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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节
    可是作为一位母亲,她不能这么看待整件事。
    她把自己外向开朗、性子飞扬、聪明绝顶的孩子硬生生改变成沉默寡言、沉郁内敛、时常夜不能寐的人。
    假若能够重来,她只要那个会与自己耍赖、笑容璀璨的修衡。只要他凭借满腹文采从文,而不是无数次看着、经历生离死别,无数次陷入凶险、孤独,和无尽的寂寞苍凉。
    以前想到这些,过一阵子就能把那份痛心压下去。
    而今日,她做不到,心弦像是一直被无形的手拉扯着,一抽一抽地疼。
    她只能在面上做到神色如常。
    换了身衣服,薇珑听得婆婆来了,脚步轻快地迎到门外,“娘。”她不安地解释道,“侯爷给您做了两菜一汤,原本不该让他下厨的……”
    “他和沈先生给我做过两次饭,府里的人都知道,你不要有顾虑。”太夫人笑着携了薇珑的手,相形走进厅堂,转入东次间,在临窗的大炕上落座。
    唐修衡走进门来,“等会儿饭菜就能上桌。”说着进到里间,麻利地换了身衣服,转回到东次间。
    太夫人正在跟薇珑说话:“知会过二房、三房和你四弟了,今晚不需请安。”
    唐修衡从果盘里拿起水果刀和一个苹果,一面削皮一面歉然地对太夫人道:“宁立江办事不力,庄子上的屋宇要过几日才能完工。您再等几日,到时候我陪您去住两日。”
    “好啊。”太夫人鼻子发酸,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到时候不论你得不得空,都让薇珑一道过去看看。”
    “嗯。”
    薇珑笑盈盈地看着唐修衡削苹果。他的手好看,不论做什么,手势也都特别漂亮,赏心悦目。
    苹果削完皮,唐修衡把果肉切成均匀的小块,整齐地码在小盘子里,备好竹签,送到太夫人和薇珑之间的炕桌上,“开林说这苹果好吃,一早派人送来的,您尝尝。”
    “好。”太夫人凝视着他,目光里有哀伤。
    唐修衡察觉出母亲心绪不对,牵了牵唇,“再去给您沏杯茶?”略停一停,道,“说好了,要在家陪着您。”
    “嗯。”太夫人语声很轻,点了点头。
    “我去吧?”薇珑也察觉到了不对,隐约明白因何而起,就想让母子两个说说体己话。
    “不用,我去。”唐修衡打趣她,“沏茶你还真不如我。”
    “……是啊。”这是薇珑没办法否认的事。
    他不在室内,太夫人情绪有所缓和,与薇珑说笑期间,吃了几块苹果。
    涵秋来问要不要摆饭。
    太夫人颔首。
    这件事,薇珑要亲力亲为,知会了太夫人,到西次间亲手摆好餐具。
    唐修衡端着热茶走进门来,闻到饭菜的香气,笑了,“喝一口尝尝味道就行。”
    太夫人接过茶盏,凝视着他的手,问道:“怎么再不曾抚琴?”
    唐修衡吸了一口气,不想说这事儿,可不回答也不行,“太久没碰过琴,没了那份心思。”
    “是手伤了吧?”当初他有多喜欢,她很清楚。
    “没有。”唐修衡面不改色地扯谎。
    “胡说。”太夫人喝了一口茶,把茶盏放到炕桌上,泪意到了眼底,“你年少的时候,闲暇时热衷的都是风雅之事,眼下……”她又看向他的手,“你这双手,最合适的其实是舞文弄墨。你想走的路,是从文。”
    “娘,”唐修衡柔声请求,“不说这些,好么?”
    “为何不说?”太夫人语声哽咽,“不说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么?不说我就能不后悔、不觉得亏欠你么?不能……”她摇着头,积压了太久的悔憾袭上心头,片刻后,已满脸是泪。
    她抬手掩住面孔,无声地抽泣起来。
    “娘!”唐修衡心里难受得厉害,他看不了人哭,越是在意的人,越看不了。
    他撩袍跪倒在踏板上。
    服侍在室内的荷风、安亭几个俱是面色大变,屏住呼吸,放轻脚步退出去。
    薇珑恰在此刻进门,见到这一幕,愣了愣,随着唐修衡跪倒在太夫人面前,面带惶惑,“娘……您别伤心。”
    “没事,没事。”太夫人无力地摆一摆手,哽咽道,“是我不好,让你看笑话了。只是……实在是克制不住。”
    “娘,”唐修衡目光平静温和地望着母亲,“我没有怨过您,这些年,对您只有感激。”
    “怎么可能!?”太夫人用帕子擦了擦泪,“没有我,你怎么会吃那么多苦。你不说,可我想得到。”
    “您的日子又何尝安稳,”唐修衡语带悔意,“我又何尝想不到,您这些年日夜为我提心吊胆。起因是我莽撞,您的决定没错。不如此,我不知道要变成怎样的人。”
    “起来说话,”太夫人一手去扶儿子,一手去扶薇珑,“别让薇珑陪你跪着。真是……我这是怎么了?上了年纪,反倒这么没出息……”
    两个人并没起身。
    唐修衡认真地看着母亲,“以往终归是我不孝,您把那些事放下,只看如今、日后。”他转头看一眼薇珑,“我们会好生孝敬您。”
    薇珑点头,“娘,您别伤心了,不要哭。”看着婆婆哀伤的面容,她眼睛有些酸涩,别的宽慰的话,却说不出。
    太夫人俯身捧住唐修衡的面容,“你怪没怪过娘?嗯?好孩子,说实话。你别一句不提,那样我更过不去那道坎儿。”
    唐修衡略一思忖,“怪过。”
    薇珑惊诧,差点儿抬手去掐他——这是能承认的事儿么?这是能随口胡扯的事儿么?她最清楚,他从来没怨过太夫人,加之前世一切,他对母亲只有歉疚。幸好,唐修衡的话还有下文:
    “我离家的时候,你给的盘缠实在是少了点儿,真不够花。”他的语气变得轻松、随意了一些,“就为这个,我有一阵差点儿变成财迷,做梦都想着天上掉一些金元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