“莲华公主”,但她的情况不可以寻常论之,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嫁到北狄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自然要赐个体面的封号。
    但阿容不同,她既不和亲,也未到及笄年纪,外界皆道这次皇上赐封号纯粹是喜爱阿容。可见公主受宠与不受宠,差别还是极大的。
    这几日阿容频频听到宫人口里“莲华公主”“容昭公主”之类的字眼,便想起了那个远嫁北狄的五公主谢芳蕤。
    说起来谢芳蕤出嫁的时候场面颇大,皇宫之外,整个长阳大道和兴安大街全都铺了红,两百八十八抬嫁妆,由礼部侍郎亲自送往北狄。
    那一天可谓是谢芳蕤最美丽的时候,可她并不会有新嫁娘的喜悦,因为这不仅是成亲,更是一场战争。
    最近的后宫可谓是风云诡谲,除去赐公主府一事外,另有一事备受争议,先是困于冷宫六年之久的云妃被皇上放出了宫,且还赐圣旨允其再嫁,没过几天,原本地位稳固人缘颇好的容妃不知怎得就触怒了圣颜,被罚了禁足,连自己的一对儿女都不准与之见面。
    此事怪就怪在两人皆是从前的风云人物,四妃之二先后生事,一个得了永久的自由,另一个却被变相软禁起来,且还没有丝毫缘由透露出来。
    六公主骄傲犹存,却到底面有阴霾,而七皇子则整日整日地下棋,连饭食也进得少了。
    阿容出门不久便见到端着汤药的婉婉,她见了阿容只淡淡地喊了一声,随即兀自往前走去。
    转角处冒出一个高大人影,他慌乱地跑过来,口中直喊,“阿华不要吃药!不要吃药!”婉婉躲避不及,被二皇子撞到在地,手中的汤碗摔碎在地,汁液淋漓,渐渐淌开。
    “啊!娘娘的药!”婉婉的神情由惊慌失色变为痛惜难过,毕竟这药的药材不好寻、极为有限,熬制也得复杂,最最重要的是,现在已经到了珍妃服药的时辰,若是耽搁了,也不知会不会对珍妃的身子不利。
    二皇子愣愣地立在那里,碎瓷片犹在轻轻晃动,二皇子吓得几乎要哭出来。
    “阿华!”太子爷从转角出大步迈出来,他本是听说二皇子患了风寒,便来看望,却见到二皇子不肯喝药的场景。也不知是不是笃定太子不会惩罚于他,二皇子竟然越发执拗,直接从自己房内跑出来。
    这才有了现在之事。二皇子又闯祸了。
    太子面色有些无奈和为难,打翻的药是给珍妃熬的,此事并不算小。而太子不过一瞬便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了。
    他上前一步,替婉婉将碎瓷片收拾好,婉婉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实在没有想到一朝太子会屈尊纡贵蹲下收拾碎片。
    太子面带歉意地看她,“实在对不住,是我莽撞,将这汤药浪费了,此事怪不得你,我会亲自与珍妃说明白的。”他眼中含有深意,像是一种无声的暗示。
    婉婉看了看太子身后瑟瑟发抖的二皇子,视线又落回太子处,立时明白太子这是要替二皇子顶罪了。二皇子将珍妃的宝贵汤药浪费了,又是因为自己不肯吃药的关系冲出来,很可能少不了一顿责罚,若是由太子顶包,便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但他是一国储君,自然是错处越少越好,总不能给他的父皇和子民留下莽撞冒失、不堪大任的印象。婉婉忽地想起之前也听说过太子的些许小错处,心里还想着原来太子殿下那般沉稳有度的人物也有冒失的时候,如今看来或许都是在给他的亲弟弟遮掩。
    “太子哥哥!二皇兄!”阿容唤了一声,走上前,“婉婉姑姑,阿容这就去叫师傅快些再熬一碗出来,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
    婉婉虽然不喜自己被一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走,但现在确实不是追究谁该受罚的时候,立马再熬出一碗来才是正经。
    阿容本来早早地便要去找谢昀的,这么一耽搁,见到谢昀时便将那边的事情都说与他听。
    本是随口说的话,却叫谢昀陷入沉思。
    他一直在想,现在的二皇子,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呢?若是真傻,他是何时恢复神智的?
    若是假傻,那么他从十二岁便着手谋划,先陷太子于不义,后又设计取其性命,丝毫不曾顾念手足之情,当真是心狠手辣,叫人毛骨悚然,难以置信。
    “三哥哥?三哥哥?”阿容唤了两声,才见谢昀看过来。
    阿容将沈月的事情与他描述了一番,想要他帮忙分析这人是好是坏。可她自己都觉得这般判断实在有些草率,因为他们都没有见过沈月本人,听到的事迹都是由沈敏沈慕这两个与沈月对立的人所说,只能算作一面之词,难免有失偏颇。
    谢昀前世对长公主府并不算特别关注,但他们的事情实在太有名了些,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他即便不曾刻意去打听也听了一耳朵乌七八糟的事。
    那个沈月算是个狠角色,将长公主的两个血脉都毁得彻底。
    先是与沈敏上演两女争一男的戏码,沈敏求而不得、形容痛苦,她却游刃有余,将那男子玩弄于股掌之中。结果谁成想,没过多久竟爆出“沈慕意图玷污沈月,示爱不成恼羞成怒霸王硬上弓”的惊天秘闻。这种香.艳又不.伦的戏码在当时可谓是惊天动地,一时间上京城几乎人人都在述说此事,各种版本皆有,说故事的人眉飞色舞,好似亲临现场,却不会想到,那样聪慧灵秀的少年郎算是被毁了个干干净净。
    那时候的沈敏和沈慕都不过是十五六的少年少女罢了。
    这种还未发生的事自然不好与别人说,谢昀只能道,“阿容,三哥哥觉得……那沈月回来得蹊跷,且她因为从小活得凄苦、因为没有爹爹必定又受人歧视欺侮,很难说不会对长公主府包藏祸心。”
    那沈月当真是心怀叵测,内里藏奸之人?
    阿容觉得,不管如何,三哥哥都这般说了,她自然要好生提醒提醒阿敏阿慕。
    “三哥哥,阿容可不可以求父皇降旨,将沈月赶出长公主府?沈月并非姑姑所出,凭什么留在那里?”
    阿容一副不满的模样,显然是他的话信了个十成十,日后遇见沈月了,也不会轻易被利用了去。谢昀满意一笑,口上道,“阿容可知,沈月入住长公主府,其实就是长公主姑姑答应下来的?”
    阿容“啊?”了一声,“可是姑姑曾经进宫与母后商谈此事,应当是不愿意的才对。”
    “是沈家的几个长辈到公主府去说了情。他们不忍沈驸马的血脉流落在外,所以请求长公主姑姑收留。”谢昀道出此事的时候,面上有些讽刺的笑意。
    阿容先是皱眉,随后却抚掌笑道,“这个好办,他们不是喜欢沈月么,那将沈月安置在沈府不就成了?阿敏阿慕不用日日与她见面,姑姑一家也好得个安生了。”
    阿容得了主意,便想着等皇上来玲珑宫用晚膳的时候向他求上一求。
    “说起来姑姑府中的那些奴才也太没有眼力劲了,竟然为了一个外人对真正的主子产生不满,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进的长公主府,日后我的府邸可不能有这样的白眼狼奴才,不然我定会被他们气得夭寿!”
    谢昀不愿听阿容小小年纪便将“夭寿”挂在嘴边,纠正道,“别人蠢别人的,阿容不必在乎。日后公主府的一应奴婢,都只会是最好的。”
    阿容得了答案便要走,却被谢昀留下,他将一柄木剑递与她,“阿容不是要学剑?今日便开始吧。”他稍稍移了移阿容的手指,纠正了她握剑的姿势。
    阿容不晓得自己的底子已经比许多同龄的孩子都要好,此时正是学剑最好的时候,再拖下去便有些晚了。
    凌云剑法虽招式繁复,叫人眼花缭乱,但追其根源,乃是李氏先祖从书法中悟得,字有横竖勾折撇捺,剑法亦是由横劈钩挂点刺撩等基本动作组成。
    谢昀今日只教阿容一个动作,那便是劈,竖劈比横扫更好使力,适合初学者练习。但学剑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一蹴而就是万万不成的,于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便要阿容做上百遍,且逐日增加。
    阿容刚开始还有些兴致,比划得有模有样,后面便有些意兴阑珊,到后来手臂酸痛,浑身疲乏,便时不时可怜兮兮地往谢昀那边看去,希望他能稍稍心软,主动给她减量。
    “继续。”谢昀却好似没有看见她可怜的神色,阿容垮了小脸,只能认了。
    在谢昀的一次次纠正下,阿容的动作比先前要好些,但仍是惨不忍睹,有些稚儿耍大刀的味道。
    须臾,阿容忽地想到一个理由,立时道,“今日父皇要来用晚膳,阿容若是太累了,定会被他瞧出端倪来!”阿容记得谢昀曾叮嘱她不许将随他习武一事说出去,想来听了这个理由应当会放她休息。
    “阿容自然想练好,但若是被父皇瞧出来了便不妙了。”
    阿容眼带期盼地看他,以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