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成谶,叔孙先生这一次出使赵国,还真没有前几次那样的狗翔运了,不但如此,还比叔孙先生自己担心的还要不顺许多。
领着一队随从长途跋涉,翻山越岭,好不容易来到井陉附近后,叔孙先生一行倒是十分顺利的联系上了驻守井陉的赵军队伍,得知叔孙先生的使者身份和来意后,赵军士卒也还算懂礼节,甚是客气的把叔孙先生请到自军大营门前报告情况,还让叔孙先生在当天就见到了赵军的井陉守将夏说。
叔孙先生的好运气也到此戛然而止,把自己的来意说明白后,叔孙先生依照诸侯之间不成文的规矩,请求夏说派人护送自己前往巨鹿拜见赵歇和张耳,然而夏说却摇了摇头,说道:“叔孙先生,十分抱歉,本将军帮不了你了,不但不能派人送你去巨鹿,相反还得请你立即回去,不许在井陉逗留。”
“为什么?”叔孙先生无比奇怪,问道:“夏将军,贵我两军尚未开战,在下又是以使者身份出使贵国的国都,就算赵王不愿接见小使,依情依理,将军你也应该禀明你们赵王再做决定,那有直接把在下赶走的道理?”
“依情依理是应该这样,如果先生早来两三天,本将军也肯定是按照规矩派人送你去巨鹿拜见我们大王。”夏说的回答十分奇怪,语气还颇为无奈的说道:“但是没办法,我们大王派来井陉的监军已经明白交代,说我们大王已经颁布了令旨,要彻底断绝与贵国的一切往来,不收国书,也不许使者入境,王命难违,所以本将军只能是请先生你立即离开。”
“贵国就做得这么绝?连使者都不许入境?”叔孙先生傻眼问道:“贵我两国没有这么深的仇怨吧,怎么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大王的令旨,本将军不敢违背。”夏说也不解释,只是催促道:“叔孙先生,请回去吧,以后也请不要再来了,本将军奉命行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们汉国的使者入境的。”
说完,夏说挥了挥手,他的帐中卫士会意,立即上前做出邀请手势,要求叔孙先生立即离开,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大帐门前突然传来声音,问道:“夏将军,听说汉贼真的派使者来了?赶走了没有?”
“咦?这声音好象有点熟悉啊?”
叔孙先生心中奇怪,正发现这个声音似乎在那里听到过时,坐在正中帅位上的夏说已经赶紧站起,脸上还尽是带着谄媚味道的笑容,冲着叔孙先生的背后连连拱手,说道:“赵监军,你怎么亲自来了?来人,快给赵监军设坐。”
“听说汉贼果然派来了使者,过来看一看情况。”
依稀熟悉的声音回答间,叔孙先生也这才掉转脑袋去看赵歇派来井陉的监军,然而只看得一眼,叔孙先生就惊喜出声,脱口说道:“赵国尉,怎么是你?”
很巧,叔孙先生还真认识这个监军,不但认识,严格来说还多少有点交情,因为这个监军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函谷关时,张敖身边地位仅次于贯高的重要亲信赵午,当时和叔孙先生打了不少交道,还一起喝过酒吃过饭。而赵午也明显没有想到汉军使者竟然恰好是叔孙先生,不由也有一些傻眼,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叔孙先生,怎么是你?”
“赵监军,你也认识叔孙先生?”夏说也有些意外,忙用讨好的语气埋怨道:“叔孙先生,你早说你认识我们赵监军啊,快来人,给叔孙先生也设座。还有,安排酒菜,为我们赵监军的朋友接风洗尘。”
让叔孙先生气愤,见自己是赵午的朋友,就连素不相识的赵军大将夏说都立即改口热情接待了,此前与自己小有交情的赵午却挥了挥手,说道:“夏将军,酒菜就不必了,我和叔孙先生只是认识而已。”
明显在特意讨好赵午的夏说立即闭上嘴巴,赵午则又向叔孙先生说道:“叔孙先生恕罪,按理来说,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在下应该好生款待你才对。但是我们大王和张相已经明白交代,要和你们汉国断绝一切往来,更不许有任何的私下联络,所以很抱歉,在下只能是请你立即离开,不要在井陉逗留。”
“赵国尉,至于这样吗?”叔孙先生苦笑,问道:“我们可曾经是并肩作战的朋友,贵我两国还不止一次的缔结盟约,用得着这么对待在下么?”
“但你们汉王做了太多对不起我们赵国的事。”赵午冷笑,说道:“章邯和司马欣那些贼军攻打我们的时候,你们袖手旁观,事后还想吞并我们的上党郡,又无耻霸占了本应该属于我们赵国的太原郡、雁门郡和代郡,这些事桩桩件件,我们赵国绝对都不能够原谅,所以我们只能这么对待你们。”
“没错。”旁边的夏说赶紧附和,嚷嚷道:“要想让我们大王和张相原谅你们,先把我们的土地城池还回来再说!”
“赵国尉,那些事未必部都是我们汉国的错吧?”叔孙先生难得鼓起勇气在敌人营地反驳了一句,然后又说道:“就算错部在我们这边,也不至于连我们的使者都不见吧?”
“这是我们大王和张相的决定,我们只能是依令行事。”赵午懒得和叔孙先生罗嗦,催促道:“叔孙先生,请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万没想到旧相识赵午会这么绝情,叔孙先生无奈,只能是赶紧拿出两道密封的书信,说道:“赵国尉,竟然贵国不许在下入境,那在下也不敢强求,在下只请赵国尉帮忙,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把这两道书信分别送去交给赵王和张相,这总可以了吧?”
赵午比叔孙先生想象的更绝情,果断摇头,说道:“不好意思,大王和张相有明白交代,要断绝与贵国的一切往来,当然包括书信来往,在下没办法给你帮这个忙。”
“可是这两道书信非常重要啊?”叔孙先生赶紧强调,还悄悄的对赵午使了一个眼色。
“再重要也不行!”赵午对叔孙先生的暗示视若无睹,还打了一个呵欠,说道:“叔孙先生恕罪,在下累了,先告辞。夏将军,辛苦一下,把叔孙先生立即送走。”
言罢,赵午转身就走,夏说则是点头哈腰的答应,叔孙先生心中大怒,气愤扭头间,却又无意中看到,旁边夏说在抬起头来的时候,看着赵午离去的背影,脸上的谄媚笑容突然消失不见,露出了不屑表情,目光还变得无比怨毒,然而这样的神情只是稍纵即逝,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不是叔孙先生无意中瞟见,几乎就没有机会察觉。
“叔孙先生,请吧,不要让本将军为难,你也看到了,这也是赵监军的意思。”
夏说再度开口催促,帐内卫士也再次上前,亮出武器逼着叔孙先生赶紧滚蛋,叔孙先生无奈,也只好是忍气吞声的收回书信,在赵军士卒的监督下离开赵队营地,满肚子火气的返回晋阳向周叔交令。
得知了叔孙先生的出使经过,周叔、周术和崔广等人也十分惊讶,都说道:“赵国贼军就这么绝情,不让我们的使者入境就算了,怎么连我们的书信都不肯收?”
“就是这么绝情!”叔孙先生十分窝火的回答道:“早知道赵午那个匹夫会这么忘恩负义,当初在函谷关的时候,我们就应该晚一点出兵,让司马卬带着赵国贼军把他和张敖小儿一锅端了!”
“怪事了。”周术十分诧异的说道:“张耳尊崇信陵君,好客之名天下皆知,就算铁了心要和我们断交,最起码也应该善待我们的使者才对,怎么会做得这么绝情,连我们的使者都不许入境了?”
周叔和叔孙先生一起摊手,都表示不明白其中原因,另一边的崔广则是皱眉盘算,良久后才突然说道:“甪里先生,会不会有这么一个可能?张耳匹夫已经从西楚王那里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已经觉得心满意足,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和我们讨价还价,所以才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彻底断绝和我们的一切往来?”
一语点醒梦中人,周术也突然醒悟,赶紧点头说道:“对,很有这个可能,此前项羽用王位收买陈余、司马卬和申阳都得了手,肯定不会想不到用王位收买实际掌握赵国大权的张耳这个办法,张耳贪图项羽许诺给他的王位,又见项羽势大,下定决心彻底断绝和我们的一切往来就不足为奇了!”
崔广点了点头,又甚是无奈的说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恐怕没有任何机会再把张耳收买过来了,对于赵国,我们恐怕也只能是始终用武力说话了。”
“未必!”周术赶紧摇头,说道:“如果真的这样,我们的事情或许还要好办得多,最起码可以名正言顺的离间赵国君臣和赵队,让赵国上下没有办法齐心协力的抵挡我们进攻。”
军事方面不行,政治方面商山四老头却是一个比一个拿手,周术才刚开了一个头,崔广就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忙说道:“甪里先生的意思是,我们直接打出帮助赵歇讨伐赵国逆臣的旗号?”
“不错。”周术立即点头,微笑说道:“张耳匹夫独揽大权,赵歇表面上不敢吭声,心里说没有什么不满,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赵队的内部也一样,肯定也有人会对张耳匹夫擅权欺主不满。既然如此,我们只要打出旗号,声称说张耳准备篡位自立,以讨伐赵国逆臣张耳帮助赵歇夺回赵国大权的名誉出兵,赵歇和张耳肯定会矛盾激化,赵队内部那些对张耳不满的人,也有可能被我们给争取过来,帮着我们对付张耳,减轻我们的进兵阻力。”
“甪里先生,还记不记得我们大王当初嚷嚷的衣带诏了?”崔广又赶紧说道:“反正没有人对质做证,我们干脆伪造一道赵歇的衣带诏,以赵歇的名誉声讨张耳的欺君罔上罪行,邀请我们出兵讨伐张耳,也号召赵队里的义士忠臣帮助我们收拾张耳。如此一来,鱼目混珠之下,张耳和赵歇就是想不在暗地里拼一个你死我活都难,而且赵队里那些容易动摇的将领,也可以名正言顺的投降我们,不必再有什么道义方面的负担!”
周术鼓掌大笑,又说道:“一不做二不休,我们除了伪造赵歇的衣带诏之外,干脆再派遣密使潜往赵国,暗中和赵歇联系,以帮助赵歇夺回权力为交换条件,劝说赵歇帮着我们收拾张耳。如此能够成功,我们肯定有很大的把握争取到赵歇给我们帮忙,即便不能成功,被张耳发现,张耳也绝对不会置若罔闻,他如果再对赵歇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赵队内部的矛盾肯定会更大!”
崔广和周术两个商山老头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眉飞色舞,兴致勃勃,旁边的周叔也连连点头,甚是赞赏他们的高见,可怜的叔孙先生却是听得心惊胆战,赶紧插嘴说道:“夏黄公,甪里先生,派人去和赵歇秘密联系的事可别找我,下官无能,没有半点把握能够顺利潜往赵国国都,和赵歇取得联系。”
“叔孙先生放心,是否派使者去和赵歇秘密联系,我们还要仔细商量,还没有拿定主意。”崔广安慰,又说道:“就算真要派密使去和赵歇联系,我们也绝对不会请你出马,因为张耳的儿子和他的心腹,认识你的人实在太多了,你一到巨鹿就有可能被他们发现。”
叔孙先生松了口气,这才把提到了嗓子眼的心脏放回了肚子里,然后向周叔拱手说道:“周将军,下官很累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下官能否先告辞回去休息?”
“叔孙先生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周叔很是大度的说道:“明天你在住处休息一天,后天再回来任职。”
叔孙先生一听大喜,赶紧告辞离开,不过在走到大厅门前时,叔孙先生却又想起了一件事,犹豫了一下,然后还是回过身来,向周叔和周术等人说道:“周将军,夏黄公,甪里先生,下官这次出使井陉,发现了一个情况,或许对你们有用。”
“叔孙先生发现了什么情况?”周叔顺口问道。
“率军驻守井陉的赵国贼将夏说,好象对赵歇和张耳派给他的监军赵午十分不满。”叔孙先生如实回答,然后才把自己无意中看到的夏说神情反应仔细说了,又说了夏说在表面上对赵午恭敬谄媚的情况。
“还有这样的情况?”虽是末枝细节,周叔和周术等人却一起都是大感兴趣,崔广还赶紧追问道:“叔孙先生,你确认夏说在背后对他的监军赵午不满?有没有看错?”
“绝对不可能看错。”叔孙先生颇有自嘲的说道:“察言观色,历来就是下官的拿手好戏,如果连夏说在背后对赵午匹夫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情,下官都会看错的话,那下官脑袋恐怕早就保不住了。”
崔广和周术飞快的对视了一眼,眨巴着看似浑浊却绝不昏花的老眼盘算了一下,周术还又突然想起另一个细节,忙问道:“叔孙先生,如果老朽没有记错的话,你刚才好象说过,赵午那个监军,是你到井陉之前两三天内,才被派到的井陉担任监军?”
“有这事。”叔孙先生点头,说道:“夏说曾经亲口对下官说过,说下官那怕是早到三两天时间,他都会派人把我送去巨鹿,但是赵午匹夫来了,传达了赵歇的什么狗屁令旨,所以他就只能请下官立即回来了。”
周术露出喜色了,分析道:“赵午当初在函谷关坚定帮着张敖对付陈余,肯定是张耳的绝对心腹,张耳之前不派监军,算时间应该是收到我们拿下晋阳的消息,发现我们有可能会对井陉下手,然后才把赵午派来担任监军,这点很清楚的说明,张耳应该是对夏说不够放心啊?张耳不放心夏说,夏说又对张耳派来的心腹监军不满,难道说,夏说有可能对张耳怀有不满?”
“也有可能只是凑巧,只是夏说对赵午这个监军不满。”崔广提出了另一个可能,但还是对周叔说道:“周将军,不管情况究竟如何,我们不妨都仔细查探一下这个夏说的情况,看看有没有可以利用的机会。”
“这事好办。”周叔马上说道:“晋阳城曾经被赵队控制过近一年时间,城里曾经为赵队效过力的官吏很多,肯定有知道夏说情况的人,我这就安排人手去查。”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才刚到了当天的傍晚,奉命调查赵国大将夏说的汉军官吏,就在曾经给赵队当过差的晋阳官吏口中,问到了一个让周叔等人惊喜万分的重要情况——赵军大将夏说,竟然是前任赵国上将军陈余的旧部下!还有传言说他是陈余的亲信心腹!
“难怪张耳会对夏说这个匹夫不够放心,也难怪夏说会对张耳的心腹不满,搞了半天原因是出在这里啊!”
大喜出声之后,周叔、周术和崔广等人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马上就聚在一起,狞笑着商量起了如何针对赵军大将夏说下手的无耻诡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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