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被项康的乌鸦嘴言中,四月中旬的时候,新扩建的侍岭亭铁匠铺才刚刚走入正轨,咸阳那边就再次颁布诏书,征召第三轮戍卒到边疆服戍役,举凡父母和祖父当过赘婿或者商人的成年男丁,都得自带干粮和路费,随着所在郡县的官吏北上苦寒之地,或者南下瘴烟弥漫的南越之地,去给大秦守卫长城和开疆拓土。
除此之外,因为秦二世这位著名的千古明君决定继续兴筑阿房宫的缘故,大秦朝廷还毫不气的下文征召大批的工匠到咸阳去服徭役。同时鉴于皇家誊养的名犬、骏马和各种珍禽奇兽饲料不足,正在巡游途中的大秦明君胡亥还又采纳老师赵高的建议,命令全国郡县向咸阳输送各种豆类、杂粮和草料,还在诏书中特别注明运送粮食的民夫车辆必须自带干粮和草料,以免浪费。(载于《资治通鉴》)
消息传开,民间当然是一片大哗,下相这边也是一样,即便下相县令周曾已经勉强算是一个好官,下相的其他官吏相对来说也比较清廉自律,下相民间还是不可避免的出现骚动,隶属于第三轮次的戍卒纷纷逃亡,要被强征去阿房宫和骊山干苦力的工匠匠户也争先恐后的跑路,一直没能恢复元气的民间生产生活再次受到严重影响,冯仲之类的大秦基层官员焦头烂额,可是却又毫无办法。
甚至就连项康的邻居中都出现了逃卒,一个叫姜梵的邻居因为祖父当过商人,被编进了到边疆服戍役的名单,不愿去受那份罪,更怕自己一去再回来,这个和项康同伍的姜梵一咬牙一横心,乘着同伍的左邻右舍不备,干脆连夜逃出了侍岭亭,消失在了黑夜深处,连累项康和其他三户人家一起倒霉,每户人家被罚了一面盾牌,和项康同伍的伍长则被罚了两面。
还好,项康现在的经济情况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了,一面盾牌三百八十四钱对项康来说已经是小事一桩,被罚了也不怎么心疼。同时让项康颇有些意外的是,在老百姓生产生活都受到沉重徭役影响的情况下,侍岭亭铁匠铺的生意不但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相反还越来越红火,尤其是刀剑等防身武器,简直就是供不应求,通常是还没有在模具中冷却成型,就已经被人订购买走。
项康很快就知道侍岭亭铁匠铺的刀剑武器为什么卖得这么好了,冯仲不断带来消息,说是逃走的民夫戍卒为了活命,纷纷聚众为盗,也因为了能够抢到钱粮糊口,不断想方设法的盗窃和购买各种武器。造成的恶性循环是各地官差、富户和贩卖货物的大型商队为了自保或者抓贼,也在拼命的采购武器,所以质量上佳的侍岭亭铁制武器才这么抢手。
“乱世果然在慢慢拉开序幕了。”嗟叹之余,早就不安好心的项康也乘机对冯仲说道:“大兄,照这么下去,看来我们也没有什么必要打造什么农具了,有点铁还是全部用来打刀打剑吧,就算暂时卖不出去也没关系,囤积起来以后说不定还能卖更高的价格。”
“经营上的事我不插手,兄弟你看着办就行了。”冯仲倒也大度,根本懒得去管项康囤积刀剑武器的原因,只是又说道:“小心点,听说马陵山那边现在也有盗匪活动,已经抢过好几次从那里路过的商旅和百姓,兄弟你没事别往那边跑,有从下邳过来买武器农具的,也交代他们小心些,别让我们辛苦打的刀剑便宜了马陵山的盗匪。”
马陵山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马陵之战发生地,位于侍岭亭的西北部,距离侍岭亭只有三十多里,穿越过来后,项康还曾经陪着项家子弟去那里游玩过几次,知道那里山势虽然不高,地形却十分复杂,树木茂密水网密布,是土匪强盗落草为寇的理想天堂。所以项康马上就点了点头,先谢了冯仲的好心提醒,又好奇问道:“大兄,马陵山那边有多少盗匪?官府怎么就没想过把这股盗匪剿灭?”
“天知道那里有多少盗匪,只是听说他们的头头叫魏丘,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名。”冯仲顺口回答,又懒洋洋的道:“马陵山是在下邳境内,连我们下相的边都没挨上,不属于我们下相,也不属于我们泗水郡,剿不剿是东海郡和下邳县的事,和我们下相官吏无关,只要那伙盗匪别来我们下相闹事就行。”
项康听了一些失望——原本项康可还打算撺掇负责捕拿盗贼的冯仲出手,拿马陵山的这股盗匪练一练手,实战锻炼,但冯仲既是对此兴趣缺缺,同时也没有什么出手的理由借口,项康也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改口去和冯仲聊其他的事情。
也是凑巧,无意中从冯仲口中得知马陵山一带有盗匪出没的消息后,才到了当天下午,躲藏在下邳境内的项伯就又派韩良家的仆人带来书信,向项康催讨许诺的剩下三十把钢刀。刚欠韩良心腹家人韩离一个大人情的项康无可奈何,只能是乖乖的自掏腰包弥补亏空,从已经扩大了生产规模的铁匠铺里拿出了三十把刀,交给韩家仆人让他带了北上去送给项伯。同时又千叮嘱万嘱咐,叫韩家仆人千万别走马陵山这条路北上,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把刀交给了韩家仆人过后,项康就再没关心过这事,然而让项康万分意外的是,才刚到了第二天傍晚,族侄项它就连滚带爬的冲进了铁匠铺,一见面就慌里慌张的说道:“季叔,不好了,昨天那三十把刀,在马陵山被抢了,项猷还受了伤,买刀那个人也死了。”
“什么?”项康这一惊非同小可,忙问道:“项猷怎么又去送刀?他怎么没告诉我?还有,我不是叫他们绕开马陵山么?他们怎么不听?”
“不知道,季叔你还是快回去看一看吧。”项它摇头催促道。
别无选择,项康只能是把铁匠铺里的事暂时交给手下的老学徒,随着项它匆匆赶来三叔母家里查看情况,结果才刚到得门前,项康就听到三叔母在里面撕心裂肺的痛哭,项康再慌忙进院时,又一眼看到项家子弟已经到齐,项猷满身是血的躺在前堂地上,旁边医工正在包扎抢救,三叔母则在另一旁放声痛哭。
有外人在场,项康当然不会傻到马上质问怎么又让项猷去送刀给项伯,只是欺到了医工身边,向他打听项猷的情况,医工则如实答道:“没事,没伤到致命处,血已经止住,只要他能挺过今天晚上,保住命肯定没问题。”
“可惜。”项康在心里遗憾的嘀咕了一句,又假惺惺的拜托了医工几句,然后才起身把项庄拉到一旁,向他低声询问具体原因。
“我也是中午才知道项猷又亲自去给三叔送刀的。”项庄压低了声音说道:“听三叔母说,项猷是想念三叔,想看看上次三叔受的伤现在的情况,所以坚持去了。后来项猷回来时候还没昏过去,告诉我们说他和韩家那个仆人韩史在马陵山旁边遇到盗匪,杀了韩史,砍伤了他,也把那三十把刀都抢走了。”
“蠢货,明明说过马陵山那边现在有土匪,就是不听。”项康心中埋怨,同时又灵机一动,暗道:“这可是个名正言顺出兵剿匪的机会,说服冯仲出兵,再把项家子弟和我铁匠铺里那些学徒拉上战场,不就刷经验练等级了?”
拿定了这个主意后,项康也没有急着依计行事,选择了和项家子弟一起守侯在项猷身边,等他醒来时了解详细情况,还有串通口供以免露出破绽。结果也还别说,到了深夜的时候,失血过多的项猷还真的发起了高烧,只可惜两位叔母彻夜守侯,不断给项猷喂水擦额,楞生生的抢在天亮前把项猷的体温给降了下来,也帮项猷拣回了一条小命,还让项猷在天色微明的时候恢复了一些意识,开口说了几分钟的话。
抓住这个空子,一夜没能合眼的项康先是赶紧问了项猷遇劫的情况,得知项猷大约是被二十来个盗匪抢劫后,项康稍微松了口气,知道光凭自己和冯仲手里现在的人力物力,对付这一小股土匪绝对没有任何问题。然后项康又问了项猷是打着什么旗号北上送刀的情况,对好了口供,最后才派项它出面,跑去找冯仲知会消息并正式报官。
收到消息后的冯仲在第一时间赶来了项家查看情况,但项猷已经再度昏迷过去,也只好由项康出面,代为向冯仲介绍具体情况。结果冯仲一听也是马上怨气满腹,向项康埋怨道:“兄弟,前天大兄才告诉过你,说马陵山那边有一股土匪,已经抢过好几次人了,你怎么就不告诉你的兄弟一声?”
“我说了。”项康哭丧着脸说道:“我对他说了不止一次,还有那个来买刀的下邳人,我也对他说过马陵山有土匪,叫他们宁可多绕点路也别靠近马陵山,但他们就是不听,偏要走那条路,这叫我有什么办法?”
“唉。”冯仲叹了口气,无比遗憾的说道:“又是三十把刀,只收了十金的定钱,剩下的又打水飘了。”
“大兄,不能打水飘。”项康赶紧说道:“马陵山这伙盗匪,虽然是在下邳县境内犯的案,但是伤到的是我们侍岭亭的人,大兄你又是负责缉盗的游徼,正好可以出兵剿匪,我们项家兄弟都可以给你帮忙,给我们的兄弟报仇。”
“没错,冯大兄,带着亭卒去抓人吧。”已经被项康提前做通思想工作的项庄等人纷纷叫嚷,怂恿正好是负责这方面的冯仲出兵剿匪,擒拿那伙马陵山的土匪给项猷报仇,也抢回被他们抢走的钢刀。
项家子弟倒是群情激奋,冯仲却是满脸苦笑,说道:“各位项兄弟,还有项康兄弟,你们以为剿匪很容易吗?你们以为下邳县那边的官差,真的全都是废物,连区区二十来个小蟊贼都收拾不了?下邳那边之所以不搭理这帮盗匪,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项冠问道。
“马陵山那边,你们应该去过。”冯仲十分无奈的回答道:“山的确不高,但地方太大,有八百里马陵之称,峰山、斗山、虎山、奶奶山和黄花菜岭五座山头,处处树林茂密,处处可以藏人,别说是二十来个小蟊贼了,就是千军万马藏进去也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叫下邳县的官差怎么剿灭这股盗匪?又叫我怎么剿灭这股盗匪?我手底下这点亭卒,再加上你们项家兄弟这点人,进了马陵山就象往大海里撒了一把沙子,能起什么作用?”
没有什么剿匪经验的项家子弟闭上嘴巴,只有年龄较小的项扬比较天真,提议道:“能不能放把火,把那些盗匪都烧出来?”
冯仲一听笑了,苦笑说道:“项扬兄弟,先不说我们有没有多火油,点那么大的火,也不说马陵山是下邳县的土地,那边绝对不会让我们这么办,就算我们可以放火烧山,也能把那些盗匪烧出来,那些盗匪往其他路跑,我们拿什么追?我们这点人,怎么可能把八百里马陵包围得水泄不通?”
项扬惭愧的闭上嘴巴,冯仲则叹了口气,说道:“各位兄弟,你们想给项猷兄弟报仇的心思我理解,但是太难了,我们只能是等以后有机会的时候再抓他们,抢回我们丢的刀,给你们的兄弟报仇。”
项家子弟彻底绝望的时候,一直在努力盘算的项康突然抬起头来,说道:“冯大兄,能不能用引蛇出洞的办法,把姓魏那伙盗匪引出来?把他们引出马陵山,甚至引到侍岭亭来,掉进我们的圈套,然后我们突然发动伏兵,把他们一网打尽?”
“办法倒是个办法,但具体怎么引?”冯仲问道。
“大兄,你手底下有没有什么熟悉盗匪情况又比较能说会道的人?”项康问道:“给他一点奖赏,再许一点赏赐,让他去马陵山假装入伙,告诉魏丘那伙贼盗,就说他知道侍岭亭这边有一家富户人家,是一条大肥羊容易宰,愿意带路来打劫这户人家,只要他能够说得魏丘那伙盗贼心动,就可以把那伙盗匪骗来侍岭亭送死了。”
冯仲盘算着不说话,项康则又怂恿道:“大兄,这事如果能够成功,我们不但可以把丢了的三十把好刀抢回来,你也可以大出一次风头,让下邳和下相两个县都知道你的厉害,这样对你将来的仕途也大有好处啊。”
“而且不成功也没什么关系。”项康又说道:“我们就是一个你的手下白跑一趟而已,对我们来说根本毫无损失。”
考虑到微小的投入和丰厚的回报,冯仲终于点了点头,很快就说道:“我手下有一个叫魏山的食,嘴巴能说,曾经干过不少鸡鸣狗盗的事,算是比较熟悉盗匪的情况,可以让他跑一趟。不过,应该叫他骗魏丘那伙盗匪来侍岭亭打劫那一家?”
项康笑笑,不说话,冯仲先是有些愕然,接着突然醒悟,用手指了指项康,大笑着说道:“虞公挑中了兄弟你这个女婿,还真是有眼光啊。不错,就他了,整个侍岭亭,也就他家是最值得宰的肥羊了。”
毕竟是专门靠抓贼吃饭的办案老手,大笑过后,冯仲又突然发现一个重要问题,忙向项康问道:“兄弟,我们是可以派人去引蛇出洞,把魏丘那伙盗匪引来侍岭亭送死,但是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侍岭亭做贼,我们怎么布置埋伏干掉他们?”
“大兄放心。”项康笑笑,说道:“这个问题我刚才已经考虑到了,也已经想好办法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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