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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昙花一现
    如果项梁能够听得进冯仲的劝,早些带着楚军主力撤离濮阳战场,那么肯定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秦朝末年的历史走向,也很可能回彻底改写。
    此前项康之所以被项梁打发了南下阻击李由率领的秦军援军,关键原因并不是项梁中了章邯的离间计,对项康生出了怀疑,而是因为项康战术理念与项梁严重不合,又坚持己见,说了许多让项梁觉得厌烦的话,项梁想眼不见为净,所以才故意安排项康单独率军南征。可项梁没有想到的是,项康走了后,性格有些懦弱的冯仲竟然接了项康的班,又在自己面前担当碍眼角色。
    冯仲也让项梁不高兴,原因当然是冯仲和项康一样,坚决主张楚军主力尽快撤离濮阳,撤退到济水一线建立防线,优先消化楚军的已得胜利成果,只顾着表达自己的主张,却忘了考虑项梁的感受。而更糟糕的是,冯仲还不如项康精乖,不知道如何给项梁做台阶下,说话让项梁觉得更不中听。
    其实早在项康率军离开濮阳时,项梁就已经隐约发现了自己强攻濮阳是一步错棋,不但浪费了乘机抢占土地城池的宝贵时间,还白白牺牲了无数楚军将士的性命,只不过强攻濮阳是项梁不顾项康的坚决反对自己拿定的主意,一旦收手肯定会让别人在背后耻笑,颜面上挂不住,所以不管是项康劝还是冯仲劝,爱面子的项梁就是不想松口认错,说什么都就此放弃,最后被冯仲劝得急了,项梁还在项康走后,又一次向秦军在濮阳城外的营地发起正面强攻。
    这一战打得十分激烈,秦军各部轮流上阵,持续强攻秦军营地正面,还先后两次成功冲进秦军营地,逼得章邯被迫动用最后本钱陇西精锐全力反击,付出了相当不小的代价,这才把冲进营里的楚军将士驱逐出去,险之又险的守住营地。然而楚军毕竟是正面强攻,杀敌虽然不少,自身的损失却更加巨大,战果完全就是得不偿失,所以项梁难免更是恼羞成怒,颜面无光。
    冯仲也很不长眼色,强攻失败后的第二天一早,冯仲就又跳了出来力劝项梁撤军,项梁忍无可忍,拍案怒吼道:“要撤你一个人撤,把军队交出来,你爱去那里去那里!没胆量和暴秦军队正面硬拼,你就给老夫交出兵权,到盱台去侍奉楚王!”
    见项梁动了真怒,性格比较懦弱的冯仲只能是老实请罪,从此不敢劝说项梁半句,其他的楚军文武也是个个噤若寒蝉,即便明知道濮阳已经很难拿下,也不敢提出半点反对意见。
    最后,还是连绵的秋雨给了项梁下台阶的机会,大雨不断,楚军主力运粮困难,弓弩筋弦被雨水浸软,无法再开弓放箭,同时战场泥泞,各种攻坚武器也难以搬运,早就骑虎难下的项梁这才以此为由,松口下令撤军。不过为了面子,不甘心就此失败的项梁又断然拒绝了楚国令尹宋义提出的建议,没有带着楚军主力走驰道撤回乘丘建立济水防线,选择了走县道南下定陶,准备拿下东郡的第一大城定陶立足,待雨季结束后再向濮阳发起进攻。
    让项梁和楚军众将意外,楚军主力拔营撤退没走多远,此前就象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坚固营地里不肯露头的秦军主力不知死活,竟然冒险出兵发起追击,项梁果断带着军队掉头迎战,将攻坚不顺的怒气全部发泄到野战上,把率领三万秦军追来的董翳打得满地找牙,狼狈逃回濮阳寻求主力保护,大大出了一口恶气。
    这一战也让信心重新回到了项梁的身上,目送着抱头鼠窜的秦军队伍,项梁满脸都是狞笑,骂道:“狗贼!有本事再来追杀啊,追得越远越好,不管你们这些秦狗怎么追,老夫都奉陪到底!”
    “上将军,还是小心点的好。”宋义劝道:“章邯匹夫虽败,但百足之虫,死而未僵,我们最好还是以精兵强将殿后,这样才能防范万一。”
    宋义的劝说起到了反效果,细一盘算后,项梁竟然安排了楚军主力中战斗力最弱的吕臣所部担起殿后重任,还向吕臣吩咐道:“倘若暴秦军队又来追击,你可以诈败诱敌,把暴秦军队诱来与我军主力决战。倘若能够把章邯匹夫的主力诱来,老夫给你记一大功!”
    “上将军,不能如此弄险啊。”
    宋义一听急了,可是还没等宋义说出反对的理由,项梁就已经冷哼说道:“怎么打老夫心里有数,务须多言!”
    “诺。”宋义无奈答应,又在心里嘀咕道:“你就狂吧,等吕臣的败兵冲乱了我们的主力战阵,我看你还怎么狂。”
    宋义或许是在杞人忧天,楚军主力继续南撤后,章邯虽然又很快派出了部将赵贲尾随追击,秦军追兵却死活不敢再与楚军正面交战,只是遥遥的尾随着楚军主力,就好象是送人一样的把楚军主力礼送出境,还刚把楚军主力送出濮阳县境,马上就退回了濮阳。项梁闻报更是冷笑,认定秦军绝对没有勇气再发起追击,带着楚军主力只是大摇大摆的南下,再不留心后方动静。
    当然了,项梁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秦军追兵故意放弃追击的同时,从河内赶来的秦军援军,还有原本是与赵国军队对阵的秦军长城兵团也分出部分兵力南下,先后渡过了黄河,与受命总领秦军关外兵马的章邯会师一处,再一次将章邯的主力扩大到了二十万之众,并且迅速做好了长途奔袭的准备……
    道路泥泞难行,楚军主力足足用了三天时间才从濮阳南下到定陶北郊,距离定陶也只剩下了一河之隔,然后志得意满的项梁也没气,马上就派军抢渡水位已经大为上涨的济水,然而兵力不多的秦军定陶守军却果断出击,竟然还靠着济水天险,奇迹般的击退了楚军的第一次进攻,项梁大怒,果断调兵遣将,派遣精锐部队再次发起突击,这才力战杀退了据河而守的定陶秦军,夺取到了定陶渡口的控制权。
    再接着,楚军主力又迅速搭建桥梁,用时一天有余才在水位暴涨的济水河面上搭建起了三道坚固浮桥,而与此同时,项康率领的少帅军主力,才刚从济阳战场拔营东进,距离定陶还有上百里的距离。
    因为定陶秦军一度冒险出击,为了渡河的安全,项梁除了安排精锐部队严密守卫渡口浮桥外,又让楚军中战斗力最强的项羽所部首先渡河,屯兵到定陶城外防范秦军主力再度出城突袭,然后才让楚军各部依次渡河,移师济水南岸。
    项梁安排好了过河顺序后,瓢泼大雨中,冯仲冒雨来到了项梁的面前,小心翼翼的向项梁提醒道:“上将军,你是不是忘了在渡口北面安排一支军队,防范暴秦军队突然从北面发起突击?”
    “北面那来的暴秦军队?”项梁随口反问道。
    “上将军,还是小心点好。”冯仲鼓起勇气说道:“大雨连绵,视线太差,我们的斥候很难立即发现北面是否会有敌人突然杀来,济水也水位上涨,渡河困难,我们一旦被暴秦军队半渡而击,情况就太危险了。”
    “上将军,冯将军的建议有道理。”范老头也劝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最好还是分出一军,到道路北面去当道立阵,这样如果出现万一情况,我们的主力也有时间调整应对。”
    还是看在范老头的面子上,项梁这才勉强点了点头,说道:“好吧,叫吕臣率领本部人马北上,去通往濮阳的路上当道立阵,防范暴秦军队突然奔袭。”
    听到这话,一直都在提心吊胆的冯仲这才松了口气,然而项梁的命令送到后队的吕臣面前后,吕臣却是怨气冲天,忍不住在肚子里抱怨道:“怎么又是我殿后?下这么大的雨还要当道列阵,真拿我的士卒不当人?”
    悄悄抱怨归悄悄抱怨,公然违背将令的事吕臣却不敢做,被迫无奈之下,吕臣也只好乖乖的领兵北上去执行任务,不过出于不满,吕臣还是钻了空子,带着军队只北上了五里就当道列阵,没给楚军主力留下太多的缓冲空间。
    邪门的大雨越下越大,抬眼望去,四周几乎都已经变成了一片水幕,即便穿着简陋的蓑衣和戴着斗笠,露天站在毫无遮挡的旷野之上,吕臣军将士还是很快全身被淋得精湿,士卒叫苦连天,怨声不断,吕臣也坐到了一辆带顶的马车上躲雨,向身边的几个亲信发泄不满,“这不是折腾人么?这么大的雨,怎么可能还会有暴秦军队突然杀来?暴秦军队长翅膀了,会从天上飞来?”
    “将军所言极是。”一个亲信谄媚的说道:“而且暴秦军队就算长了翅膀,这么大的雨也绝对飞不过来。”
    “折腾人啊。”吕臣又叹了口气,随口说道:“我还是歇一歇吧,一会到我们渡河了再叫醒我。”
    几个亲信赶紧答应,吕臣则打了一个呵欠,很快就躲在勉强可以躲雨的车里鼾声大睡过去,被大雨淋得全身湿透的吕臣军士卒失去了约束后,也很快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天抱怨,队形逐渐混乱…………
    意外突生,就在这个时候,瓢泼大雨中,一支同样全身湿透的大秦军队突然出现在了吕臣军的前方,并且借着大雨掩护,迅速完成了集结列阵,飞快排列起一个利于突击的锥形阵,毫不犹豫的向队形已经自行涣散的吕臣军发起了冲锋。而吕臣军严重疏于防范,竟然还是在秦军冲进了百步之内,一些吕臣军士卒才尖叫着发出警告,“敌袭!暴秦军队杀来了!杀来了!”
    晚了,秦军已经冲得太近,没等吕臣军士卒重新整理好队伍,甚至还没等正在酣睡的吕臣被人叫醒,秦军就已经冲到了面前,二话不说就挺起戈矛向吕臣军士卒乱捅乱啄,吕臣军士卒措手不及,顿时被杀得一片大乱,无数士卒拔足就跑。
    战斗没有任何的悬念,由张楚败兵组建的吕臣军战斗力本就是楚军主力各部中最差的一支,发起突袭的秦军却是大秦长城兵团中的精锐军队,战斗力在全天下都扳指头数得着,加之秦军还是以有备攻无备,所以甫一接战,吕臣军几乎在转眼间就土崩瓦解,乱糟糟的掉头逃向济水渡口,吕臣本人更是慌乱得马车都不敢下,直接让马车原地掉头,快马加鞭的逃向济水渡口,还一边跑一边杀猪一样的惨叫,“那来的暴秦军队?那来的暴秦军队?难道暴秦军队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距离济水渡口本来就只有区区五里距离,崩溃得又太过直接迅速,所以吕臣军才刚大呼小叫着跑到济水渡口时,秦军追兵也马上尾随着杀到了渡口阵地,正在依次渡河的楚军主力也顿时一片大乱,上到项梁本人,下到楚军的普通士卒,没有一个不是魂飞魄散,惊叫出声,“暴秦军队!暴秦军队怎么杀来了?!”
    战斗依然还是没有悬念,狼狈奔逃的吕臣军士卒慌不择路,为了活命直接冲进了楚军主力的大队人群寻求保护,把本就处于慌乱状态的楚军主力冲得更是一片大乱,也彻底粉碎了楚军主力集结列阵的希望,秦军追兵则驱逐着吕臣军败兵为先锋,毫不犹豫的直接冲进楚军人群,凶狠的挥舞着武器屠杀手忙脚乱的楚军士卒,楚军士卒慌乱奔走,四处逃窜,大呼小叫得如同一群被饿狼追逐的绵羊。
    更多的秦军队伍随之赶到,风雨中,无数的秦军将士头插五色羽毛大步前进,无法用旗帜指挥,全靠头上的羽毛颜色分辨各自所属的军队,在秦军各级将领的率领下纷纷冲入敌群,吼叫着疯狂砍杀楚军士卒,楚军主力迅速崩溃,无数的士卒拔足而逃,争先恐后的冲向济水河面仅有的三道狭窄浮桥,而桥上楚军士卒同样也是一片大乱,有人想赶紧过河逃命,有人想回身作战,互相拥挤成了一团,很快就出现了士兵被推挤落水的情况。
    项梁也确实值得让人尊敬,在这么极度危险的情况下,项梁首先想到的并不是利用自己的主将身份,带着亲兵赶紧过河逃命,而是飞快的传令楚军各部向自己的帅旗靠拢,打算先把军队聚成一团,挡住秦军的突袭,然后再渡河逃命,尽可能保全军队和士卒生命。
    和老哥相反,才刚看到秦军突然杀来,项伯就象受惊的兔子一样,带着身边的亲随第一个逃向渡口浮桥,还一边大吼着我是楚国大师,一边拼命推搡着拦路士卒跌跌撞撞的逃命,并且奇迹般的第一个逃到了济水南岸。
    或许项梁应该向自己贪生怕死的弟弟学习,因为项梁虽然努力收拢队伍,可是被秦军冲乱了的楚军各部却已经彻底陷入了混乱状态,兵找不着将,将找不着兵,大雨又将楚军旗帜淋得紧贴旗杆,难以辨认,所以楚军士卒别说是迅速集结了,就算想找到自己所属的军队都是难如登天,所以不管传令兵如何飞奔传令,依令向项梁靠拢的楚军将士都是寥寥无几。
    秦军也异常坚定的抓到了这个宝贵战机,靠着提前头插五色羽毛的有利优势,始终保持着相对比较完整的编制,在楚军人群中横冲直撞,所向披靡,把楚军败兵一再分割再分割,也把各自为战的楚军将士杀得尸横遍野,血肉横飞,还迅速向着浮桥冲杀,要抓住战机彻底切断楚军的逃命道路。
    这时候,已经过河的英布、桓楚和项羽等秦军队伍当然在全速回援渡口,正在渡河的刘老三也以大局为重,毫不犹豫的命令军队掉头回援北岸,可是浮桥太少了,也太窄了,加之又有无数失去控制的楚军败兵哭着喊着蜂拥上桥,彻底堵住了楚军回援北岸的道路,让项羽和刘老三等人急得直跳脚,放声狂吼,可还是毫无办法。
    更惨的还在后面,大量士卒拥挤在浮桥上后,不堪重负的一道浮桥还突然倾翻,无数楚军士卒随之落水,被河水卷入激流,震天的哭喊求救声音,也在济水河面上冲天而起,响彻云霄。
    见情况不妙,很会变通的韩姓亲兵赶紧从死尸上剥下一套士卒衣服,硬塞给了还没来得及过河的冯仲,大吼道:“快换衣服,我们输定了,准备跑!”
    “可上将军怎么办?他好象还没过河啊?”一直没找到项梁的冯仲带着哭腔问道。
    “顾不上他了!”韩姓亲兵大吼道:“你对我不错,这是我报答你的!如果你不想死,就听我的话,马上换衣服!”
    犹豫了一下,双手同样沾满大秦将士鲜血的冯仲还是长叹了一声,飞快脱下了身上的显眼盔甲,迅速换上普通士卒的衣服,然后领了韩姓亲兵和身边还能控制的士兵,借着风雨和混乱的掩护,跌跌撞撞的逃向济水下游。
    项梁也有机会效仿冯仲,混乱中,同样有亲兵拿来了一套普通士卒的衣服,恳求项梁赶紧换上衣服逃命,然而项梁却重重一记耳光抽在了那名好心亲兵的脸上,咆哮道:“你把老夫当什么人了?老夫身为大楚上将,岂能更换士卒衣服,扔下军队独自逃命?!”
    项梁的固执给自己带来了灭顶之灾,混战中,一支头插白色羽毛的秦军队伍突然冲杀到了项梁附近,还立即就看到了骑在马上并且穿着显眼盔甲的项梁,吼叫着直接向项梁冲来,项梁身边的楚军士卒拼命死战,却还是挡不住秦军的集群冲击,逼得项梁也只能是亲自操戈迎战,被迫带着身边的楚军将士且战且退,狼狈撤向渡口浮桥。
    “啊!”
    又是一阵震天的惨叫声传来,项梁下意识的回头看去时,却见又有一道浮桥已经倾翻,无数楚军士卒落水,项梁心急如焚,胯下战马又突然扬蹄长嘶,项梁努力夹住战马去看情况时,发现是一名秦军士卒用长矛捅中了自己的战马,项梁大怒,仗着自己的全身武艺,奋力一戈劈出,直接啄碎了那名秦军士卒的脑袋。
    这也是项梁最后的辉煌,还没有等他的战马前蹄重新落地,更多的秦军士卒就已经席卷而来,长矛利剑疯狂往项梁身上招呼,项梁多处负伤,身边士卒又已经被冲散,无力再战,竟然被一个不知名的秦军士卒直接捅下了战马,继而又被无数的矛戈加身,当场战死!
    项梁没有惨叫,相反,在双目失去光泽之前,项梁眼前还迅速浮现了项羽和项康的身影,心中懊悔,“糟了,老夫没有指定继承人,我这两个侄子,恐怕不可能齐心协力了。”
    秦二世二年七月十四,曾经三次大败章邯的楚国名将项梁老马失蹄,不幸战死于定陶战场,就象昙花绽放一样,虽然璀璨夺目,却又迅速凋零枯萎,全靠他的个人威望聚拢成形的楚国军队,也将面临迅速四分五裂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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