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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他放柔了声调:“爱妃回屋休息吧,朕去去便回。”
    郑芍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问,她仰头望着皇帝,满眼的信赖,只说了一句:“嗯,臣妾相信陛下一定能为臣妾讨回公道。”
    周显心头无端端沉重起来,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郑芍:“回去吧。”
    史载,正丰元年秋,皇后林氏因处置宫务有失,皇帝下诏斥责,令其闭门三月思过,淑惠二妃协理宫务。
    “好了,别生气了,那是皇后啊,而且陛下此次专门下旨申斥,以后她的人可是要丢到史书上呢,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接到皇后被剥夺治宫权的消息之后,郑芍在外人面前还是一切如常的样子,等到了郑薇这里,却抹下了脸闷闷不乐。
    郑薇知道她这是不忿自己差点被杀,而且自己为了救她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几乎是险死还生,还是没办法把皇后彻底斗倒。别看郑芍现在看着生龙活虎的,但还是被摁在床上歇了好几日,到现在还在喝着安胎药。
    她可怜自己一个伤病员还得兼任心理辅导师,见郑芍还是不作声,故意“嘶”了一声:“都几天了,还这么痛,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啊。”
    谁知她不碰这个话题还好,一碰,郑芍脸阴得更厉害:“她就仗着她皇后的身份,早晚有一天……”
    郑薇慌忙要来捂她的嘴:这里虽说只有她们两个人,可要防着隔墙有耳啊!
    好在郑芍只说了半句话,又转过头来问她:“那瓶暹罗国进贡的伤药你可用了?效用怎么样?”
    郑薇正要回答,却见小喜子在外头探头探脑的,一脸犹豫。
    郑薇鲜少见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小太监如此鲜活的表情,便招了手来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禀?”
    小喜子看了一眼郑芍,见后者没有出声方道:“是法运大师来递帖子想求见娘娘。”
    郑芍的脸彻底阴了下来,怒道:“让他滚!”
    郑薇忙道:“瞎说什么,法运大师是圆智大师的高徒,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
    郑芍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又如何?要不是他那个好徒弟,你何至于受这样的苦?”
    郑薇望着她不说话,这姑娘其实什么都懂,就是做事有点情绪化。现在入了宫,她的脾气比在家里是好多了,但是,自己受伤这事,也是碰到了她的逆鳞,也难怪她一听到跟法和有关的人事就想要发脾气。
    但是法和被内卫那里上了好几次的刑,都没问出跟之前设陷阱的僧人平远是在合谋,他只是个倒霉摧被牵连进来的路人罢了。
    现在法运大师显然是想把自己的师弟捞出来,若说他背后没有圆智大师的撑腰,郑薇是不信的,也只有像圆智大师那样地位超然的高僧才敢在这种情况下有底气为自己的弟子出头。
    如果说郑芍这里走不通,郑薇绝对相信,他们还有别的法子去走别的门路,想卖圆智大师面子的人多了去了。
    这个机会与其给别人,倒不如由她们来做。
    郑薇想起,自新皇登基后,圆智大师还没有出过蒙山一步,不由得心头火热,如果能跟圆智大师搭上关系……她望着郑芍的目光也热切起来。
    郑芍被她看得受不住,终于松了口:“好了,我见就是了,你别这么看着我!”
    56.第56章
    盈夫人邀请圆智大师于腊八那天在蒙山办祈福法会的消息传到宫廷时,时间已经滑到了十月。
    不必提宫里的女人们听到这个消息后如何咬碎了银牙,连皇帝周显也在第一时间抛下千头万绪的朝政赶到了蒙山。
    “爱妃,快告诉朕,你是如何请到圆智大师的?”
    周显眼中泛着惊喜之光,但若有人敢直视他的脸,并细细地分辨,就会发现,那抹惊喜之色根本就没有到他的眼底。
    圆智大师作为先帝亲封的国师,周显早在登基之初就想邀他出山为自己助阵,孰料大师说他最近在修行上遇到难题,竟几次拒了周显的邀请。周显被拒,心里自然是很不痛快的,但对方地位超然,他作为新君,就是对对方的地位不以为然,但不提大师在先帝那里的地位,就是那莫须有的鬼神之力还是要敬畏一二的。
    他正伤着脑筋如何能体体面面地把圆智大师请下山来转一圈,或者说,让圆通大师邀他去他隐居之处拜访拜访,也好全了彼此的面子,倒想不到居然是郑芍先于他办到了。
    郑芍偎在皇帝的怀里,声音轻快地答道:“这当然要托陛下的鸿福了。事情也是凑巧了,圆智大师近日参禅出关,却听说自己的大弟子因卷入之前的事情进了内卫,便让人来找我说情,我本是生着那法和的气,不想搭理圆智的,但后来一想,陛下前段时间不是曾说过,您想找圆智大师为国祈福吗?可恨那老和尚不肯为国出力,我便说,我可以帮法和向陛下求情,可他必须不能像之前一样,受着我国的供奉,却缩在山里不出。他便很爽快地答应了,腊八那天他会回大相国寺主持一回祈福法会。”
    郑芍说到最后,还是没忍住心里的怨忿,把老和尚黑了一遍。
    皇帝听见她这样任性的回答,反而神态放松了一些,笑道:“你啊,佛门高僧也是你这样编排得的?”
    郑芍嘟了嘴,颇为霸道地说道:“反正我不管,要不是他弟子,我会有这无妄之灾?对了,陛下,郑美人为了救我,还有我腹中的皇儿,现在还受着重伤不能下床呢,您可不能忘了她的功劳。”
    郑美人?皇帝脑中骤然闪过一双如玉兰花瓣般纤长素白的双手,嘴边绽开一个微笑:“爱妃说得是,要不是你提醒,朕差点就忘了。”他转向吴春:“拟旨,郑氏德行出众,机敏勇毅,特晋其为从五品小容,赏金五十两,金步摇一对。”
    郑薇还真没想到,皇帝这一回竟然突然对她这么大方,一下把她连提了两级,她真以为自己这辈子得在“美人”这个职位干一辈子呢!
    不管怎么说,升职总是件叫人高兴的事。尤其这个职位还不是因为伺候皇帝伺候的好才得来的,这种愉悦度就更加翻倍了。
    升职往往带来的是加薪,自从支付给沈俊大笔的跑腿费后,她的银库就告急了。虽说在郑薇的庇护下,她不用向其他人一样,不管做什么,都要出钱贿赂宫女太监,但万一有个其他的事情要办,手里没钱肯定寸步难行,皇帝那五十两金子可真是雪中送炭。
    尤其是“郑小容”这职称,听起来比“郑美人”好听多了。
    这绝对是郑薇领圣旨最痛快最开心的一次。
    好消息居然还接二连三地来了。
    皇帝听了自己爱妃在说动圆智大师出山作出的贡献后,大手一挥,便决定了腊八祈福会当天带着她一道去听法会。
    郑薇作为郑芍坚定不移的腿部挂件,自然当仁不让地要让郑芍带着她去了。
    郑芍却奇怪:“你不是不爱听这些吗?怎么想到腊八去凑这个热闹?听我的,上京的冬天那么冷,你那时候伤还没好,去干什么?要不是为了肚子里的这个着想,我才不会想去呢。”
    郑薇不好跟郑芍讲,自己是想见见圆智大师,看有没有机会弄清楚她娘跟圆智大师的交情,便道:“自从进了宫,我也算多灾多难的,圆智大师是得道高僧,我去听听他**,说不定能把我这一身的秽气去了呢?”
    这理由很正经,郑芍自然没有怀疑,她望着郑薇,有些歉意:“都是因为我,你才这样的。可惜了,圆智大师轻易不做平安符,不然的话,给你求一个戴在身上,想必也会好很多。”
    “圆智大师轻易不做符吗?”郑薇想起身上那枚自某人那里得来的平安符,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郑芍以为她是在遗憾:“不错。大约因为他是国师,若是开了这个口子给人做符的话,那就不必清修了,至少,在他成为国师之后,再没有听说过谁找他成功做过符。不过,我会找机会问这老和尚要一枚符给你的,你别担心。”
    郑薇忍不住按了一下脖子,那里藏着的香袋里,她突然觉得沉甸甸的:知道他的符珍贵,竟不知道珍贵到这种程度!她虽然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持保留态度,但这一枚符岂是区区五百两银子能买到的?
    算来算去,还是她赚了。
    “薇薇!”郑芍的手在郑薇面前晃了几晃,望着她的神色有些担心:“你是不是还没好?要蒋御医来看一看吗?”
    之前那个没自己主意的陈太医终于被郑芍借病之机将他弄回了京城,这回换上了太医院里首屈一指的院使蒋御医在此常驻。
    郑薇忙道:“不用了,我只是有些累了。”
    郑芍按下她的身子起了身:“那你好好歇着吧。”
    郑薇此时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她注视着郑芍的背影,却见她扶着只挺起了一点的肚子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轻声对郑薇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美丽的眼睛耷下来,从郑薇这个角度看过去,有种伶仃的凄艳和绝然。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说对不起了,郑薇有些不安地问道:“什么?”
    郑芍却没答她,她抬起眼皮,深深望她一眼:“没什么,你歇着就是。”
    养伤的日子说好过也好过,尤其郑薇受的是皮肉伤,除了冬天里穿得厚,每天上药时穿脱衣服有些麻烦外,也没有感染的风险,养伤竟成了她最好的休养时光。
    因而,尽管到了腊八之前,郑薇的伤连痂都不剩了,她却赖在床上,直到初六才起身选择腊八当天要穿的衣服。
    不出意外,去年所有的衣服都穿不上了。
    看见乔木一脸生无可恋,郑薇反而不那么郁闷了,捏了她的脸笑道:“好了,我长肉了,这说明你们把我养得不错,这还不够你高兴的?来,笑一个。”
    乔木笑不出来:“我们现在在外面,宫里那起子人跟红顶白的,今年的冬衣到现在都没有送过来,亏得我还把您的衣服报大了几寸呢。”
    郑薇:“……”小丫头什么时候干的?她居然都不知道,这也太了解她了吧!
    不过,郑薇觉得,乔木想偏了方向,宫里没有送冬衣过来,出问题的可能性比自己这边被人看人下菜碟的可能性大多了,毕竟现在管着尚衣局的淑妃是在她们的阵营里,郑芍还怀着龙子,宫里那些人吃撑了敢卡自己这里的物资。
    皇后被剥了治宫权,假如淑惠二妃到现在都还没把手里的权力应用起来的话,也不知这里头出了多大的乱子。
    但别说郑薇现在在宫外,操不到宫里的心,就是她在宫内,她一个小小的从五品也操不了那么大的心。
    还是丝箩机灵些,主仆二人对坐发愁的时候,她捧来了一套石榴红金线绣忍冬花的出锋毛海马皮宫装进了门:“主子试试,这是盈夫人新做的衣裳,还没有上身,您应该能穿。”
    郑芍的身材比郑薇丰腴一些,这身衣裳一穿上去,更衬得郑薇肤白如玉,凭空里多添了几分丽色。
    郑薇听着两个丫鬟没口子的称赞,仍是吩咐了丝箩:“你去问问,盈夫人那天会穿些什么。”
    丝箩笑吟吟地没动步:“您就放心吧,奴婢打听好了,盈夫人那天穿的是一身洋红绣梅花的衣裳,跟您撞不了的。”
    乔木也在旁边劝道:“进了宫您就少穿艳色的衣裳,这不是刚刚受了伤吗?您就穿一穿红色,当是冲个喜也好吧。”
    两个丫鬟的不断劝说中,郑薇想了想,自己也的确没有合适的衣服可穿,只得答应了。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是腊八。
    郑芍跟郑薇一早从蒙山出发,赶到城门的时候,果不其然地被堵上了。
    因为是过节,再加上圆智大师亲自主持法会,城里城外只要听到消息的人都赶在了这一天进门。
    郑芍他们即使有特权,可是人山人海的,也不好强行插队,只能在后面等着人群慢慢挪进城门里。
    正在这时,郑薇突然听见有人叫道:“快让开,别耽误了爷进城!”
    那声音……那是跟李美人说话的男人的声音!
    57.第57章
    那人的声音带点金铁敲击的沙哑,相当特别,更别说郑薇还是在那种情境下听见,更不可能认错。
    她连忙将坐在窗户旁边的乔木拉开,把窗梢拔下,推开窗户想看看那人究竟长什么样。
    可惜那人骑着马在人群里横冲直撞,人人都不敢跟他正面相抗,竟给他让了一条道,在郑薇打开窗户的时候,他已经领着人骑到了最前面。
    郑薇打开窗户时,就只看见他披着黑色大氅的背影坐在马上离去。再一转头,正看到在她马车前面一些的沈俊。
    他已经换上了禁军统一发放的冬令时公服,黑色的毛领配着红色的窄袖补子服,衬得整个人既英挺又潇洒。
    他像是知道有人在看他一样,头微微一侧,视线就落到了郑薇脸上。
    他的眼睛被宽檐的帽子遮着,郑薇只看见他的嘴巴咧开,露出白色的牙齿,他腮边的小酒窝似乎盛满了快活的酒液,看得她的心情也跟着雀跃起来。
    “我的小容,外面这么冷,这么多人,您干嘛打开窗户,快关上。”
    乔木嘟嘟嚷嚷地叫着要来关窗户,隔着车厢,郑薇听见有人在问沈俊:“子英,你在看什么?怎么这么高兴?”
    郑薇把耳朵分了一只到外面,听沈俊答道:“就是看见了一个漂亮的姑娘。”
    漂亮?他是在说她吗?
    郑薇只觉得脸颊腾得烧了起来,至少是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一个异性称赞过她的容貌,她觉得她真是没喝酒也醉得厉害了。
    “小姐,你怎么了?”乔木关切地问道。
    与此同时,外面的人也惊异地在问:“你也会跟我们说女人?我都以为你快成了一个圣人。”
    郑薇把乔木支去倒茶,心里那一点隐秘的快活几乎要盛不住,等到了大相国寺的时候,她人只觉得晕陶陶的,总是控制不住想要拉开嘴角微笑。
    尤其是看见沈俊的目光在她今天的装扮上多停留了一瞬,那种快活更加深了一层。直到郑芍领着人走过来问她:“你是遇到什么好事了?瞧你这偷着乐的小模样?”
    一句话顿时令郑薇打回了原形:她竟是忘乎所以了!
    她整了一下神色,正准备答话,眼角的余光突然瞥到一个人,向郑芍使了个眼色:“进去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