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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节
    拓跋珲也看出来了,狡猾地问道:“对了,今日两位先生造访,可是有什么事?”
    这位画骨先生他是不了解,但跟宋轶正面打了两次交道后,他断定这个小家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此番是肯定有事找他。
    宋轶果然不扁嘴了,“要我们帮你办事可以,但你也得帮我们办件事!”
    宋轶将他们此行的目的说了,那小模样分明是你若办不成,也别指望我给你刻骨画像!
    拓跋珲忍住笑,不但答应了此事,还按照之前的约定,亲手捧上一千两百两银子,宋轶的眼珠子骨碌碌爬了两圈,果然干劲十足了。
    刘煜摸摸她的呆毛,淡笑道:“小徒单纯,令廷尉大人见笑了。”
    拓跋珲拱手,亲自领两人去殓房。
    六具骸骨俱在,刘煜让他挖坑备醋,准备蒸骨验尸,宋轶也摆开笔墨纸砚,开始刻骨画像。
    两人配合得很好,谁都没耽误谁,拓跋珲看得奇了,这两人不但真的能还白骨生貌,还能用这种奇妙的方法验尸。廷尉府的仵作,能分出个男女来,就已经被人跪舔了。
    难怪皇上曾说汉族文化,博大精深,值得鲜卑好好学习,那是天下一统的文化,也是盛世文化。之前他不懂,如今却明白了几分,常年在马背上征战的民族,谁会在意一个普通百姓的生死荣辱,又如何会细心研究一具尸体的出处。只有盛世,百姓安居乐业,每个生命都能得到尊重,才会衍生出这些惊天的技能,而不是一味的血腥杀戮,这也才能称作为国泰民安的盛世。
    宋轶画出的六张画,根据卷宗记录,立刻确认了其中三人,这也应证了刘煜验骨得出的年龄推论。
    至于死因,刘煜只在验尸的卷宗上写了俩字,虐杀。而且是那方面的虐杀,只需要看从尸骨验出的伤就能看出。
    所以不管是被勒也好,被刀刺也好,或者水淹或者火烙,其实都是指的同一件事。
    虽然看到死者都是年轻女子,拓跋珲已经猜到这种死法,但当这种他最不愿意接受的猜测被验证时,他还是觉得心惊。
    “既然每次都是六具,说明是同一拨人,应该人数和喜好都没变化。而每次都有一名男尸,这也说明其中一人的癖好。”只是这种癖好被施加在清河崔氏的小公子身上,那将是万劫不复!
    “今日之事,我们依然会当做没见过没听过。”刘煜补充说,“不过,还请廷尉大人也遵守承诺,为我们向那两位引荐一翻。”
    拓跋珲恭恭敬敬地送两人出去,门外,乔三和薛涛早已等候在此,大概是见他们久出未归,不放心便过来了,同时还驾来了马车。
    刘煜扶宋轶上车,坐进去才关心了一句,“累了吧?”
    宋轶看着他,“其实,清河崔氏这件事,南朝是可以利用的。”
    “这,不是你该管的。过来。”刘煜伸手,将窝在马车衣角的宋轶强行拖进怀里,“休息一会儿。”
    大手盖住了她的眼,温热的触感轻轻覆盖在眼皮上,很是舒服。宋轶的神经就像是被催眠了一般,系数松懈下来,困意袭上心头,竟然转眼就睡着了。
    拓跋珲是个实诚人,答应宋轶的事自然会放在心上。这边将卷宗交给手下,他便去了太子府。今日是太子励邀他们几个兄弟为佛狸举办酒宴的日子,因着前日里那六具尸体的事情,让太子捷足先登,他心里其实是有些顾虑的,本不想去,但今日看来是不得不去,就是希望没有太晚。
    他到时,所有人都到齐了,不仅有佛狸、锦厘,不出所料还有姚琼,王玉龙也在,另一个也不是生面孔,沮渠摩,北凉大皇子。
    “你又来晚了,先自罚一坛。”太子励笑道,一坛酒抛过去。拓跋珲接过便要喝,却被姚琼拉住,“今日换个花样罚。”
    姚琼从兜里掏出一只尺来长的陶俑,这陶俑做得十分精致,五官清晰可辩,看似个少女,虽然没有玲珑曲线,看起来却别有一翻风味。只是这张脸,他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做什么?”拓跋珲茫然地看着姚琼。
    姚琼将陶俑塞进他手里,色眯眯地说道:“这是一个酒器,从下面灌满,可以从嘴里出来,你,便对着这嘴喝!”说罢,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拓跋珲双眼炯炯有神,这个纨绔这是又玩出新花样了。
    拓跋珲也是个放得开的,既然来晚了就任罚,照着姚琼的指导灌了一陶俑的酒,对着陶俑那张樱桃小口一口气喝完了。
    “爽快!”锦厘幸灾乐祸。
    “这不像罚,倒像是给你享受了!”姚琼戏谑道。
    拓跋珲将最后一滴酒饮尽,把玩着这个陶俑,越看越有意思,彩釉在白瓷上,十分艳丽,这脸做得栩栩如生,越看,越像在哪里见过。
    “这东西哪儿弄来的?”
    “画古楼,千金难求,你别给我弄坏了!”
    姚琼见他把玩得起劲,一把抢过来,生怕被他据为己有似的,将陶俑宝贝一般地收回去,旁边的沮渠摩看了一眼,眸色生出几分阴邪。
    那边太子励只招呼了拓跋佛狸,而佛狸应对自如,但话绝对不算多,锦厘本是个稳重的,也不多话,只看着姚琼胡闹。
    一帮人闲话了一会儿,拓跋珲便将漱玉斋的两封拜帖给了锦厘和姚琼。姚琼看都没看一眼,便直接拿火上烧了,“这种江湖宵小,理他作甚?”
    拓跋珲没抢过来,只警戒地看着锦厘,“你可别再烧了。”
    锦厘将拜帖放桌上,手指轻轻叩在上面,问:“给我一个答应你的理由。”
    拓跋珲跟锦厘志趣比较相投,莫测高深地说道:“见过之后,你一定不会后悔!”
    锦厘眯了眯眼,“你这是被人灌迷魂药了吧?”
    拓跋珲但笑不语。
    锦厘一拍桌子,“好!让他们明天来,我倒要看看什么人物竟然让你给跑腿!”
    “说起来,佛狸你对漱玉斋应该算熟悉吧?”太子励将话头直接转过去。为拓跋佛狸庆贺什么的当然是假的,不过是要探探这个初来乍到的弟弟的虚实罢了。
    佛狸却不怎么给面子,面上看起来和煦,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听过,并不熟识。”
    “哦,是吗?”太子励悻悻然,“我以为上过风云榜的,都该与他们有交情。”
    “并非如此。”
    所有人都看着他,等他接着说下去,谁知道,他就没后话了,让伸长脖子等的人看起来有些傻兮兮的。
    王玉龙精准地捕捉到姚琼的视线在佛狸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这一会儿其实很短暂,但就是比其他几人就多了那么一点点,便足够他深思下去。
    而太子励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并没有任何表示。
    吃罢酒宴,看时辰还不算太晚,拓跋珲亲自将消息送到漱玉斋,离开时,他远远看到一个人,脑子嗡地响了起来。
    “那是谁?”
    宋轶看过去,只见沮渠牧正朝这边走过来,不明所以地看了拓跋珲一眼,“你不认识?北凉国二皇子,沮渠牧,武威公主亲聘的画师。”
    宋轶正要好心地为他们介绍,拓跋珲跟见了鬼一样,跑了。
    宋轶抠了抠面皮,这个人,怎么了?
    “明天你可是要去拔拔府上?”沮渠牧单刀直入。
    宋轶点头,等着他继续,谁知这个混蛋问完转身就走了,留宋轶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那厢拓跋珲走出漱玉斋,脸色有点白,蹲到街边狠狠吐了几口口水,又使劲擦了擦嘴角,恨不能将之前碰过陶俑的地方给抠下来。
    他娘的,他应该没眼花吧,那个陶俑的脸竟然跟沮渠牧一模一样。一想到自己嘴对嘴跟陶俑喝酒,再想到沮渠牧这个大男人,就如一只苍蝇卡在喉咙上,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那难受劲儿简直无以言表!
    ☆、第一百一十二章(捉虫)
    翌日一早, 拔拔府上的马车亲自到漱玉斋接人。马车上有拔拔氏的紫金标志,只要往人前一放, 谁都知道这是那位勋贵之家。
    因此,这辆马车出现在漱玉斋, 很是招来不少视线。以鲜卑贵族的傲慢, 锦厘断然做不出如此贴心的事儿。
    宋轶满意地点点头, 昨日为拓跋珲办事,算是值了。
    收拾好东西, 宋轶踏上马车,两个男人后脚便跟了过来, 宋轶撩开帘子看着他们, 薛涛也就罢了, 沮渠牧是怎么回事?
    “你可以当我是书童。”沮渠牧说。
    宋轶想了想, 这位北凉皇子该不会是想从拔拔那儿下手吧?他三日未回宫了, 武威公主也没有再派人来请, 大概他们之间现在需要一座桥梁, 或许拔拔氏很合适。
    刘煜暗戳戳地站在阴影里, 等着沮渠牧吃瘪, 谁知道,宋轶不但同意了,竟然还让他上马车同乘。
    刘煜一下蹿起来,那个小混蛋不知道男女授受不清么?
    宋轶到时,锦厘在校场练习骑射,姚琼也在。听得禀报, 他只道:“让他们等着吧。”
    一箭出去,百步穿杨。
    “你这人,忒不厚道了。既然答应阿珲,要与他们方便,如今人来了,你倒拿起乔来。啧啧,你是故意要给人难堪是吧?”
    锦厘收起弓箭,回到这边灌了半壶水下去,抬眼看到姚琼又在把玩那个陶俑,陶俑里又灌了酒,从嘴那边吸吸便有美酒溢出。姚琼就跟只偷腥的猫一般,有一下没一下地啜那张小口,锦厘看得直皱眉。
    “我说,你是不是该收敛一点。令尊让你回平城可不是为了让你玩物丧志的。”
    姚琼盯着陶俑,眼也不抬,“老头子让我回来多陪陪武威公主,他盘算的什么我还不知道?对这事,实在提不起兴趣来。”
    “你就对这种东西提得起兴趣?”
    姚琼大笑,“若是遇上这样的美人儿,我立马娶他回家!”
    锦厘很有些不屑,“只不过做给人把玩的玩物罢了,你还当真了?这画古楼做这种玩物,着实有伤风化!”
    风化?这是他们鲜卑族该挂在嘴边的词么?
    “你怎么跟阿珲一样,做事越来越一板一眼,跟那些个老古板的汉人似的,我们胡人可没那么多虚伪的礼仪客套。”
    “还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你说什么?”
    “没什么!”锦厘摆摆手,不与他一般见识,翻身上马,弯弓搭箭,继续骑射去了。
    “你在蔑视我!胡人就按胡人那一套定输赢!”姚琼蹿起,骑马追上,其威风程度丝毫不输给锦厘。
    于是,两兄弟把有客上门的事情顺利地忘到西北坡去了。
    眼见看到午时了,两人才舍得走出校场,接过侍从送上的汗巾子擦完汗,两人互看一眼,愣了愣。
    锦厘回头,“漱玉斋的人可还在?”
    侍从似有些犹豫,“还在前厅。”
    “出了什么事?”
    “这个、小的也说不清楚,还请公子亲自前去看看。”
    锦厘暗自抹了一把汗,若是让拓跋珲知道自己将他的贵客晾了近两个时辰,他的耳根子怕是要不得清静了。
    他记得去年,魏帝让他与一个汉人夫子学习礼仪,因为有事耽搁,去得晚了一会儿,那汉人端着一张老脸,在他面前讲了两个时辰的经史子集,尽是教导让人如何懂礼的典故,借机指责他的无礼放肆。
    他默默忍受了两个时辰,待那夫子终于肯停嘴时,锦厘有礼地问了他一句,“先生可是讲完了。”
    那汉人夫子见他十分温顺恭谦,非常满意地点点头,还赞了一句“孺子可教也”,下一刻,便被他丢出了大门。
    至今他还记得他气得胡子发抖,怒目圆瞪的模样。
    锦厘一直觉得自己是仁慈的,此事若是换做姚琼,不用一刻钟,一个剑鞘子就将人戳门外去了,保证他三月起不来床。如果是换做拓跋珲,那厮估计会直接抬一具尸体来,一边虚心求教,一边验尸,足够给人留下终身阴影。
    今日这般怠慢漱玉斋,不知道年轻气盛的小宋先生,会不会直接破口大骂他没教化。一想之下,锦厘竟然突然很想看看被拓跋珲推崇到如此高位的小宋先生会露出如何丑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