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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沈风斓看着面前这碗红黑相间、还冒着热气的汤水,莫名惧怕。
    她使劲摇了摇头,浣纱不解地将端着小匙的手收回,“小姐这是怎么了?”
    她随手在床边柜子里取了一支银搔头来,插在那一匙的姜汤之中。
    这时代常见的毒药便是砒霜,银搔头若碰到砒霜,就会变成黑色。
    她静候片刻,拔出那支搔头,见银白之色如先前一般,这才松了一口气。
    浣纱见她这般举动,心下了然,语带哽咽道:“小姐放心吧,这是浣葛亲自熬的,奴婢亲口尝过才敢端给小姐的。”
    原来,就连浣纱和浣葛都看出了其中厉害。
    一旦皇上将这桩婚约作废,“重病不起”的沈风斓便会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到了那时,沈太师再对外宣称她病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她无意识地抚着小腹,想到腹中还未成形的小生命,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这个小生命,比她更加可怜。
    可惜——
    她绝不能留下这个孩子!
    在这个时代,一个未婚生下的没有父亲的孩子,是绝不会好过的。
    注定不会好过,她何必生下来,害了孩子也害了自己……
    她苍白的唇淡淡道:“浣纱,你可知道有什么药能去了我腹中的孩子吗?”
    浣纱控制不住地一哆嗦,浣葛忽然想起什么,接过话来,“小姐,奴婢听说过这种药。听说勾栏里的姑娘若是不小心怀了孩子,鸨母就会给姑娘喝这去子的药。”
    “不过一碗药下去,孩子是去了,那些姑娘多半也就废了,病上几个月就死了……”
    沈风斓泄了一口气。
    她竟忘了,这时代的医疗条件极差,生个孩子就像鬼门关走一遭,何况是堕胎?
    无论如何,她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那便……
    生下来么?
    沈风斓眸子一凛,就算要她死的人是权倾朝野的沈太师,是她这一世的生身父亲,那又如何?
    她绝不坐以待毙!
    夺过浣纱手中的汤碗,她直接将碗壁贴上朱唇,大口大口的吞咽起姜汤来。
    那汤已失去了最初的热度,半温不热,沉淀下一股生姜的辛辣味。
    她一气喝完,那股刺喉的辛辣时时提醒着她,生死抉择。
    将空碗递给浣纱,她自顾自掖紧了被角,露出一个怡然的笑容。
    沈太师只怕不会再给她请大夫诊治了,她现在只能自己惜命,不让自己的身体出什么差错。
    浣纱只觉得她卧病在床这一笑,更比往日的娇艳美上万分。
    仿佛是一夜倾盆大雨过后,天边那道斑斓的虹。
    她忙用帕子抹了抹自己面上的泪痕,小姐都笑了,她再哭下去,倒不如比自己还小两岁的沈风斓勇敢了。
    她站了起来收拾汤碗,只听外头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浣葛花容失色地跑进来。
    “不好了小姐,秦妈妈带着一大堆人朝咱们院子来了!”
    第12章 抄检
    秦妈妈是柳姨娘屋里的管事妈妈,柳姨娘自己还是半个奴才,她屋子里的奴才就更没体面了。
    故而这秦妈妈只是帮着柳姨娘照管内院的事务,对桐醴院的人一向毕恭毕敬。
    五六个婆子在秦妈妈的带领下进了内室来,浣纱眉头一皱,迎面拦了上去。
    “秦妈妈这是做什么?二小姐卧床养病,你就这样闯进来,惊扰小姐的玉体该当如何?”
    秦妈妈头上勒着一块灰褐色的包头,面无三两肉,只有一双孤拐般的颧骨高高凸起,用胭脂搽得红红的。
    她咧嘴一笑抬起头来,一贯低眉顺眼中带了些许得意之色。
    沈风斓这才发觉,秦妈妈闯入她的内室如入无人之境,桐醴院中竟然连个拦她的下人也没有。
    看来沈府,已经变天了。
    “浣纱姑娘也别怨我,这都是老爷的吩咐,咱们做奴才的哪里敢不从呢?”
    沈太师命柳姨娘派人来搜检桐醴院,说是桐醴院的下人伺候主子不尽心,以至于沈风斓再度病重。
    这一搜检,若查出些什么东西来,那些不端庄持重的下人全都要撵出去。
    沈风斓垂危,沈太师把这等大事都交给了柳姨娘来办。
    主子有权奴才有脸,秦妈妈自觉面上有光,哪里还会把浣纱放在眼里?
    她说话的口气就越发得意了,“姑娘快把你们的箱笼包袱都打开罢,我们瞧瞧有没有什么不规矩的东西。”
    “你嘴里乱嚼什么蛆!说谁不规矩?”
    沈风斓怀胎的事像一颗火药藏在浣纱心中,她最怕的就是被外人知道了此事,影响了沈风斓的闺誉。
    一听说不规矩这话,她就像是火药点燃了引线一般,立马就炸开了。
    秦妈妈低眉顺眼惯了,腰杆才挺直了没一会儿,被浣纱这一骂又躬成了虾。
    桐醴院的下人,别说是浣纱了,就连柳烟之流二等丫鬟都比她有体面。
    身后一个婆子鼓捣她的腰,叽叽咕咕说了句什么,她又恢复了进门时的尖酸神色。
    她壮着胆子道:“浣纱姑娘也别吓唬我老婆子,我说谁,搜一搜自然就知道了。”
    不等浣纱和浣葛去开箱笼,那几个婆子便自行在屋中四处翻查了起来。
    “你们快住手,那是小姐的箱笼!”
    浣葛见一个婆子翻开了一口描金的红木大箱子,忙过去盖上箱子。
    婆子身强力壮,将浣葛推搡到一旁,只装作没听见又打开了那箱子翻查起来。
    浣葛拦不住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见另一个婆子在梳妆台一通胡搜,又去拦那个婆子。
    “你做什么?这是小姐的梳妆台!”
    压倒了葫芦浮起了瓢,浣纱两个根本拦不住那些婆子,只得眼看着她们翻箱倒柜,将衣裳首饰丢了一屋子。
    哪里是抄检,分明是故意来使坏的。
    柳姨娘屋里的奴才一向不体面,被桐醴院的人踩在脚下久了,现在小人得志,哪里肯罢手?
    沈风斓在帐内听着乱糟糟的声响,合目养神,只当做听不见。
    好端端抄检起桐醴院,怕是沈太师疑心病重,想来查找她和男子私通的罪证。
    她不曾做过这等事,由着她们抄检便是,也好让沈太师疑心稍安。
    希望沈太师念及自己并非奔淫无耻,只是无辜受罪的份上,能给自己片刻喘息的时间。
    秦妈妈等人将屋子里都翻查了一遍,沈风斓和她身边几个亲近丫鬟的物品都毫无遗漏。
    其中并无什么男子物品,或是情信之类。
    见秦妈妈等人终于停了手,浣纱和浣葛忙忙收拾起被扔了一地的衣裳首饰来。
    “妈妈也抄检完了,可有什么不规矩?若是没有就快出去罢,别惊动了小姐。”
    浣葛赌着气,一面将沈风斓的衣物拾起抱在怀中,一面说秦妈妈。
    不规矩这话是秦妈妈自己说出来的,现在半点差错都没搜检出来,打的是她的脸。
    她听浣葛提到沈风斓,便看向绣床的方向。
    红绡帐子里静悄悄的,隐约可见床上的锦被隆起一个人形。
    这里闹成了这样,沈风斓竟然一丝动静也无,可见是真的病入膏肓了。
    秦妈妈灵机一动,扭着扁平的臀三两步走到绣床前,一把撩开了帐子。
    “你们别忙,这绣床里头的床柜和架子都没抄检呢!”
    浣纱和浣葛面上齐齐变色,“住手,小姐还躺在里头!”
    秦妈妈看着浣纱二人的面色,笑得越发得意,“我们是奉命来抄检的,不敢漏过一处地方。”
    她扭脸往绣床之中看去,这是一张上好的千工拔步床,足有贫寒人家一间屋子那么大。
    三面围着雕山水花鸟的紫檀格扇,床头床尾皆置青铜环扣的小柜,上头还有放着引枕和被褥的格子。
    红绡帐子配着赭红色锦被,并两个一色的头枕,映在纱灯金黄的烛光中,显得富丽精致。
    秦妈妈还是第一次见着这样好看的绣床。
    柳姨娘自不必说,就连三小姐沈风翎卧室中那张架子床,也比不上这个精致。
    沈风斓就裹在锦被之中,肌肤雪白,花容娇艳,似是睡着了一般合着双眼。
    瞧着面色说不上红润,也不像病入膏肓的样子。
    秦妈妈使劲在她面上瞧,听柳姨娘的意思二小姐分明是将死之人,怎么看不出重病之色呢?
    就在她双眼死命看沈风斓之时,沈风斓暮地睁开眼,一双漆黑的瞳仁仿佛能将人吸入其中。
    秦妈妈吓了一大跳,不由踉跄地得退后了一步。
    “你看够了没有。”
    她嘴角带笑,笑意不达眼底,反使得那一双极温柔的杏眼生出寒意。
    “你不妨,等本小姐归天之后,再这般直勾勾地盯着我的遗容瞧……”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一字一句,从红绡帐子里慢慢地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