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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0节
    但谁都知道这仅仅是风暴的开端而不是结尾,蔡京会是什么态度没人清楚,因为这头老鲨鱼有时也是不走寻常路的人。但是可以预见的在于,很快暴风骤雨就要来,江南系官员弹劾高方平、要求清君侧杀奸臣的文书,会犹如海浪一般、短时间内淹没赵佶的书桌。
    一但发生那个局面而没有做足准备,国朝要乱,皇帝再喜欢猪肉平也没用,他高方平铁定跪在此役。
    有些事可以绕开皇帝,瞒着皇帝,但是这种事肯定不行,也做不到。好在趁蔡京糊涂了的现在,抓紧时间,张叔夜认为还有些生机。
    迟早都是要交代问题的,那个不知道“君子以厚德载物”、只会自强不息去杀人的不良少年是张叔夜的门生,张叔夜推举上去的人。此点是绕不开的问题,迟报晚报都是报,所以不能拖,老张觉得趁老夫这把老骨头还勉强镇得住、还没被不良少年撤散,赶紧的,在江南系群官弹劾不良少年前,先去找皇帝交代问题,去认错。
    正在娱乐的赵佶,听到老张冷不丁把事情捅出来之后,险些吓的昏倒。
    第430章宰相的脑洞无限大
    说话是有技巧的,也不是说老张不猥琐,他平时只是没必要去奸猾,但此番好刚用在刀刃上,他对赵佶的汇报中,每次用词都是“叛军”和“皇帝的子民”。
    换做李二或者朱八,肯定第一时间先把张叔夜这个带节奏的相爷吊起来,然而在赵佶这个不有主见的昏君这里,所谓先入为主,张叔夜虽然是汇报事实,却因为用词方式的不同,已经在赵佶的思维里植入了“朕的儿女被叛军害死”的概念。
    有了这个概念后,后面的“五千人被判处死刑”,也就没及时把赵佶吓晕了。
    不过高俅老儿倒是被吓晕过去了,以至在张叔夜的误导之下,赵佶认为江南发生了叛乱,想要问军事策略的时候无法叫醒高俅老儿,只能发现高俅的裤裆是湿的。
    大奸贼梁师成在以往听到小高出事会幸灾乐祸,但这次差点吓出屎尿,听闻高方平竟敢杀五千人,老梁心里和明镜似的,这根本不是断案而是为了泄愤,哪怕明知道这是趁他病要他命的时候,老梁却是不敢开口多说任何一句话。
    狠人狠到一定的时候也就没仇人了,因为大多数仇人会被吓为朋友,譬如这次如果高方平杀十个蔡京的人,老梁就敢以宠仆的身份站在蔡京的立场说高方平丧心病狂。但是自古以来杀十人者罪、杀万人者侯,妈的才有五千人头落地,那得代表高方平多大决心,真乃君临天下的气势,老梁害怕说了整不死猪肉平,自己很快就变为第五千零一。
    老张的汇报,造成了赵佶认知上的少许“误解”,却又了解了真相。
    现在皇帝已经知道了。先入为主的被张叔夜打过“疫苗”,那么下一步,江南系官员要求清君侧杀奸臣的文书把赵佶的书桌占领后,那就不再是突如其来的“猪肉平闯祸”,而只是一场规模较大的“政治撕逼”概念。
    作为皇帝从执政第一天起,其实已经习惯了官员们的政治撕逼,此点尤其是宋朝的皇帝最适应。所以很显然,在赵佶没有主见、不是明君的前提下,此番一开场,事件的概念已经被人偷换,将从“猪肉平丧心病狂的乱来嫌疑”,向“一场规模较大的政治撕逼案”过渡。
    这样的事件,遇到了赵佶这样没主见的人,蔡京又很诡异的沉默了,那么当然是暂时不会有说法的,赵佶非常头疼的样子想撂挑子,责令道:“乍然听闻此骇人之事,朕之心思凌乱了,天下安泰,自是不容许有叛乱,那是对朕的不认可,但小高此举根本就有违我大宋之立朝主张,张卿你主持议事,调查核实,让中书门下,尽管拿出一个于此事上结果内情来让朕知晓。”
    “臣遵旨。”张叔夜脸色惨白的松了一口气。
    不能怪他,昏君对这种事肯定没有主见,否则还叫昏君?所以皇帝带着梁师成溜走之后,高俅老儿就“醒过来了“。
    老高和张叔夜进行了短暂磋商,老高认为,下一步江南系的弹劾文书占领御前书桌的时候,被打过“疫苗”的赵佶也就大概率撂挑子不想看了。很显然因为被“误导”,皇帝想要一个天下安泰的结果,而不是对高方平的处理意见。
    高俅说了,其实皇帝不太有数字概念,原则上皇帝不太知道“不能判处五千人死刑”。张叔夜非常的认可高俅这个老王八蛋。因为知晓“五千人被判死刑”是什么概念的皇帝,他就会在当时严厉查处害几十万被大十钱抽走骨血的事。
    没办法,但凡遇到昏君这真是大概率事件。昏君习惯于不看忠臣死谏文报,他当然会不喜欢看奸臣“死谏”的文报,这就是政治游戏,得看执牛耳的人怎么玩,遗憾的是执牛耳的人现在不止是蔡京,张叔夜也是。何况此番蔡京没有及时说话,与此同时,最坏事的祸国殃民的大奸臣高俅是高方平的老爹……
    有时候真相是什么呢?
    此点对于张叔夜重要,但是对于蔡京并不非常重要。老蔡从来不管什么鸟毛的真相,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趋势崇拜者”。
    所谓的趋势崇拜者,就是他心里和明镜似的,但不会为此较真,当包括皇帝在内的人众口一词、指着鹿说那是马的时候,老蔡会更进一步的说那是“好马”,因为好,所以它长的和一般劣马有些不同。
    蔡府。
    蔡倏听闻高方平赶走自己后,于江州搞出了大新闻,处决了自己的表兄许洪刚所部,怒气值瞬间满状态了,一把鼻子一把泪的说高方平才是叛军,请父亲大人做主。
    然而蔡京此时的神色极其古怪,什么也没说,又犹如当初在中书门下一样,发呆出神。
    “父亲大人缘何对此一句话不说?”蔡倏十分的伤心,以为老爹老糊涂了。
    蔡京叹息一声,事件发生之后第一次说话:“儿啊,家里门下九子,你大兄几乎于叛出蔡家,老夫把你当长子寄予厚望。你需要学会的是看待问题的方式,而不是走入牛角尖。其实从你不小心被高方平赶走之际,已经注定了此番江南的全面失利。”
    “江南问题根深蒂固,已到了尾大不掉,超出了老夫控制的地步。形成这一步有许多复杂的由来,最大的理由是老夫的政敌越来越强,由此一来,老夫越来越离不开江南系的支持。由此二来,无数的心腹嫡系门生,包括你这个长子在内都在借老夫放纵,绑架老夫的政治声望进行祸乱江南。这是事实。若能短时间内推倒政敌,集天下权利于老夫手中,那么江南伤害它就有限。因为老夫就能够腾出手来清理门户了。这不是过河拆桥而是政治常态。”
    “但遗憾的是老夫老了,最终不能快速有效的集中权利于手,由此让朝廷陷入党争,而江南之地一天天糜烂下去,最终到了丧心病狂害死黄文炳的地步。老夫从始至终一再强调,官员那是朝廷的官员,可以有算计倾轧、和政治斗争,但是必须有游戏规则。事实上尽管你一再说你和黄文炳遇害无关,儿啊,老夫信你,但是你执政江州,黄文炳于你治下遇害,又迟迟没有一个结果,别人还信任你吗?”
    蔡京淡淡的道,“经由黄文炳遇害为标志性事件,张叔夜的忍耐最终到达底线,从郓城任上调酷吏高方平南下之际你们仍旧不知道收敛。老夫一再强调要小心猪肉平,他看着是头猪,但那是一头会吃老虎的猪,可惜江南包括你在内没人当做一回事,都想着天不会塌,你们总想着事事有老夫这个高个子顶着是吧?结果天它就真塌了呢?你们真以为高个子不会机智的缩脖子?高个子脖子和脑子都有残疾,是吧?你们以为猪肉平怀着皇帝的任命、张叔夜的期望、带着神卫军上任是去请客吃饭是吧?”
    蔡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道:“你们都责怪老夫,为何不及时于政事堂说话,为何不第一时间进皇城作为?那老夫要反问你们,想过由此带来的政治后果吗?你们是否考虑过猪肉平简历,是否想过他敢杀五千人得有多大决心?他依靠执念,做好了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政治决战心态,强势逼迫张叔夜党进入‘战争’状态,然而你们江南系呢?”
    蔡倏楞了楞道:“请父亲指点,当时于政事堂说话有什么政治后果?”
    蔡京看着窗外喃喃道:“江南问题不是秘密,高方平敢杀五千人一定有原因。那么我就问了,闹到需要杀几千人的地步,这该是什么级别的事?前有朝廷通判遇害,你是我儿子,是江州主政。这个时候老夫一说话就表了立场,站立在了猪肉平对立面!那么我再问,已有五千人被杀了的现在,成王败寇,一但老夫整不到猪肉平,就代表了江南真的失去了皇权,那时候老夫这个为江南系出头的领袖,不就成了江南问题的主谋?你觉得是皇帝开口罢相好呢,还是老夫引咎辞职好?”
    蔡倏也不禁楞了楞,这才想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蔡京淡淡的道:“老夫出手当然有可能就此把猪肉平按死。但是呢,当时在中书门下,老夫就在想一个问题,万一我按不死猪肉平呢?我就在想,他敢杀五千人,是否他已经有了决战之筹码?还有,江南那群丧心病狂的门生,平时老夫真不方便出手收拾他们,然而国朝不太平的现在,身为宰相我当然不想国家没救,那么我就想,是否需要借助猪肉平的手打压一下他们、好让江南休养生息?这些,它真是值得深思的问题。至少身为宰相,再不愿意也得去考虑。儿啊你记住,宰相当然有他自己的利益,但绝对没有任何一个宰相愿意在主观上、把国家搞乱!”
    “老夫考虑的就是:猪肉平此番孤注一掷,他手里的筹码是什么。他自来蛊惑民心厉害,参考当时东华门十三万百姓聚集,张康国被罢事件。老夫真的不信江南那群门生、斗得过猪肉平。他们那些丧心病狂的财狼在老夫这面大旗的庇护下,作威作福习惯了,已经忘记了真正的斗争是什么回事。老夫没那么傻这个时候去做他们的领袖,万一真被猪肉平带着江南百万苦人的万言书进京,从东华门展开画卷一直拉到御前,上面若全是百姓的血泪,张叔夜党再扔黑锤的话,儿啊,那个时候如果我承认是江南系的领袖,那么老夫不仅仅是罢相那么简单,兴许老夫就是大宋第一个在任期上被杀的宰相!”
    蔡倏脸色惨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第431章逃户的世界
    蔡京仿佛忽然间老了几岁,喃喃自语又道:“猪肉平狠是狠,有智慧,却也有妥协。你知道他真正把你赶回京的用意吗?”
    “请父亲大人指点?”蔡倏抱拳道。
    蔡京苦笑道:“之前我也不知道,但紧跟着听闻五千人被他判处死刑,我就知道他在卖老夫一个人情,给你脱身机会。以此作为政治筹码,警告老夫的同时做出部分妥协,希望老夫于此一事上支持他整肃江南的行动。否则扯开了,你是知州主政,治下前有黄文炳被杀,后又出了许洪刚这样的亲戚,儿啊,有五千人都被杀了,你真能无辜、能安然无恙吗?”
    蔡倏眼睛红了起来,悲愤的道:“儿子还未丧心病狂,许洪刚这事儿子真不知道,绝不是儿子主使,因为我根本不需要他去杀民来取得利益。主张剿匪,主要是儿子响应父亲大人的政治号召,想撕开您军改抓权的口子。黄文炳遇害我有些隐约端倪,却真不知实情。这应该是郑居中那条老狗的锅。”
    蔡京冷冷道:“好个你不知情啊。但真相它真的重要吗?这些事发生在你治下,以猪肉平的心黑和决断,五千人他都杀了,你真的以为他就不能把这些套在你头上吗?你是否真的读懂了成王败寇之含义?”
    蔡倏顿时惊恐的看着父亲,仔细想想的确,其实这种事自己没有少做,爹爹更是轻车熟路。一切的一切都是游戏,只看需要与否。
    “现在你理解老夫沉默的原因了?沉默,有时候是金。”蔡京眯起眼睛喃喃道。
    “父亲英明。”蔡倏这才高兴了起来,好歹猪肉平那小子让我站在了安全线上,没把老子顺便捉去害死了。兴许,这就是父亲容忍他、不与之决战的底线。因为猪肉平他的作为,始终符合父亲强调的“士大夫游戏规则”。
    “用他的话来说,老夫英明个蛋,此番蔡党在江南这个政治版图,已经输了。猪肉平太狠,有抱负有执念,乃是真正的政治领袖,现在看已然自成一派。儿子你记住,老夫只是政客投机者,但他高方平是政治家。你要多读历史,历朝历代不论宰相君王,有正义性、有信仰、又杀人杀出来的权利,才是最稳固的权利。要颠覆这样的权利上位就需要杀更多的人,需要更正义的信仰。一将功成万骨枯说的就是这个,每一个真正的王道霸主脚下,无一例外会踩着累累白骨。老夫学富五车,可惜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太晚。我的权利是依靠放纵和权术获得,这是最不稳固的。他高方平……哎,李清照和梁子美说他无术,却有略。那是一个心有灵犀的聪明女人和一个老奸巨猾的官僚狐狸,他们才是一早就看透了猪肉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