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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节
    礼炮是从观众席上放出来的,之前废墟一样的观众席,不知何时已经恢复原样,雕花椅子一张并一张的排好,上头座无虚席,古代贵妇面具,哭泣老人面具,猴子面具……面具人们全坐进了观众席里。
    还有几个面具人在观众席上来来回回的走,手里或抱饮料箱,或抱零食箱,边走边喊:“热饮,冷饮,烤玉米!”
    “给我一杯热咖啡。”
    “老夫要一杯热茶。”
    “橘子汁,加冰。”
    “我要吃烤玉米!两根!”
    面具覆盖了每个人的脸,嘴都没露出来,如何吃?不,他们不需要吃东西,他们只是在享受着此刻的气氛,狂喜乱舞!群情激昂!
    轰的一声,前方大屏幕内跳出两个血红大字,《逃票》。
    主演:陈双鹤。
    看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宁宁心中咯噔一声,喃喃一声:“来不及了吗……”
    但紧接着,屏幕下方跳出了另外三个字:惩罚人。
    “我!”一个面具人举起了手。
    “我我我!”无数只手从观众席里举起来。
    宁宁压根没敢走过去,她就站在离门最近的位置,远远看着对面举起来的那堆手,密密麻麻,像水中追逐着鱼饵的鱼群。
    “他们跟陈双鹤不认识,也没有任何仇恨。”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宁宁转过头去,见石中棠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旁,望着前方的鱼群道,“他们之所以会这么踊跃报名,纯粹是因为这是他们……是我们面具人仅有的娱乐。”
    “娱乐?”宁宁望着他。
    “是的,狂欢之夜。”石中棠转头对她笑,“今天晚上,所有的面具人都是观众,也都可以是演员。”
    一个男人忽然从观众席里站起,冷冷道:“我。”
    他低沉的声音,宛如风雪般刮过全场,离他最近的一只手收了回去,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所有举起来的手,犹如潮水般退回原地。
    最后一道光柱从天花板上打下来,照在那个男人身上。
    白褂子,腰间一条黑色腰带,面上一张雪白面具……是曲老大。
    在所有竞争者都偃旗息鼓之后,他的名字很快出现在了屏幕上。
    惩罚人:曲老大。
    几乎在他名字出现的那一瞬间,惩罚人下头,另外三个字冒了出来:拯救人。
    曲老大冰冷的目光往观众席上一扫,观众席内死一样的寂静,刚刚有多群情踊跃,现在就有多死气沉沉。
    “就这么开始吧。”一个面具人说。
    “是啊,快点开始吧,我已经等不及了,上次有人逃票,都已经是1991还是1992时的事了。”
    “啊,是个女人吧,我还记得她。”
    “老提她干嘛?快点!快点!我已经等不及了,我要看新电影!”
    啪的一声,同样一道光柱从天花板上照下来,照在宁宁……身旁。
    石中棠懒洋洋的举着一只手,玉石面具上反射着白光。
    所有面具人都住了口气,电影院理静悄悄的,无数双眼睛从面具后看过来,有戏谑,有不解,有无动于衷,有感慨……其中最冷漠的一双属于曲老大。
    “你们全争着当惩罚人,那只能由我来当这个拯救人咯。”石中棠笑嘻嘻道,“毕竟一部电影里,要是只有反派可没什么意思,有正有邪,有善有恶,有胜有负,有赢有输才有意思……宁宁,你说是吧?”
    他将手往宁宁肩上一搭,情人似的凑过去,咬着她的耳朵说了一句话。
    宁宁微微一愣,那句话是……
    “滚过来。”曲老大似看不得他这幅作态,冷冷道,“当你的拯救人去!”
    “啊,来了来了。”石中棠拍了一下宁宁的肩,朝大屏幕方向走去。
    惩罚人:曲老大。
    拯救人:石中棠。
    惩罚人跟拯救人坐回各自的雕花座椅上,他们走到哪里,白色光柱就跟到哪里,将他们与身边所有的面具人都区分开来。当主题曲响起的时候,两个人同时抓住了身边的扶手,肉眼可见,他们从指间开始变得透明。
    从前的主题曲,都是由电影里的主角唱的,但这一次却不同。
    或许是因为陈双鹤不是面具人的缘故,所以要找人代唱?
    “有票进来,无票出去。”那是个少年的歌声,不,是青年,老年,小男孩……宁宁晃了晃脑袋,她怎么了,居然分辨不出那个声音的年龄?
    那是个很怪异的声音,一会儿像少年,一会儿像青年,一会儿像老人,连情绪都很多变,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愤怒,一会儿悲伤,最后却用极快乐的声音唱道:“无票也可进来,抵押你的人生,唱响狂欢之夜!!”
    “狂欢之夜!!”
    “噢噢噢!”
    “开始吧开始吧!”
    一群面具人从观众席里跳了起来,晃动的身影,狂乱的大笑,那种压抑过后,趋近于疯狂的情绪,让宁宁背后出了一层汗。
    “来这边。”一个戴着古代仕女面具的女孩儿忽然拉住宁宁的手臂,将她引到一个空位置上坐下,亲切又友好,只是眼睛里勾动的兴奋,如同两只不停旋转的漩涡,令人有些胆寒,她笑着说,“这里离屏幕近,看得清楚。”
    宁宁越过她的肩膀,朝屏幕上看去。
    这是她第一次以纯粹的观众身份,来看眼前的电影。
    画面一片模糊,一个女人的声音,似远似近,似漂浮的水母,似耳边的絮语。
    “天赋异禀,一帆风顺,从小到大什么都有……总而言之呢,你跟我这样的凡人,简直是两个物种。”
    宁宁咦了一声,从她嘴里发出来的声音,跟屏幕里的声音一模一样,这是她的声音,她之前跟陈双鹤说过的话。
    “凡人总是想回到过去,弥补过去的错误,你呢,你这样的人,会想要回到过去吗?”
    一双眼睛猛然睁开,模糊的画面猛然变得清晰。
    “搞什么,怎么会梦见她……”陈双鹤低低埋怨一声,人从床上坐起,看着眼前的房间发了会楞,忽然一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跑到一面镜子前。
    镜子里照出一个少年的身影。
    大约十四岁左右,身体纤细修长,相貌俊美动人,像希腊神话里的湖畔美少年,被湖中仙女们所钟爱。
    “是我。”陈双鹤摸了摸自己的脸,镜子里的美少年也做了同样的动作,他喃喃道,“我回到过去了。”
    “是啊,你回到过去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陈双鹤猛然一惊,他没有回头,目光直直盯着镜子里。
    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那是个成年男子,高他一个头,看他的时候是俯视的姿态,脸上覆着一张玉石面具,眼尾处扫着艳丽的桃花色,不笑也动人。
    第129章 渐渐消失的男人
    看着眼前的男人,陈双鹤忽然战栗了一下。
    “客人,请跟我来。”
    “……等等,你不是客人。”
    “逃票!!哈哈哈哈大家快来啊!有人逃票了,终于有人逃票了!!”
    蜂拥而来的面具人,屏幕上的血色倒计时,以及倒计时的最后,忽然在屏幕上睁开的那双眼睛。
    像黑夜里忽然亮起的两盏车灯,两道白光笔直的射过来,刺得陈双鹤闭上了眼睛,当他再次睁开眼睛,他已经回到了过去。
    “是梦吗?”陈双鹤喃喃一声,慢慢朝石中棠伸出一只手。
    如果这是梦,他的手指就会穿过眼前那张面具,但没有,他的手指结结实实的碰在面具上,温润微凉的质感沁入指间。
    陈双鹤瞬间缩回了手,又惊讶又警惕的看着对方:“你是真的?”
    “什么真的?”
    一个女人的声音忽然在他背后响起,陈双鹤猛然转过头,一个脸色苍白的长发女人站在他身后,笑着看着他。
    都说一白遮三丑,可这女人白的单薄,白的虚弱,白的没有一丝精神气,像用铅笔在墙上简单勾勒出的人,拿橡皮擦随手将她一擦,就能把她从这个世界上擦掉。
    “妈妈……”陈双鹤喃喃一声,伸手摸向她的脸,动作那么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手指会从她脸上穿过去。
    他摸到了。
    一张苍白的,粗糙的,毫无水分的脸。
    “怎么了?”眼前的女人,他的母亲陈慧疑惑道,“你怎么哭了?”
    陈双鹤楞了一下,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湿漉漉的,是眼泪。
    “可怜的孩子,是寂寞了吧?”陈慧叹了口气,抱着他说,“你爸说好了今天要带我们去度假的,临时又变卦了……知道为什么吗?”
    她牵着陈双鹤下了楼,虽然是别墅,采光却比一般民宅还要暗,四下一望,原来是因为窗帘全部都被拉上了。她拉着陈双鹤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拿起遥控器朝前方按了一下,电视打开了,宁玉人的面孔出现在屏幕里。
    《西西里假日》,宁玉人与一名外国男演员上演异国之恋。
    “因为她。”陈慧眼睛盯着宁玉人,嘴巴却跟儿子说,“她又把你爸爸带走了,拍戏,拍戏,拍戏,拍完这部戏,还有下部戏,有她在,你爸爸永远不会回来我们身边。”
    “把电视关掉。”石中棠站在沙发背后,对陈双鹤说,“电视偶尔看看就好,别沉迷到把电视里的女演员当成假想敌。”
    陈双鹤瞥了他一眼,然后问:“妈妈,今天家里有别人吗?”
    “你说谁?”陈慧回头看了看,明明石中棠就站在她眼前,她却视而不见,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对陈双鹤笑道,“哪有人,可别吓唬我,好了,咱们一起看电视……你要干嘛?”
    电视被关掉了,陈双鹤回头对她笑:“妈,爸不同你去度假,我陪你吧。”
    陈慧笑了起来:“可你不是要拍戏吗?”
    身为一个知名童星,而且是一个难得的长大之后没有长残,反而越来越俊美的童星,陈双鹤最近的行情很好,还没有正式进入影视学院,就已经接二连三的接到了不少戏,最近甚至接到了一部全部由老戏骨组成的古装大片,要在里面扮演少年时期的秦始皇。
    《秦始皇》这部片子在陈双鹤的人生中,具有极重要的地位,不但让他由童星正式转型为实力派男演员,还让他与一同拍戏的老前辈们结下友谊,他日后的成功,少不了这些老前辈的提携。
    “……不拍了。”陈双鹤挽住陈慧的胳膊,温柔的靠在她身上,“我陪着你。”
    陈慧死在《秦始皇》杀青的那天,孤零零一个人死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老公陪,没有儿子陪,陪着她的只有手里的遥控器,还有电视里的宁玉人。
    他不想让这件事重演。
    “……可我不想出门。”陈慧缓缓转头看着窗外,几近死寂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期盼,“万一你爸爸回来了呢?家里总得有个人等他吧。”
    “……就是因为你一直等他,所以才一直等不到他。”陈双鹤强行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来,“偶尔也让他等一等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