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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昨夜亥时到子时,这两个时辰内,谁出过房间,在哪里,有何人为证,都一一报来。不要试图说谎,本王自然能找到拆穿你们谎言的方法。赵重阳,派人去查查,有谁在这个时辰进出各园子,又有谁来过玉湖。”
    刘煜是当众吩咐的,旨在震慑众人。
    那边长留王率先做了个榜样,接着是卢君陌谢靖赵诚等人。芳华园这边,安阳郡主自然识得轻重,不会给自己的堂兄添乱,率先禀报了行踪。
    安阳郡主一说完,所有人几乎迫不及待地将视线有意无意地投给了虞少容。
    虞少容恼羞成怒,“你们怀疑我?”
    众人的视线此刻未免有些露骨。
    “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每个人都有嫌疑。”赵姝说道,并禀报的自己的行踪和相关证人,说完便看向虞少容,“没记错的话,昨夜虞姑娘来过玉湖。”
    “我是来过,宋轶不也来过,怎么不说她?”
    昨夜宋轶在湖心亭跟豫王和镇国将军吃酒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也有很多人偷窥过,自然是都看见了。也正因为看见的人多,她们才不会胡编乱造,那一顿吃了多久,吃了些什么,她们都一清二楚,自然,宋轶什么时候离开的,也清楚明白。
    作为嫌疑人之一,宋轶也不避讳,恭恭敬敬站出来秉道:“昨夜酉时,我与镇国将军卢君陌在湖心亭分开,回芳华园,应该很多人都看到过,大概酉时一刻回到房间,一直与凤羽夫人在一起,直到此刻也未分开。”
    凤羽夫人点头,“的确如此,昨夜我也一直在房中,因为宋先生白天受了惊吓,晚上门外还多派了两人值夜。我们是否出过门,值夜的人可以作证。”
    “虞姑娘,该你了。”虞少容昨日抢了豫王,害她陪着她那个蠢兄长遛了两个时辰马,赵姝这口气怎么也要在虞少容这里出了才肯罢休,“我记得,出围场时,你跟陆青枝在一起说了许久的话。在宋先生拿出那枚珠钗前,陆青枝一直闭口不谈你兄长之事,想来是被你封了口吧。我可是看得清楚,面圣时,她还在看你脸色行事,若非此事无可抵赖,她怕是真会替你掩盖下去。你恼羞成怒,推她下湖,也在情理之中,我说得可对。”
    赵家姑娘突然变身神捕,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别说宋轶被震了一下,刘煜都听得眯了眯眼。
    “不是我!你们看着我做什么?”虞少容又是恼恨又是慌张,被众人看过来的视线逼得后退了几步,绊倒后面台阶,摔了一跤,羞恼之下,眼泪如珍珠一样一粒粒滚下,“殿下,不是我,真的不是。”
    就在此时,水上回廊走来一行人,为首的俨然正是执金吾虞泰。虞少容像终于找到了依靠扑将过去,哭喊道:“爹,他们冤枉我!”
    虞泰摸摸女儿的发顶,直视刘煜,拱手一礼,道:“此事本不该老朽来过问,但是,前有犬子失踪,涉嫌掳劫了文宬郡主,后有幼女涉嫌杀人,老朽实在坐不住,有鲁莽之处,望殿下恕罪。”
    执金吾那是九卿之列,比刘煜这个司隶校尉官位还高,只不过压不住司隶校尉统司州,督百官。若是换个场合,刘煜是自然不会顾及什么执金吾的,但虞泰身后的左右都尉,以及中尉军中高层将领系数到齐,定是要讨个说法的。
    “这边死者刚捞起确认身份,执金吾便进了上林苑,只能说,中尉军的消息的确灵通。”
    刘煜不痛不痒一句话让左右都尉尽皆变了脸色。从时间上来说,虞泰此刻连消息都没接到才对,何况中尉军还来得如此齐整,除非他们事先已经知道一切,这些人,恐怕是连夜就召集起来,试图给他施压吧。
    卢君陌听得噗呲一笑,长留王和赵诚都笑眯眯地看着这场好戏,有人敢这样大阵势跟司隶台唱对台戏,恐怕这辈子只此一次。
    虞泰就像是没听懂刘煜的言下之意,反而说道:“一大早,便听说群芳图出了妖异之事,老朽只是好奇,过来看一下,不料赶上这一出。豫王殿下,那幅群芳图呢?”
    所有人都听得莫名其妙,宋轶朝水上回廊看去,那里哪里还有群芳图。蓦地,感觉到一股不怀好意的视线,宋轶望过去,正是宫廷画师韩延平。
    ☆、第三十九章 自辩(捉虫)
    妖异之事?
    这是在场所有人捕捉到的一个关键词。
    在宋轶看向群芳图时,其他人也看了过去, 那里空空荡荡, 哪里还有图?
    “妖异之事?虞将军坐镇中尉军, 实在不该轻信这种祸众妖言,本王正是不想有人乘机滋生事端才会将那幅画收起来。”
    一句妖言惑众让虞泰脸色变了数变。老狐狸聚集起中尉军中如此多的亲信, 自然不可能轻易罢休。
    他道:“老朽也是不信的,只不过, 群芳图十名贵女突然消失一名,偏偏这一名此刻陈尸湖中,老朽实在不懂其中蹊跷。”
    “什么?”
    人群中爆发一阵惊呼。虞泰的话就如一块老面团扔进了新面粉里, 有什么东西开始在空气中发酵, 挡也挡不住。
    对于未知的事物,想象力会被无限放大。越是不解,滋生的恐惧越多。
    虞泰一脸焦急关怀地看着刘煜,刘煜面色如常, 转眼看了宋轶一眼, 宋轶点点头, 他一挥手, 立刻有小徒隶将群芳图搬出来。
    果不其然,十名贵女,此刻堪堪少了一名, 而与她相邻的人画像完整无损,就像那人就是从画中走出来,消失不见一般。
    而此刻, 她便躺在湖边,皮肤被泡得肿胀苍白,尸体早已僵冷。
    在场众人只觉得寒气蹭蹭地往背脊上爬,胆小的直接晕了过去。
    宋轶扫过众人,此时已经有不少人拿怪异的眼神看她,仿佛她手下的笔便是黑白无常的锁链,随时会勾取人的性命。
    韩延平看着她,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画画你能将我比下去,那消画灭迹呢?
    朱丹彩画,就因为颜色鲜亮着色好,百年不退其光彩,才被世人所称道,如今一个人像就如从没出现过一般,凭空消失,而不损减周遭画面色彩,这等才是真正的本事,或者堪称妖异之事。宋轶,对此,你要作何解释?
    宋轶已经明白自己是遭了韩延平的道,整个上林苑也只有他有这个本事做到这点。
    “妖画!这是妖画!”
    “宋轶,你到底施了什么妖术?”
    众贵女没吓着,倒是把年长的桂嬷嬷吓得不轻。
    宋轶不紧不慢,施施然上前,道:“这并非什么妖术。要一个人的画像消失,也并非难事。只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便可以轻易做到。”
    这小色狼果然是有些手段的,刘煜暗自点头,“说来听听。”
    宋轶拱手,“双面朱丹彩画,因为是双面透彩,需要对画布进行特别的加工处理,会用到一些药水。而这些药水与朱丹彩墨混合后通常会让彩墨更鲜亮也更不易褪色,但是,若调和相应的药水,却是可以将彩墨消除不留痕迹的。”
    韩延平听得脸色骤变,双面透彩画,这已经是他望尘莫及的了,韩家世代为宫廷画师,见多识广,连他父亲都不知道有消除痕迹的方法,盖因所有人研究的都是如何让彩墨不褪色,而不是褪色,即便是自己,这也是个偶然所得。
    这个宋轶,到底什么来头,竟然连这也知道?
    宋轶在随身荷包掏了掏,便掏出一只小瓷瓶,继续说道:“只要有这种药水,按着画像描摹,这痕迹便可以消失。诸位若不信,宋轶愿当众示范。”
    示范,当然他们都想看,但是,若拿群芳图示范,万一那个妖术是真的,她们的性命还要不要,贵女们谁都不愿拿自己当试验品,见宋轶要动手,银牙都咬碎了,还是安阳郡主大喝一声,“你敢!若本郡主有个好歹,你死一百回也恕不了罪!”
    宋轶只好看刘煜,眼神十分冷静,丝毫没有因为被搅入这等祸事而露出惊惶之色。刘煜竟一时不能辨别她到底是真不害怕还是装得太镇定。
    “可以在角落尝试。”刘煜如是说。
    宋轶遵命。掏出一只干净的毛笔,沾了瓶中药汁,仔细勾勒着一朵花朵轮廓,这项工作看似简单,但需要十分的细致耐心,一朵拳头大的花朵,宋轶足足花了两刻钟才直起身子。
    众人一看,花还好好的,还是原来的花,哪里有褪色?
    “莫急,还需等一刻钟。”
    明明宋轶是个嫌疑人,但所有人却下意识地信了,仿佛她创造出什么奇迹一点都不奇怪一般。果然,一刻钟时间刚到,奇迹发生了。
    那朵花不是凭空消失,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点一点从鲜艳失去光泽,到慢慢淡去。
    刘煜瞳孔骤然一缩,眼前的情形陡然消失了,变成一片空白,记忆在脑中乍现。
    春风拂过耳际,传来静姝的声音,“阿煜,这是送你的寿礼,你可喜欢?”
    那是一幅画,空白的画卷,在他的注视下,慢慢的浸染出一朵一朵娇艳的菊花,不到一刻钟,满幅画卷,各色菊花绽放,夺人心魄。
    少女看到他眼中的惊艳,笑容绽放,比鲜花还要绚烂。春日暖阳洒在她瞳孔中,犹如揉碎的一湖春水,勾魂摄魄,也衬得她眼下的阴影分外刺眼。
    转头离开,只丢下一句“不过如此而已。”
    他没有回头,却感觉到卢君陌愤怒冲过来的脚步声,却被谁拉住了。
    第二日,他便随兄长带兵北伐,十二岁的年纪,上战场,当肉盾都嫌太小,而这,却是他们兄弟最好的出路。
    他与她从来就不同,他是犹如野兽一般被养大,即便衣冠楚楚、举止有度,也改变不了他野兽的本质。而她,是一朵被家族精心呵护的娇花,经不起风雨摧残。他的身边从来不需要一朵娇花。
    刘煜揉了揉眉心,思绪被强行扯回来。那朵花,已经彻底消失,毫无痕迹,仿佛画本上从未画过它一般。
    如此奇景,美得十分诡异,又美得惊心动魄黯然神伤,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粘在那处空白处,忘记回神,似乎在思考刚才那一幕是如何发生的。
    “我想,那个陷害我的人,大概是想让陆姑娘的画像如刚才那样在人前消失,可惜了,我画的都是等身双面画,药水起效时间最多半个时辰,这点时间不够他勾勒完整个画像。”
    众人一想,任谁在黑夜中看见这幅画中一个人慢慢消失,也会被吓得三魂不见七魄,突然之间,他们觉得有些可惜呢,没达到最大的惊悚效果。
    “不对啊,既然是抹除痕迹,只要勾出人像范围,再将其他地方涂抹不就完了吗?何需浪费那么多时间?”此刻说话的是赵诚,他不是有意针对宋轶,相反,这是在别人找出漏洞前,帮宋轶拎出来先填上。
    宋轶笑着摇头,“当然不行,我试给诸位看。”说罢,宋轶将毛笔又沾上药水,在没有朱丹彩墨的地方落下一笔,瞬间,画布出现一个焦黑的点,稍微用力一撮,那个黑点,便成了一个破洞。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条件。这药水是不能沾染到朱丹彩墨以外的任何地方,甚至在彩墨浅薄处,都不能沾染过多的药水,否则也会将画布毁去。药水的控制多一份则会毁坏画布,少一分则无法去除彩墨,寻常画师是不可能在描摹画像时做到这一点的,能让这幅画像消失的,必然是画中大手。”
    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射向韩延平。这里,虽然人人都会琴棋书画,但是在绘画上能达到这种造诣的只有宋轶和韩延平。
    “宋先生怀疑在下?”
    宋轶非常老实地点头,毫不隐瞒自己的怀疑。卢君陌表示,她其实完全可以委婉含蓄点,他都看得出来小家伙是临时拉人来垫背,万一就不是韩延平呢?最后被打脸岂不是太疼。
    刘煜却知道,小色狼既然敢当众断定,自是有十足把握,姑且看她如何为自己洗刷清白。
    “就因为在下画技不错,便成为嫌疑人,宋先生这个理由未免太过牵强。何况,这种药水应该不是什么人都会有的吧?宋先生随手就能拿出这东西,难保不是你自己……”
    “韩先生是说我活得不耐烦了吗?”
    话被打断,韩延平噎得差点背气。宋轶懒得听他狡辩,她相信韩延平早做好被揭穿的准备了,越是给他说话机会,他越会混淆视听,牵着众人鼻子走。
    于是宋轶直接挑明:“你,当然没这本事!但给你药水,教你如何消除彩墨痕迹的人一定有这本事。”
    “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不懂吗?韩先生,你的冷汗出来了?”宋轶好心提醒道。
    任谁被突然说中虚心事,都会被吓一跳,冷汗直冒,而韩延平此刻就是如此,只是他自己还未意识到,便被宋轶点明了。韩延平暗自稳定心神,正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宋轶显然不会给他这个喘息机会,补充道:“还有一件事,韩先生说对了,这种东西的确不是什么人都会有的,包括世代为宫廷画师的韩家,得到这种东西,我想,你一定舍不得将剩下的遵照吩咐丢弃,而会好好收藏起来,供以后研究。”
    韩延平脸色瞬间得没了血色,双腿颤了颤,这个人,为什么她会什么都知道?
    原本虞泰是想利用这些人的好奇心给刘煜制造了一个被动局面,而此刻宋轶系数还了回去,虞泰的心脏都被惊了一下。
    虞少容分明感觉到父亲的拳头捏紧了,从来还没有人让他的父亲露出这样的情绪。因为那是一只蝼蚁,他们认为随便捏一下就死了,根本不成气候,谁知这只蝼蚁全身是钢刺,还没捏下去,自己先被放了血。
    “去搜!”刘煜下令,“把韩延平抓起来!”
    韩延平总算反应过来,“即便是我抹除了画像痕迹,但也不至于就获罪,司隶台凭什么抓我?”
    这位宫廷画师还是这般天真!
    “你还不明白吗?陆青枝的画像消失,跟她坠湖溺亡,一定不是巧合。本王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是有人害死陆青枝之后,借群芳图故弄玄虚转移视线。”刘煜面色波澜不兴,复又看向虞泰。
    韩延平似乎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腿一下便软了,是两个小徒隶辛苦架着他下去的。其中一个还隐隐抱怨了一句,“一个画师,吃的什么,怎么这么重……”
    听得此话的贵女们掩了掩嘴,没让自己的失态。
    虞泰已经恢复平静,陷害宋轶,那可不是无的放矢,因为还有一项铁证是抹杀不掉的,此时此刻他们需要这样一个替罪羊来争取时间,怎能轻易放弃。他轻咳一声,“此事……”
    “噗通”一声,虞泰的话被打断,只见那只小蝼蚁此刻一膝盖跪在刘煜面前,其他人或多或少露出惊讶表情,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显然看官们都懵逼了。
    宋轶却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民女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