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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秦珣只看了一眼,就嫌弃地移开了视线,真蠢。偏偏这个老实呆蠢的弟弟,正一点点向他靠近。
    回宫以后,秦珣告诫弟弟:“若是有人问起,咱们去了哪里……”
    秦珩眨眨眼:“……?”
    在弟弟脑袋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成功看到那颗脑袋半低了下去,秦珣方道:“在景昌宫下棋,懂吗?”
    “懂!”这一次,秦珩回答得干脆利落。
    秦珣较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还不算无可救药。”他动动下巴:“你把书都先带回去……”
    “明天装书袋里带给皇兄?”秦珩迟疑着接到。
    秦珣点头:“嗯。”
    《律书注解》在最上头,即使给人看到也不碍事。秦珩告别皇兄,抱着书直往章华宫。她行得快,不想生事。
    一路都未遇上熟人,然而她到章华宫门口,却看见了停在宫外的御辇,她心里一咯噔,禁卫已经发现了她:“四殿下,皇上在章华宫。”
    秦珩点一点头,露出老实胆怯的神情,快步走了进去,她将书放在院中的梧桐树下,理了理衣衫,确定无不妥,方走向正殿。
    皇帝端坐在章华宫正殿,殿内乌压压跪了一群,却只能听到皇帝杯盏发出的声音。秦珩深吸一口气,上前行礼:“父皇……”
    她的宫女、内监皆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去哪儿了?”皇帝放下茶盏,凤眼微眯,扫了儿子一眼,“满宫里,竟没有一人知道主子的行踪。这种下人,留之何用?!”
    秦珩心中一凛,忆起丽妃过世时有内监因为哭得不认真而被杖责一事,她忙道:“回父皇,儿臣在三皇兄那里,忘了时间……跟他们没有关系。”
    她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掬月、山姜等人,心里像堵了一块儿巨石,憋闷难受。
    主子有些差错,下人肯定也不会好过。她的事情若败露,不知章华宫能留下几条命。
    “珣儿?”皇帝眉峰微动,“你去他那里做什么?”
    秦珩微微抬了抬头,忖度着答道:“今日母后赏了些冰块,孩儿和三皇兄一起去向母后谢恩。不巧母后刚歇下,孩儿就先去了景昌宫,与三皇兄闲坐。是孩儿不好,不该忘了时间,教父皇担心。”
    她这一番话字数不少,皇帝诧异,对她话里的内容并不在意。他多看了她两眼,方道,“多与兄弟亲近是对的。你二皇兄一向友爱兄弟,你们可以跟他多学一学。你们是亲兄弟,该互帮互助。”
    她提的是三皇兄,可父皇夸的却是二皇兄,秦珩低了头,心说父皇的偏好,显而易见。她点头应下:“是。”
    如果能与二皇兄亲近,她肯定不会错过机会。可惜太子比他们年长,又自小不同他们在一处学习,她要接近,并不容易。
    她甚至还想过,二皇兄宽厚仁慈,也许知道了她的秘密,会帮助她……然而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有姨母的例子在前,她不敢去信任任何人。——尽管她现在努力与秦珣保持亲近友好关系,她也不敢将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皇帝神色缓和了一些,挥手令下跪的宫人内监退下,只留下秦珩一人。
    秦珩心下惴惴,面上恭敬而老实。
    皇帝站起身来,双手负后,怅然道:“这是你母妃过世后,朕第一次到章华宫来。以前在这里,能看见你母妃……”他说到这里,转过了身,眼中的怀念清晰可见。
    秦珩低头不语,她很清楚,父皇口中的“母妃”是她姨母。她真正的母妃,恐怕早被父皇给忘掉了。
    “你母妃临终前,什么都没求。可是,她不求,朕不能不给。”皇帝叹一口气,目光幽远,“你舅舅在登州数年,小有政绩。朕想调他回京,你意下如何?”
    丽妃过世数月,他终于能平静回想她离世时的场景,也能宠幸旁的妃嫔了。只是他自认为重情义,想为丽妃再做些什么。佳人已逝,他能做的,也只有善待她身边的人。秦珩虽不出挑,但忠厚老实,他不会亏待他。丽妃的兄长虽无大才,可也无大过,稍微提拔一下,丽妃在地下也会安心吧。
    秦珩年纪小,还未参与政事,按道理这话不该对他讲。可今日在丽妃故居,皇帝内心一阵柔软,就直接说了出来。他以为秦珩听他抬举苏家,会连忙谢恩,然而却看见儿子呆站着。他又好气又好笑:“乐傻了?”
    秦珩这时似是才回过神来,匆忙谢恩。她心头茫然,舅舅么?
    第14章 邂逅
    外祖父膝下有一子三女,其中长子苏方、长女苏云葉、幺女苏云清皆是其嫡妻廖氏所出,唯有次女苏云蕊是庶出。母妃三姐妹先后去世,舅舅苏方是外祖父仅存的一点骨血。
    舅舅在秦珩的记忆里格外模糊。她四岁那年,外祖父过世,舅舅扶棺回乡,丁忧三年,再后来,舅舅去了登州。这舅舅是黑是白,是胖是瘦,她全然不知。
    秦珩的反应教皇帝觉得无趣,也没了久留的心思,他略坐一坐,就摆驾回宫了。
    “殿下,您去景昌宫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皇帝走后,掬月服侍秦珩换衣。
    秦珩沉默了一瞬,方道:“没什么好说的。”她能说她根本就没去景昌宫么?她换好衣衫,从梧桐树下取出了书,自己先翻看起来。
    她以前从未看过演义话本,第一次接触不一样的太祖,虽然与夫子讲的不同,可那跌宕起伏的故事还是看得她心潮澎湃,连梦里都是金戈铁马,乱世征战。
    次日去上书房,秦珣竟然早在她之前就到了,一见到她,就问:“我听说昨日父皇去了章华宫,没为难你吧?”
    秦珩摇头,老老实实:“没有啊。”她瞥一眼看似松了口气的秦珣,忽然福至心灵般:“皇兄是在担心我?”
    这猜测似是让她欢喜无比,连一向无神的眼睛里都装满了笑意,眉眼弯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秦珣却斜她一眼,嗤笑一声:“谁担心你?我书呢?”
    “……”秦珩耷拉了脑袋,默默从书袋里掏出太祖传奇,“这里。”
    四皇弟脸上的喜色瞬间消失不见,小脸白白的,眼睑下垂,无辜委屈。秦珣的心像是被一根刺轻轻扎了一下,隐隐有点不忍,怎么跟他在欺负人一样?他轻轻拍拍四皇弟的脑袋:“别瞎想,跟个小姑娘一样!”
    秦珩脸色又是一变,似羞恼似生气,她动了动唇,到底还是没有反驳。
    唇角微微勾起,秦珣拎着书,直接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虽然同在上书房读书,可他先前对弟弟无甚了解,只知道是个老实人。然而最近这段时日,这个老实人向他示好,跟他走近之后,他渐渐发现,四皇弟其实还挺有意思的。四弟愿意亲近他,那就让他亲近吧。反正母妃过世以后,他身边也没了亲近的人。而且老四此人,虽说胆小了一些,懦弱了一些,但没有坏心眼儿。在宫里头,他们这俩没娘的人,也可以做个伴儿。
    十来岁的少年人,日日相处,一方刻意交好,另一方也不排斥,不知不觉看起来亲近了许多。秦珩对这样的发展很满意。
    然而这并不代表她可以高枕无忧了,她不敢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秦珣身上,现在的秦珣和她一样,都是无权无势又无宠的皇子。诚然在她梦里,她身世的秘密在新帝登基以后才暴露,可谁知道她头上那把剑会不会提前掉落。
    她不想拿自己的命去赌。所以,在与秦珣交好的同时,她不忘思索其他方法:悄悄攒钱、与人无争。她想,除了三皇兄,还有几个人的作用,她不能忽视。——父皇、太子二哥和寇太后。
    能决定她生死的是父皇,然而能影响父皇想法的,只有太子二哥和寇太后。太子二哥待人一向和善,而寇太后似乎也挺喜欢老实孝顺的孙子。
    八月二十八日是寇太后的生辰,秦珩思前想后,终于想到了送什么贺礼,才能既符合她平日的形象,又能教皇祖母眼前一亮。
    去年送字,今年就送画吧!至于画的内容,寇太后礼佛,那便画个观音祝寿图吧。
    书画是皇子必学的课程。对秦珩来说,倒也不算太难。——比起去年的千寿图,要容易许多。
    秦珩从八月初开始着手准备,至八月中旬已然画好,只等装裱了。这日午后,她独自去景昌宫找秦珣,想商量着一起出宫。
    她从章华宫行来,一路静悄悄的,只是途经谷阳宫时,听到谷阳宫里传来埙声,悠扬动听,她心中诧异,不觉走近,驻足倾听。
    据她所知,如今谷阳宫并无人居住,平时只有宫人内监洒扫,不知这埙声是何人所奏,苍凉哀婉,勾得她的心一颤一颤,鼻子发酸。她听了一会儿,轻轻摇头,抬脚离去。
    她刚行得数步,身后就有人扬声呼唤:“诶,小子,等一等!”
    秦珩低头,继续前行。她并不觉得这是在唤自己,她长这么大,从没有人叫过她小子。
    但是她身后的唤声却没有停下:“说你呢,没听到吗?”
    秦珩这才转过身,看向站在谷阳宫门口的人。
    那人二十多岁,容貌俊彦,气质卓然。他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长衫,微仰着头,把玩着手里的埙。
    秦珩心知他是方才吹埙的人。二十来岁、气质超群、擅长音律、出现在谷阳宫,还敢唤她小子……她心中一动,对这人的身份,隐隐有了猜测。她指一指自己:“你——是说我吗?”
    “不是你是谁?这附近还有别人吗?”那人神色有几分不耐,冲秦珩招了招手,“你过来。”见秦珩迟疑着没动,他皱了眉,“怎么?我唤不动你?”
    秦珩不说话,心里更笃定了几分。她“哦”了一声,缓步上前。
    “我吹的——很难听?”
    秦珩摇头:“不难听,就是我听着心里难受。”
    “难受有什么不对吗?”那人冷哼一声,“我叫你停下,你没听到?”
    “我听到了,可我不知道是叫我。”秦珩老实答道,“从来没人叫过我小子。”
    第15章 皇叔
    “没人敢叫你小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那人哂笑,“你是秦珣还是秦珩?”
    此人直呼皇子姓名,秦珩心中几乎已经确定了,却仍露出震惊的神情:“你——我是秦珩,你……”
    “原来是老四……”那人点头,“我是你叔叔,连叫你一声小子都不能?”
    “叔?”秦珩做惊讶状,“您,您是皇叔?!”
    她确实有个皇叔,睿王秦渭,寇太后的亲子。先帝子嗣绵薄,且多数夭折,只有宫人所出的皇子秦瀚,被无子的皇后寇氏养在膝下,后立为太子。但是谁都没想到,寇氏年过三旬始妊,生下了皇子秦渭。然而此时东宫已立,秦渭虽是中宫嫡子,却也与皇位无缘。
    先帝驾崩时,秦瀚已经成年,助力不少,而秦渭尚年幼。寇氏一力支持秦瀚继位,她的亲生儿子秦渭被封为睿王,还未成年就去了封地,多年未归。
    父皇继位十余年,对寇太后极为恭敬,几乎从不违拗,对幼弟也有几分愧疚。今年寇太后生辰,父皇说服皇祖母,下旨召睿王回京为母祝寿。
    算起来,皇叔是该到了。——提前半个月,还能跟皇祖母共度中秋。
    “你以为呢?”睿王秦渭没好气道,“难道现在皇宫里谁都可以自由出入了不成?”
    秦珩沉默了一瞬,恭敬施礼:“侄儿见过皇叔。”
    “嗯。”睿王点头受了她的礼,端着架子,“小子,我问你,你在谷阳宫门口晃来晃去做什么?”
    “并没有晃来晃去。”秦珩小声辩解,“侄儿本来要去景昌宫找三皇兄,听到埙声,就多站了一会儿,不知道皇叔在此。皇叔何时回的京城?为何会在这里?”
    睿王双手负后:“今日刚到,来给母后请安,有些近乡情怯,就先在这儿先待上一会儿。怎么,难道本王做什么事,还要向你小子禀报不成?”
    秦珩心中暗叹,这个皇叔脾气不大好,说话语句也甚是单调。才说了这么一会子话,他竟用了两次“难道……不成?”她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来:“不是,侄儿不是这个意思……”
    她脸色发红,额上也有薄汗,看上去慌乱而又无措。
    凭几句话就相信了他的身份,因为他的质问而紧张至此,睿王心中轻视的同时,又感到好笑。他正要说话,目光微转,看到寇太后身边的温公公正朝这边小跑而来:“哎呦,王爷,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正说着话呢,一眨眼就不见了。教老奴好找啊!”
    秦珩瞧瞧皇叔,又瞧瞧温公公,默默低下了头,第一次发现温公公会翘兰花指。
    睿王指一指秦珩:“本王看见侄儿,说两句话,温公公紧张什么?”
    温公公这才注意到四殿下,忙施礼:“四殿下也在啊。”他又转向睿王,一脸焦急:“王爷快随老奴去吧,莫教太后等急了。”
    睿王不置可否,冲秦珩摆了摆手:“罢了,你去吧。你去见你皇兄,本王也该去见本王的皇兄和母后了。”
    秦珩恭敬行礼:“侄儿告退。”
    睿王挥手,直到那个背影消失不见,他才又瞧了瞧手里的埙:“还算有几分见识,知道是难受。”
    “王爷说什么?”温公公没听清。
    “没什么。”睿王抬头,看一眼天上的太阳,与皇帝如出一辙的凤眼微微眯起,掩住了眼中复杂的情绪,“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