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安娜做了什么”佐伊抬头看向格兰瑟,湖绿色的眼瞳边沿隐有红光泛涌。
“没做什么。”格兰瑟蹲下身子,璞玉似的指腹轻轻划过昏倒在地的安娜的脸颊,轻柔的力道像是在对待易碎的心爱臻品,“我只是让安娜做个梦,一个只有胜利者才能将她唤醒的美梦。”
“你不要碰她”
话音未落,一根细长的石柱划破长空横向朝格兰瑟抚摸着安娜的手刺来,格兰瑟手立即上抬,石柱贴着他的手掌撞向对面的树干,在树干上留下一个可怖的深坑。
尽管躲得及时,但表面粗糙的石柱依旧磨破了养尊处优的手心。鲜红的血珠从手掌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滴在安娜的脸颊上,开出朵朵娇艳的血腥红花。
“凭什么凭什么你能碰而我就不能”格兰瑟的金眸被属于兽类的竖瞳替代,眼梢的红晕在治愈圣光的掩映下愈发妖冶也愈发恶毒,“你又是她的谁呢”
佐伊从灌木丛中起身做施法状,大喊道:“我是安娜的爱人”
呵,爱人
这个人真是讨厌透顶,与他身上那股与安娜同出一源的气味一样令人生厌
一股暴虐之意涌上心头,想把这个人杀死,想让那股气味彻底消失
格兰瑟这么想着,也是这么做的。他的右手陡然尖利如钩,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狠狠地刺向佐伊的心脏。
乱石从佐伊的背后涌出凝聚,于他的身前汇成一团骇人的涡旋。另一边的格兰瑟狐尾翻飞,烈火的色泽红得动人心魄,像是降临世间的红云,将他包裹成一个球形。
“砰”得一声巨响,两股势力相撞,涡旋溃散,被巨大的冲击碾为尘土。以两人站立的地方为中心,将近十米的范围顿时一片荒芜。青草、树木甚至是细微到一片叶子,都在凶悍的异种元素面前臣服消散。
唯独安娜躺倒的那片草地,青翠如初,而她安宁的面容就宛如仅仅是陷入一场甜蜜的梦境。
格兰瑟适时地转过头去看安娜所在的方向,准备施予治愈术的左手缓缓放了下来,在他皱眉的沉思中。
自己的确在四十五度的地方设置了部分伤害减免,但
不容他思考,随着对面一句“萨莉纳克西斯“的咒语,一把似是玄铁而生的长剑凌空而生,剑柄上镌刻的卡巴拉生命之树花纹庄严肃穆,象征着创世十原质的片片羽翼森森寒光如凛冽的秋霜。
“福利亚桑尼克拉”,格兰瑟不甘示弱,他的左手握住由最纯净圣光淬炼而成的焰形剑。这剑形如跳动的焰火,但在圣光的照耀下却若玉沼春冰似琼台瑞雪般静美。而与之相对的,格兰瑟的右手弯成冷峭的弓形,五指是血腥浸染过的利刃。
一半神明天降,一半恶灵屠世,格兰瑟身后的狐尾翻涌如霞云,映照着他额前的月牙挂饰霞光苍茫,圣洁又鬼魅。
两把剑在半空中追逐交织,一金一暗,每碰撞一下都有置人死地的魔法元素像是溢彩的流光碎片从天而降,美若千年一遇的星雨。
星雨之下,原本一直悬停在格兰瑟颊侧的灵珠莫名其妙地自发颤动,嗡嗡的哀鸣似啼似泣,像是压抑许久的
几乎是立刻,它径直冲向佐伊所在的方向,在无法追逐的风里留下霓裳的裙摆。
“艾纳德卢斯纳瑞科里“石墙咒语引起石破天惊,极大的防护盾轰隆隆地上涨。但灵珠的目标却变得无法捉摸起来,它仅仅悬停在石墙的另一边,象牙白的光芒万丈,如同一盏永不熄灭的明灯高高在上地倾泻夺目的华彩。
石墙崩塌,与格兰瑟相隔五米的佐伊扭动着身躯似是在挣脱着什么。
格兰瑟靠近,步履轻快,眼波潋滟,嘴角微勾,狠狠地将利爪刺入佐伊的心脏。
“你输了。”尾音上扬,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但下一秒,腹部的剧痛席卷而来,他顿了一下,却像是感觉不到痛般,眉头未皱地将深深穿透腹部的刻着卡巴拉生命之树的剑拔出,掷在地上。
血花迸溅,染红了荒芜的土地,恍若为此添上几分与众不同的生命力。
“桑坦斯琪。”高阶治愈术下伤口自发愈合,就像一切伤痛都没发生过一样。
“很不错,在高阶御石师里也是很厉害的存在吧临死前能否告知阁下的姓名”
格兰瑟的金眸里带着悲悯,恍然就是圣地子民们口中光明神降世的圣子。但当利爪拔出,那份悲悯被惊疑取代:“你”
“我叫佐伊。”灵珠的白光形成千丝万缕的蛛网,牢牢将佐伊附着在地面上。
地面上的人儿停止了挣扎,他抬头仰望,格兰瑟发现那双湖绿色的眼睛竟是难以置信的纯净,如初生孩童般的纯净。
“我爱安娜,但你不是,安娜也不喜欢你。”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就像是从不说谎的真理家,“而且我不会死。”
格兰瑟愣住了,他眼神复杂地打量着这位自说自话的真理家,片刻后像是想起什么笑话似的粗暴地将被光束牢牢附住的佐伊从地上拽起,蛛网未消,随之极有弹性地上延。
空洞。心脏所在的地方是个空洞。
没有血,只有一个无法愈合的空洞。
格兰瑟目含讽意:“你的创造者可真有意思,竟然还替你取佐伊这样的名字。”他躬身贴着佐伊的耳朵,嫣红如樱的唇瓣尽吐露着恶毒的话语,像是诅咒狠狠地落在佐伊的心上。
哦,不对,佐伊没有心。
“他也不想想,一个人偶哪里来的生命人偶师灭绝至今已有数百年了吧,说说看,侥幸逃生的人偶先生,你活了多久了,五百年七百年还是更久呢这么长的时间,你变成人了吗”
他用白皙的手指摩挲着那个可怖的空洞:“人类这样可是会直接死掉的,而与人不同的人,就只能是怪物难道你就这么把那群将你的创造者以及你的同伴绞杀的仇人忘记了吗牢牢记着,爱对于怪物来说是很昂贵的。”
“我不懂”
“你不需要懂“格兰瑟将佐伊推倒在地,摔倒的样子颇为狼狈。
格兰瑟像是没看到般,朝着安娜的方向缓步走去。他蹲下,轻柔地抚摸着安娜的眼,这样的动作持续了一会,念叨了一句佐伊听不懂的咒语。
他的身影像是光影一样碎成一团,佐伊听到那个叫格兰瑟的男人在最后,用那怪物般的眼睛瞥过来的时候
消失了。
彻底消失了。
束缚住他的光束也消失了。
但他不想动,他依旧躺在着荒芜的土地上,时不时看向荒芜中唯一的绿洲。安娜在绿洲上睡得香甜,笼罩住她的魔法盾是格兰瑟留下的,看下去坚不可摧。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老鼠、蟑螂与地下室,常年不变的父亲大人时不时解剖自己尝试填入心脏。
“一直失败为什么要做呢我觉得我不要心脏挺好的。”
“这不一样,佐伊。”父亲大人抚摸着他的头,扎入胸膛的利器不留余地,“没有心脏的你成为不了我最爱的孩子。”
“那好吧。我想成为父亲大人最爱的孩子。”
然而父亲大人的身体很不好,自从搬来这个地下室后他的身体更加不好了,这样就导致填入心脏的尝试很久才能进行一次。
佐伊想不通,当初为什么要搬来这个地下室,明明邻居家杰克叔叔创造的小人很好玩啊,楼上不知名的阿姨经常夸自己是“好孩子“,还说要创造一个和自己一样漂亮的小宝宝。
不过无所谓了,他想不通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了
夜深了,佐伊不需要睡眠,但父亲大人总是要求自己要盖着被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开始是挺不习惯的,但后来也就好了,只是有的时候他能感觉到父亲大人会坐在自己的身边,轻轻地喊:“佐伊佐伊"
“父亲大人,什么事”
“没什么事,乖乖睡吧,孩子。”
“好的。”
后来,父亲大人就死了。
这是佐伊第一次看到死,也就是能够开口说话的人不能说话了,能够随便行走的人不能行走了。
死亡看上去并不可怕。
他目睹了死亡觉得这种事情真的无聊透顶,只要不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明明没有父亲大人的问话,明明没有他迫切想知道的事情,“父亲”两个字竟然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了。
佐伊想不通,咦,自己没想说话啊
他到现在都没想通,他觉得这件事情和几百年之后的刚刚一样难懂。
恍惚之间,他看见从安娜被青草亲吻的手指划出一道光,幽绿的光突破了坚不可摧的魔法盾。
一个男人踏光而来,温柔又严肃地轻触他胸口的空洞。
男人说:“佐伊能填上这里的东西还不够”
“那还需要什么呢,父亲大人“
男人露出深埋于记忆底的笑容,就像是在期待他的答案。
佐伊半张着口,茫然失措,他发誓,他真的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正如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不知道,在那句不受控的“父亲”之后,湖绿色眼眸的尽头曾坠着一滴奇妙的水珠。
这水珠在他疑惑的眨眼中滴落在地下室肮脏漆黑的石板上,而也只有那里的石板才是它存在过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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