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国相争,不斩来使。
这条不成文的规矩早在中国的春秋时代就已经出现,历经几千年的风风雨雨,也基本上都被古今中外的交战军队遵循,很少出现故意破坏这条规则的情况,不管战事如何残酷血腥,大部分的使者都能安全来往于交战双方的营地或阵地。
这条不成文的规矩曾经无数次化干戈为玉帛,挽救了无数士兵和平民生命,却也给一些卑鄙小人创造了坑蒙拐骗和偷鸡摸狗的机会,这次也一样,虽然城外的少帅军摩拳擦掌,随时都有可能向峣关发起进攻,峣关的秦军将士也严阵以待,做好用鲜血和生命保卫关城的一切准备,可是少帅军的使者郦食其打着白旗来到了峣关城下,大声表明态度要代表项康与秦军的峣关守将陈求见面后,峣关秦军还是打开了城门,态度和蔼的把郦食其请进了城内,还把郦食其直接请上了峣关南门城楼,让郦食其直接见到了陈求。
郦食其也很有礼貌,才刚确认了陈求的身份,马上就向陈求拱手说道:“楚国下大夫郦食其,见过秦国公乘陈求陈将军。”
“大夫免礼,坐。”陈求随口套,眼睛却盯住了郦食其随从手中捧着的包裹,佯做随意的说道:“大夫太气了,贵我两军交战在即,怎么还带了礼物过来?”
“和张子房说的一样,果然是个市侩小人,老夫还没开口说送礼,就已经自己注意到了老夫带来的东西。”
郦食其心中嘀咕的同时,也不由对这次出使再次充满了信心,微笑说道:“陈将军不必气,我们楚国的右将军久闻将军大名,对将军仰慕之至,所以才让外臣带来一点微薄礼物,还请陈将军务必赏脸收下。”
说着,郦食其向自己的随从一努嘴,随从会意,立即把包裹打开,露出了满满一包金玉,陈求见了心中暗喜,嘴上却依然假惺惺的推托,说道:“郦大夫,用不着这么气,常言道,无功不受禄,在下与右将军素无往来,如何能收他的厚礼?”
“陈将军,以前没有往来,现在不是已经有了?”郦食其笑道:“自古主往来,互赠礼物不过是人之常情,现在我们右将军远道而来,以人身份送一点见面礼给陈将军你这位峣关地主,也不过是遵循主之礼,还请将军千万不要气,务必收下。”
陈求笑笑,说道:“既然大夫把话说到这个地步,那在下如果不收下右将军的礼物,那就是不近人情了,也罢,快把右将军的礼物替我收下。还有,郦大夫,快请坐,有什么事我们坐下说话。”
听了陈求的吩咐,他的亲兵立即上前,把郦食其带来的金玉收下,转放到了陈求的面前,郦食其也这才坐到了人的位置上,陈求则是迫不及待拿起一面玉壁把玩,随口问道:“郦大夫,大战在即,右将军派你来此,是为何事?”
见城楼里除了陈求的亲兵外再无旁人,郦食其也不气,开门见山就说道:“陈将军,我们右将军派遣外臣来此,是来劝说将军弃暗投明,背弃已如风中残烛的暴秦朝廷,率领麾下军队加入反秦义师,与我军联手进兵咸阳,诛灭暴君胡亥,开创万世不易之基业。”
“劝我投降?”万没想到郦食其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陈求不由楞了一楞,十分惊奇的说道:“右将军远道而来,一战未打,一箭未放,就想劝我直接投降于他?”
“将军误会了,外臣不是来劝你投降,是来劝你弃暗投明。”郦食其笑笑,说道:“自暴秦二世元年开始,天下大乱,六国旧族与关外英豪争相起兵反秦,秦二世胡亥却益发的倒行逆施,昏庸残暴,致使关外土地纷纷沦陷,山东六国先后复国,现在暴秦朝廷不但政令不出函谷关,武关也已经被我们右将军率军攻破,暴秦覆灭不过只是朝夕之事。将军如果还不赶紧顺天应人,弃暗投明,不但峣关注定不保,将军的身家性命,也必然会受到威胁,所以外臣斗胆,还请将军多为自己想想,也多为你麾下的将领士卒想想,尽快做出正确决定。”
陈求哈哈大笑,说道:“大夫危言耸听了,我们大秦的上将军章邯还在河内力抗六国乱贼,如何算得上是政令不出函谷关?况且山东六国虽然纷纷自称复国,手下却不过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堪一击,迟早都会被我们大秦的虎狼之师剿灭,又那有什么亡国之险?”
“迟早会被暴秦军队剿灭?”郦食其哑然失笑,说道:“如果章邯真有本事剿灭六国军队,那他为什么会从巨鹿一败再败,一路逃窜到洪水龟缩不出?暴秦朝廷如果真对章邯有必胜信心,又为何会分走他的兵权,让他与王离各成一军?六国军队如果真的不堪一击,又怎么能横扫中原,打得章邯和王离抱头鼠窜,只敢借助山川之险苟延残喘,不敢与六国军队正面交锋?”
说到这,郦食其稍微顿了顿,又说道:“陈将军,你也是知兵之人,应该知道一军二主和令出多门有多么危险,胡亥昏聩,对军事一窍不通,竟然将关外军队一分为二,让章邯和王离各自统领一军,你觉得暴秦的关外军队还能撑得了多少时间?山川阻隔,道路遥远,恐怕此时此刻,暴秦的关外军队就已经兵败如山倒了。”
毕竟是靠军功走到今天的屠夫之子,陈求在军事方面还算有两把刷子,听了郦食其的话难免有些沉默,也颇为认同郦食其的判断。郦食其察言观色,乘机又说道:“陈将军,退一万步说,就算关外的暴秦军队暂时还没有覆灭的危险,眼下你的形势也是危如累卵,我们楚国大军攻破武关已经过去了十三天,暴秦朝廷却一兵一卒的援军都没有派给峣关,峣关城里不过只有数千守军,地势也不如武关那么险峻,如何可能抵挡得住我们楚国的百战之师?陈将军你如果不赶紧下定决心,待到我们右将军挥师攻城,杀入峣关,将军你那时候就是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你们能拿下武关,是你们的运气好,我们大秦军队中了你们的奸计出现了内乱,关城里又出现了叛徒,这才便宜了你们。”陈求很不服气的反驳,又说道:“还有,谁说朝廷没给我派来援军?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大秦朝廷已经给峣关派来了两万咸阳中尉军,还已经到了蓝田,随时都可以出兵增援峣关。”
“暴秦军队的援军已经到了蓝田?真的假的?陈求小儿说这话时没有考虑,象是随口而出,难道是真的?”
郦食其心中一凛,脸上却哈哈大笑,笑道:“陈将军,恕外臣不气的说一句,就算暴秦朝廷给你派来了两万咸阳中尉军,又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还不是飞蛾扑火,以卵击石,白白给我们楚国大军送来两万首级?”
“大夫好大的口气。”陈求冷笑,说道:“大夫难道不知道,当年陈胜的二十多万贼军杀到戏水,就是被我们大秦的五万咸阳中尉军击败?”
“张楚王麾下那群乌合之众,也能与我们右将军麾下的百战雄师相提并论?”郦食其马上反驳,说道:“当年张楚军队的兵力虽众,士卒却全部都是他们在沿途裹挟的黔首民众,军队未经训练,武器多是农具,士卒更是参差不齐,老弱充数,主将周文更是一个自命不凡的信陵君门,既无战阵经验,也没有用兵之能。然而即便如此,暴秦的咸阳中尉军也仅仅只是凭借戏水地利,暂时挡住了这群乌合之众,最后仍然还是靠骊山刑徒才真正击败了张楚军队,咸阳中尉军的真正战斗力究竟如何,可想而知。”
“我们右将军麾下的楚国军队却完全不同。”郦食其又振振有辞的说道:“我们右将军麾下的楚国将士,没有一个不是身历百战,久经战阵,也没有一个不是从尸山血海里历练出来的精锐材士,武器装备精良,战场经验丰富,无一不是以一当十,英勇过人。而我们楚军的右将军项康项将军呢,自从他在下相起兵以来,将军可曾听说过他吃过一个败仗?”
“章邯统领二十八万军队出关,五万偏师被他杀得片甲不留,亲领主力复仇,也照样拿我们右将军的四万多疲惫之师毫无办法,最后还是在睢阳铩羽而归!暴秦的三川李由,以三万郡兵力抗吴广的二十多万军队长达三月之久,已经算是能征善战了吧?可是他带着那三万郡兵遇到了我们右将军后,还不是如同稚童与壮士相搏,被我们右将军轻易杀败,最后战死外黄?陈将军难道认为,仅在戏水勉强挡住张楚乌合之众的咸阳中尉军,能比李由李郡尊麾下的三万精兵更加骁勇善战?”
陈求彻底哑口无言,郦食其却继续咄咄逼人,又说道:“还有,陈将军,你应该也知道,昨天从山道逃回峣关的李采,他麾下也有暴秦朝廷分派给他的咸阳中尉军,可是他麾下的咸阳中尉军,又在我们楚国军队的面前起到了什么作用?即便是有地利可倚,面对的还只是我们右将军麾下的部分偏师,还不是照样节节败退,丢盔卸甲逃回峣关?既如此,暴秦朝廷派给你的两万咸阳中尉军,在我们右将军的主力面前,又能起得到什么样的作用?”
在这个时代,斗嘴能斗得过郦食其的人,天下还真没有几个,实在是辩不过郦食其,陈求也只能是闭上嘴巴,但是却并没有因此动摇。郦食其也不慌不忙,又说道:“陈将军,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了,因为我们右将军这次进兵匆忙,辎重粮车还在后面,所以只能是在前军之中匆忙收集了一些金玉,做为见面礼送给你。待我们的辎重粮车抵达了峣关城下后,我们右将军还有三份厚礼要送给将军,包管让将军满意。”
陈求的眼中有些光芒闪烁,好不容易才压制住想要说话的冲动,郦食其则又微笑说道:“我们右将军还要送给将军你的三份厚礼,第一份是金两万,玉器百件,明珠五斗,不知道将军喜不喜欢?还想不想知道我们右将军准备送给你第二份厚礼是什么?”
“金两万,玉器百件,还有明珠五斗?”陈求的喉咙突然有些变干,忍不住悄悄咽了一口口水,也忍不住开口问道:“是什么?”
“邓侯,还有食邑三千户。”郦食其轻描淡写的说道:“我们右将军送给将军的邓侯可不是虚封,是要把南阳郡的邓县实封给将军你做为封地,邓县是南阳和南郡的水陆要冲,人口众多,商贾云集,又是主动投降的我们右将军,没有被战乱破坏,陈将军你不会嫌弃吧?还有,暴秦封侯极难,将军你这一战就算侥幸守住了峣关,暴秦朝廷也绝不可能把你封侯,赐予你封地吧?”
陈求又咽了一口唾沫,也再没办法按捺心中冲动,忙又问道:“那右将军准备送给在下的第三份礼物是什么?”
“当然是咸阳宫城里的珍宝。”郦食其笑笑,说道:“秦灭六国时,将关外六国数百年的积累全部抢到咸阳吞没,加上秦国自身数百年的积累,咸阳宫城里的奇珍异宝,何止是堆积如山那么简单?将军倘若能够弃暗投明,帮助我们右将军直捣咸阳,灭秦后论功行赏,我们右将军那怕是把咸阳宫城里的珍宝拿出一分两分赏赐给将军,将军恐怕十辈子都享用不完吧?”
陈求再也没有办法掩饰自己的贪婪神情了,两眼放光,牙齿也不断矬动,郦食其察言观色,见他已经彻底动摇,也这才拿出了项康的书信,说道:“陈将军,口说无凭,这是我们右将军的书信,请你过目。看完之后,何去何从,是为暴秦朝廷殉葬,还是顺天应人,弃暗投明,易帜归降我军,将来封妻荫子,世世代代享受荣华富贵,还请将军早做决断。”
亲自上前,从郦食其手里接过了项康的劝降书信,细看后见项康确实亲口承诺会给自己重加封赏,性格贪婪的陈求再不迟疑,马上就向郦食其伏地拜倒,恭敬说道:“烦请大夫回禀右将军,就说在下陈求情愿弃暗投明,易帜投降,永远为右将军效犬马之劳,请右将军务必接纳。”
郦食其大喜,赶紧起身搀起陈求,对陈求好言安抚,又要求陈求立即开关投降,与自己同到项康面前请赏。然而陈求却面露难色,说道:“郦大夫,不是在下想耍花样,是现在就开关投降,在下实在没有这个把握。”
“为何?”郦食其赶紧问道。
“在下担心关中士卒不服。”陈求如实说道:“峣关守军,都是关中的本地士卒,家眷老小都在关中腹地,执迷不悟者大有人在,如果在下现在就命令开关投降,只怕会引起士卒哗变,甚至伤害大夫你的万金之躯。所以开城投降,在下需要一点时间准备,有了把握才能开关献城。”
考虑到赳赳老秦的顽固,还有如果峣关守军的士卒如果真的哗变,自己不但和陈求一样都有性命危险,还很可能会前功尽弃,郦食其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陈将军,老夫可以给你时间准备,但你也必须得表示一下你的请降诚意,这样我才能够回去向右将军交差,我们右将军也才能相信你的承诺,给你准备易帜投降的时间。”
“大夫,那在下应该如何表示请降诚意?”陈求赶紧问道。
“写一道书信,在书信上向我们右将军表明请降的诚意。”郦食其说道:“然后签名用印,让老夫带回去交给右将军,我们右将军就可以相信你了。”
财迷心窍的陈求赶紧点头,立即亲自提笔写了一道书信,在书信上除了表明自己愿意投降的态度外,还把大秦朝廷和胡亥给骂了一个狗血淋头,然后陈求不但在书信上签名用印,还干脆按上了自己的手印,让项康随时可以拿这道书信要自己全家的脑袋,然后才毕恭毕敬的亲手捧到了郦食其的面前。
见陈求竟然主动按上了手印,郦食其当然也明白这个财迷是真的想要投降发财了,不过为了谨慎起见,郦食其还是提醒道:“陈将军,尽快,不要浪费时间,我们右将军不会等你太久。”
“大夫放心,快的话明天,最迟后天的日落之前,在下一定开关投降。”陈求自信满满的回答,又安排了自己的心腹亲兵,气气的把郦食其送出了峣关南门。
事还没有完,笑容满面的回到了项康的面前后,郦食其还没来得及向项康禀报喜讯,就发现项康早就是笑得连嘴都合不拢,郦食其大奇,忙问道:“右将军何事如此欢喜?”
“我们去和赵高联系的使者从蒉山小路回来了。”项康开心笑道:“赵高那个狗贼让我们的使者带来口信,说我只要答应和他在关中裂土称王,他就担保我们进兵咸阳是一条坦途。”
“裂土称王?赵高狗贼也想称王?”郦食其大奇,又笑道:“难怪右将军这么高兴,虽然赵高狗贼只是口头承诺,但是他只要动摇了,我们进兵咸阳就可以容易许多了。”
项康开心的笑笑,忙又向郦食其问道:“郦老先生,你的情况怎么样?笑得这么开心,难道得手了?”
郦食其大笑,先是把和陈求交涉的经过仔细对项康说了,也说了陈求主动泄露秦廷已经给峣关派来援军的事,然后才把陈求那道书信交给了项康,项康见了书信自然是大喜过望,拍腿说道:“好!有这道书信在手,再不怕陈求玩什么花样了!只要他突然打开关门,就算暴秦军队从蓝田赶到了峣关北门我们也不用怕!”
“右将军,能不能利用这个机会,以峣关为诱饵,把蓝田的暴秦军队骗来送死?”周叔提议道。
坑蒙拐骗的事项康当然最是喜欢,还马上就开动了满是坏水的脑袋盘算这个可能,不曾想旁边的张良却突然站了出来,拱手说道:“右将军,万万不可玩火!还有,我们也不能就这么等着峣关开城投降!必须抓住战机,突出奇兵,直接用武力拿下峣关才最为妥善安全!”
“武力拿下峣关?”郦食其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忙说道:“子房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之前是你劝右将军力排众议,放弃强攻遣使招降,怎么现在峣关的暴秦守将已经答应投降了,你又要劝右将军用武力拿下峣关?”
“这个原因,刚才陈求已经当面告诉郦先生你了。”张良说道:“郦先生你要陈求立即开城投降,陈求却害怕士卒不服,导致守军哗变把他杀害,不敢立即开城,事后陈求虽然也写下了这道足以让他抄家灭门的请降书信,还按了手印留下铁证,却也只是证明他一个人想要投降我们。”
“既如此,我们就绝不能拿下峣关的所有希望全部寄托在陈求一个人身上。”张良又接着说道:“因为他行事一旦不密,走漏了风声,不肯投降的暴秦将领和士卒就随时也可能发起兵变,将他斩杀,然后再死守关城,让我们前功尽弃,徒劳一场。所以外臣觉得,为了稳妥起见,我们不但不能冒险用峣关为饵,引诱暴秦援军落入圈套,还必须乘着陈求已经答应投降,疏虞防范的机会,突出奇兵拿下峣关,如此才能保证我们一定能打开进兵咸阳的道路。”
听张良说得有理,擅长辩术的郦食其难得闭上嘴巴,把目光转向了项康,项康则用手托住了下巴仔细盘算,张良明白项康的心思,便又说道:“右将军,这么做虽然有些背信弃义,但胜在稳妥把稳。毕竟,陈求如果真有把握带着峣关守军开城投降的话,刚才就已经直接打开关门了,他既然没有这个把握,那我们就不能希望全部寄托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项康眨巴三角眼,突然说道:“我们那里背信弃义了?我们有答应过陈求匹夫,只要他投降我们就不攻城了吗?打!乘着他已经没有心思守城,把峣关给我直接拿下来,先保证打开了进兵道路,然后再商量其他的事。”
语气轻松的说完,项康又在肚子里补充了一句,“也顺便给老子省下一大笔钱,老子的钱都是辛辛苦苦抢来的,那能白白便宜了一个见钱眼开的二五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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