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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节
    郑薇思索的时候,她却不知道,郑芍那满怀愁思的眼中担心的绝不止是这一件事,她望着这位儿时玩伴白中透粉的侧脸:到底要怎么问?她跟那侍卫这样有多久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她一点都不知情?薇薇她,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在各自的担忧中,皇帝的行李终于整理好,他带着浩浩荡荡的侍卫,臣僚,后妃和奴婢们奔向了去往避暑山庄的路上。
    马蹄疾飞尘土扬。
    郑薇先跟着后面的宫女们坐了几天的大车就受不了了——古代的马车只有木轮,没有缓冲的橡胶,再加上路大部分崎岖不平,而且一车至少还要挤七八个人,一整天下来,人都快热晕过来。
    因此,郑芍传召郑薇时,她就像解放了一样,上了她的车狠狠吸了一口气:“真是凉快啊!”
    郑芍噗地笑一声:“瞧你满身热汗,玉版,你去到后头多要些酸酪浆来给小薇喝。”
    皇帝随身带的有厨子,郑芍作为最受宠的妃子,自然可以沾这个光,但在坐的三个人都知道,郑芍是有话对郑薇说,特意要把玉版支开的。
    果然,玉版走后,郑芍笑盈盈的脸立刻就阴了下来:“那个人找到了。”
    郑薇热晕了的脑子也冷静了下来:“找到了?是谁?”两人都没点明,但彼此都很清楚,这个时候,她们最想找到的,自然是那名消失在宫掖中的,穿紫褐衣服的宫女。
    郑芍却没有马上回答,她垂着眼皮,摇着头低声道:“查到了有什么用,她背后的人才是要紧的。你知道吗?我在昨天晚上还问了皇上,问他此事有没有进展,皇上说,还在查!多少天了,他还在查!连我都查到了的事,他居然说还在查!”郑芍低声咆哮:“那些人要害的,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怎么能这样敷衍搪塞!”
    郑芍的声音极小,连郑薇都只有竖起耳朵才听得清楚,倒不臾隔墙有耳。只是,她明明已经气得手都在抖,却还要在众人面前装相,连生气发怒都不敢显于人前。现在,她的丈夫居然对她儿子的遇险一事并不怎么上心,或者——
    “你说,他会不会知道背后那个人是谁,但是他想包庇那人,所以,即使查到了,也要替那个人百般隐瞒?”
    郑薇只有沉默,她身在局外,看得比郑芍更为清楚。她就是不相信皇帝,但对景天洪的能力不会有怀疑,这宫里的事,只要皇帝想查,什么时候景天洪会查不到?可是,郑芍母子几次遇险,皇帝都表现得震怒无比,却每每查无实证,草草结案,这原本就奇怪。
    只是,这种事她不能点破,难道要她告诉郑芍:你不但不是皇帝最重要的人,也许还有一个人,皇帝为了那个人,连你都不会顾,甚至是连你儿子的安危,他也不放在心上吗?
    这真相会打碎郑芍心里最后的一丝天真。
    明明车子里砌着冰山,郑薇却出了满身的汗。
    还是郑芍打破了沉默,透过纱帘,她突然笑了:“你看那是沈侍卫吧?”
    郑薇不意她转了话题,只是望着郑芍,点头问道:“你怎么忽然提起她了?”
    郑芍手上拈着衣带,已经收起满脸的恚怒:“没什么,突然想到,沈侍卫的身世也挺尴尬的,好在他知道上进,人又长得俊,恐怕外面提亲的人已经踏破门槛了吧?”
    这个问题,郑薇早就想过很多回,此时听郑芍提起,居然不觉得十分心伤,淡淡道:“那是自然,男人家只要前程好,就是其他的方面有些不足,也不算大事,何况他只要眼光不太高,一心娶名门贵女,也有不少人不会在乎这家的。”
    郑芍撩她一眼:“的确是啊,现在一想,沈侍卫这样的身世,也算无父无母,嫁给他的话,不用伺候公婆,关起门来过日子不知道有多清静。”
    郑薇本能地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笑了一下:“沈侍卫不管有多好,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郑芍神色间全是惋惜:“可惜他出头出得太晚了,要是在你我进宫之前,我便听说了这人,我一定会说服母亲,让她帮你把这门亲事,把沈侍卫定下来的。”
    郑薇呆了一下,郑芍的话即使是假设,对她而言也太有诱惑力,她几乎忍不住想要幻想:嫁给沈俊……
    郑薇很快回神,胡乱找了个话题:“假设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挺没意思的,你准备下一步怎么做?”
    即使只是一瞬间的恍神,也足够让郑芍进一步确定:这两人是有情的!
    她起过情思,对沈俊状若漫不经心的一瞥最是清楚:他刚刚即使极力在掩饰,也能从他目光中看中,他是在找什么人。
    郑芍坐的车驾全是透明通风的粉色纱帘,里面坐了什么人,即使不能看得十分清楚,也能认出哪位是哪位。他在找什么人?这还用说吗?
    郑芍再也忍不住满心的怒愤,冷笑一声:“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见过陛下!”玉版轻柔的声音如惊雷一般在两姐妹耳边炸响。
    第84章 10.1|
    皇帝来了?他什么时候来的?刚刚她们说的话皇帝又听去了几分?
    郑芍和郑薇还来不及交流一下眼神,竹帘挑开,皇帝板着一张脸上了车。
    郑芍这辆舆车是除帝驾之外最大的一辆,除了摆放必要的桌几等物品之外,至少能供五六个人如常坐卧。但自从皇帝上了车,车子里的空间无端端就逼仄了不少。
    郑芍面对皇帝时难得惶恐了一些,“天气这么热,陛下怎么过来了?”
    皇帝似笑非笑道:“若是不过来,怎么能听到爱妃对朕的恨意如此之深?”
    帝妃二人平时打情骂俏时,郑芍不是没嗔怨过皇帝,就是听上去再重的话,她也说过,皇帝宠爱她,平时不会太计较这些口舌之争。她的那句话往轻了说是埋怨,往重了说,那可就是憎恨了,端只看皇帝是怎么理解的。
    郑薇把自己埋在墙角,恨不得即刻化成那融化的冰山。
    郑芍明眸微挑,没被皇帝吓住,“哼,我们的皇儿出事这么久,陛下都没说给皇儿一个交代,还不许臣妾埋怨两句?”
    因着暑热,今日郑芍在车内就只穿一件月白绫纹抱肚,外头罩着杏子红织金纱衣,美人面上粉腻红香,圆润的肩头隐在纱衣之下似露微露,这一眼的风情,但凡不是个呆子,心头都要荡上一荡的。
    但是皇帝脸上扭曲了一下,怒容一闪而过。
    郑芍歪着脸看似没看皇帝,却一直把精神放在皇帝身上,皇帝那一瞬间的怒色让她忍不住开始怀疑,她是不是今天的情绪拿捏得不够到位,真的让皇帝生气了?
    但是,皇帝很快换上了一脸的笑意,伸手过来揽郑芍:“这事是朕的不是,这个景天洪,最近做事越发的不成样子,春生,你去把他找来——”
    “陛下!”郑芍突然打断皇帝:“您又要□□公公把景大人叫来骂一顿吗?如果是的话,那还是算了吧。”
    她望着皇帝,眼里有着微弱的火光:“这位景大人据说在陛下那里,不管做什么事都能做好,为什么只有我的事,他一再地失手?”她抿了抿唇:“事涉皇嗣,景大人却一再办事不力,陛下每回只是轻轻地斥责,对景大人又是无关痛痒,这样的话,事情怎么会有进展?”
    皇帝觉得自己在那双明眸当中几乎无法遁形。
    难道贤妃是发现了什么?皇帝惊疑不定。
    皇帝再看郑芍时,她神态里的天真娇蛮顿时在他眼里掺杂了诸多意味,想到一些事情,皇帝的眼神一瞬间锐利如鹰:“爱妃什么意思?”
    郑芍嘟着唇道:“臣妾认为,陛下您是在包庇景大人。”她的话音轻糯娇甜,心却瞬间冰凉如铁。她与皇帝耳鬓厮磨这三年来,不说对他有多了解,至少他的一些表情动作代表着什么意思,这是瞒不过她的。
    她在皇帝猝不及防时的试探终于令他露出了一点痕迹。
    皇帝的这一番作态反而证实了,他的确是是知道些什么,也许,她的猜测是正确的,皇帝是在帮什么人隐瞒着什么事,即使她数度身陷险境,皇帝也不打算拔掉这个人!
    皇帝突然笑了,他挑起郑芍的下巴,“是吗?那爱妃说,朕要怎么罚景大人你才满意?”
    郑芍一推皇帝,顺势趴在他怀里掩住半张脸,闷闷道:“皇上别想给我下套,后宫不得干政,景大人隶属内卫,但他是朝廷官员,臣妾可不好在他的问题上指手划脚。”她一边说,又抬起头淌下泪来:“皇上就是欺负臣妾一个妇道人家不能亲自查案才这样糊弄臣妾。”
    皇帝想到最近几次的事,心里难得对郑芍有了些歉意,声音里也多了分怜惜:“是朕的不是,爱妃要怎么才肯原谅朕?”
    郑芍那哭声原本七分是演给皇帝看的,她的眼泪能够说来就来,却不会说走就走。她哭着哭着,心里万般不忿齐齐涌上,竟是越哭越真,越哭越悲:什么君恩,什么圣宠都是空!皇帝想害你,你却连个为什么都不敢问!她即使是贤妃又怎样?还不是全凭皇帝喜怒为生!就连皇后,也因为皇帝不喜,说是一朝国母,过得,还不如她这个宠妃!
    郑芍像个孩子一样,揪着皇帝的衣襟放声大哭。
    皇帝不是没见过美人垂泪,要么如珍珠一样滚下雪腮,要么似清泉一般淌入鹅颈,都是哭得别有风姿,我见犹怜,他几时见过郑芍这样哭得如此用力?如此,唔,如此地丑?
    他真没见过这情况,不由得慌了,一下瞟到缩在一边的郑薇:“喂,你,没看见你主子在哭吗?还不过来劝你主子快消消气?”
    郑薇心里大骂:她哭还不是因为你是个混蛋?关我什么事?你找我来救个什么火?
    郑薇也是倒霉,皇帝进门后就一直堵在门口,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越过皇帝一个人悄悄消失,只好想尽办法让自己隐形,谁想到皇帝自己搞不定老婆,居然还想找外援!
    郑薇心里翻着白眼,要是皇帝不在这里,她还能想个别的法子让郑芍不那么伤心,可他人就在门口堵着,郑薇只好跪下,学着别的宫里奴才一样,一板一眼磕了个响头,口中劝道:“娘娘——”她要怎么说?别伤心了?这话这么干巴巴地,拿出来劝人完全透着一股子没诚意,她真说不出口。
    而且她刚刚因为皇帝在旁边,不敢耍花招,那个响头磕得太过实诚,居然头晕了一下,更说不出来话了。
    倒是郑芍,她听了郑薇磕头发出的那一声声响,一下惊醒了,想起自己的失态,慢慢收了声,只是仍不肯抬头,怒道:“陛下,怎么还有人在?”
    皇帝有点跟不上郑芍的思路:“这是爱妃的宫婢,爱妃不记得了吗?”
    郑芍跺脚,怒道:“臣妾哭得这么丑,都叫这婢子看了去,往后臣妾不得被她笑话死?”
    皇帝恍然,正准备说话,却听郑芍道:“还有陛下,您还是出去吧,待臣妾稍事整理再来伺候陛下。”
    皇帝好笑道:“你连朕都想赶出去?”
    郑芍嗔道:“陛下!”
    见爱妃再次发怒,皇帝还真怕郑芍再哭出来,只有道:“好好,朕出去就是。还有你,愣着干什么?没听贤妃娘娘的话吗?滚出去!”
    郑薇心里大松一口气:看来这次的事总算是过去了,往后说话可不像是在宫里还隔着一重门,时刻有人在外面守着,可是得注意了!
    郑薇却不知道,她高兴得早了。
    没等郑薇回到自己原来坐的车子,一个人堵在了路上:“小薇姑娘,陛下让你去他那里回话。”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御书房大总管,皇帝的贴身大太监,春生。
    皇帝?他找自己干什么?还明显是避着郑芍的。
    郑薇心里忐忑:找自己询问郑芍刚刚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吗?可是自己和郑芍都姓郑,就是皇帝要问,自己肯定是会偏向郑芍说话的,皇帝找她单独说话怎么可能有用?
    她望了望春生宽阔的背影,摸着袖子里的二两银子,又默默放了回去:皇帝身边的人,什么金银宝贝没见过?这仨瓜俩枣的,她还是乘早别拿出来丢人了吧?
    但是,皇帝之前对她明显是很讨厌的,到底是为什么,突然他会遣了春生来问话?
    郑薇想了想,还是试探着问道:“春公公,请问您知道,陛下要找我问什么吗?”
    郑薇原以为这次要碰个钉子,哪想春生面上带笑地看了她一眼:“小薇姑娘不要着急,陛下找你去不是坏事。”
    你们眼里的好事,在我这里可不一定就是好事了啊!
    郑薇心里更加地心惊肉跳,她脸上强挂着笑,又接着问道:“既然不是坏事,公公何不跟我透露几句,让我也好心里有个底?”她快行了一步,把二两银子塞到春生怀里。
    春生面不改色地接了,一点也不嫌弃这蚊子肉,只是仍笑眯眯地不肯说实了:“陛下的车撵就在前面,小薇姑娘去了就知道。”
    春生越是和气,郑薇就越是害怕。
    她想起一件事,顿时变了脸色:什么情况,能让一个大太监对你和蔼有加?!!!!
    她即使没受到过传说中的圣宠,但也不是个笨蛋:皇帝他,莫非是看上了她?
    不知道怎么回事,得出了这个结论后,郑薇并不意外:她不是没有感觉,皇帝最近看她眼神不大对,只是她想到以前的事情,一直不觉得皇帝会对她有想法,但是春生的态度让她不得不正视这件事。
    如果,这事是真的,她要怎么办?
    第85章 10.1|
    就是心里再有不安,路总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刻。
    春生可不管郑薇心情如何七上八下,此时车队正走到一处旷野拉开布幔休整。他领着郑薇绕过车队,与侍卫队打了招呼,特意走出布幔,再从树荫下走过,一路自然并没有碰着什么人,终于将她带到了御辇之前。
    “小薇姑娘,请吧。”
    见郑薇望着自己没动,春生笑容里多了两分催促:“小薇姑娘,你要让陛下等着你吗?”
    他不是傻子,即使以前对郑薇待皇帝的态度不是很清楚,但让她跟了这一路,这丫头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撞了天运的开心得意,他心里便有了数,望着郑薇的神色越发不善起来。
    在春生瞪着郑薇的时候,她却已经想明白了:不管皇帝此时为什么叫她,而且春生领着她时特意避开了人多的地方,事已至此,她只有见机行事。最坏便是……
    只想到这里,郑薇眼角突然出现一角红色披风。她眼神微动,还不待再看,耳旁只听春生再次催促了几声,她来不及多想,连忙抬步跨上御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