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五楼，往上走。我出生的时候就住这了，一直住到大三才走。”
    “哇，这楼都盖起来这么久了呀。”
    “是，也没翻修过，楼道有点窄。”
    楼上下来一队搬家具的工人，宋琦瑞拉住女孩儿的手，“我们往旁边站站。”
    女孩儿点点头，“那这里住的都是医生吗？”
    “楼上楼下全是，我家对门的叔叔阿姨一个儿科一个外科，都很厉害。”
    宋琦瑞边说边认门，短短几层楼侧身让了不少搬家的人，终于到了家门口，他正要掏钥匙，一抬头看见个个高腿长的女人在门口堵着。
    宋琦瑞道：“游樱？”
    游樱眼神涣散，看见人才聚了点焦，她勉强笑了一下。
    她穿白衬衣配毛衣背心，底下一条羊毛阔腿裤和高帮运动鞋，短款羽绒服敞着，随手扎了个马尾，一看就是在学校里不算青涩，在社会不算老成的半熟学姐。她化了淡妆，看起来还是没什么精神，但她长得漂亮，憔悴也是弱柳扶风。
    女孩子抬头看宋琦瑞：“这是？”
    “我弟妹。来找弈时？”
    游樱点了点头。
    宋琦瑞往前两步，把家门打开：“你先去，我跟她说点事。”
    女孩子点点头，依依不舍地进门了。
    宋琦瑞道：“我们下去吧。”
    游樱摇摇头：“我在这等他。”
    “别等了，他搬家了。”
    家属大院里人来人往，卡车一辆接一辆没停过。
    宋琦瑞站在光秃秃的树底下，游樱就跟树一样，看着快死了似的。
    他道：“你看，这么多搬家的，都是离职的医生。你知道为什么吗？”
    游樱沉默。
    “元旦那天晚上，三院出了点事。”他看游樱无动于衷的表情，知道方弈时肯定没跟她说。“有个男的喝了点酒，藏刀进了医院。后来被抓起来的时候，他说他妈在医院被治死了，喝了酒一时冲动，找医生寻仇。实际上他推了好几个值班室的门，人多的，和有年轻力壮男医生在的，他都没下手。卫阿姨是他第一个撞见的单独的待着的女性，就是方弈时他妈妈。”
    游樱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宋琦瑞手往下压压，“别紧张，卫阿姨没事。幸好骨科的小郑姐来串门，她老公部队的，教了她一点，而且她平时自己在学马伽术，力气也大，一下把那男的制住了。小郑姐被划了几下，都是轻伤。她们报了警，本来这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是不知道谁找到那个男的，出了篇采访，在网上都炸锅了。说军属仗势欺人”
    “三院医生医术不精、医德沦丧、见死不救？”
    游樱确实看过，因为是三院的，她还特意看了几眼。博主说当事人生活困难，大龄单身，只有一个老母亲，辛辛苦苦赚的钱全给了母亲治病，结果主治医师只开贵的进口药，吃回扣，还故意把他母亲弄死，偷卖器官。他去讨个说法，就因为喝了点酒，被医生集体打了一顿，里面有个女医生，老公是军官，手眼通天，把他打成骨折，不仅没受到处罚，还把他拘留了。
    宋琦瑞嗤笑一声：“那篇报道里要有一件关于三院的事是真的，我名字倒过来写。小郑姐老公家里是有点背景，但人也是一步步升上去的，小郑姐在医院从来不显摆，跟我们处得都挺好。还卖器官，他妈是胃癌！卖他妈的器官，也是亏他想得出来。可我不信没用啊，部队、警察、医院，你听听，多好的素材啊，人就喜欢听这种所谓的黑暗故事。
    小郑姐读了十几年医科，正儿八经985博士，被网上质疑学历，说是她老公找关系进三院的；离她们最近的科室，听到声响最快跑过去的高叔叔，也被编排上，说跟小郑姐关系匪浅。一个个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跟就在我们院里似的，我一查ip，呵，跟须北在地图上都是对角线。
    放监控，说剪辑过；放药单，说造假了；放主治医师资历，说走后门的，一有病人出来说话，就是水军洗地。军警一块被拖下水，怎么能忍得了这个，他们在搜集证据理脉络，正打算完完整整还原事情。三院有个脑子进水拎不清的主任，反手出了个处罚声明，把他们全卖了。
    小郑姐气得要死，看到声明就要辞职。方叔叔卫阿姨跟着她一块。那个姓王的死鸭子嘴硬，不肯道歉，也没加固防护措施。我爸我妈也解约了。毕竟谁也不想上个班还有生命危险，见义勇为还被处罚。他还拿收回房子威胁其他人，说实话，这房子医生们是有优惠，那也是自己真金白银买的，跟他屁关系都没有，他越这样，越让老医生心寒，就这几天，陆陆续续走不少了。”
    “那方弈时他，搬到哪去了？”
    “我不知道。我没骗你，我真的不知道。但过得应该不是很好。
    三院跟医生都有工作协议，辞职要付违约金。他们刚工作那会儿，三院氛围比现在好多了。所以第一份协议年限到期之后，院里的叔叔阿姨大多数都续签了一份。方叔叔和卫阿姨当时为了拿奖金给弈时买房，签得时间久，估计要交不少违约金，我爸我妈前几天还借了点给他们。”
    游樱捏着包，脸色苍白，她没有思考多久，对宋琦瑞道：“他们家还差多少，你有办法打听一下吗？”
    宋琦瑞仔细看她神情，笃定道：“你和弈时出事了。”
    游樱：“小事。”
    他道：“这个忙我就不帮你了。弈时既然什么都没告诉你，那就是不想让你掺和进来。”
    游樱道：“你不是和他从小一块长大，彼此父母之间关系也不错么？现在我可以帮他们解决大部分的麻烦，你不愿意？”
    宋琦瑞笑笑：“我当然愿意，只是拿沈倓的钱来堵方弈时家的缺口被发现了之后，你要怎么办？”
    游樱瞪大了眼睛，像是不相信他会说破，又像觉得他有这种想法令她感到惊讶。
    她露出一个淡淡的、嘲讽的笑：“你当谁都跟你似的？”
    宋琦瑞被嘲讽吃软饭也不生气，他道：“自己的？但可惜，我还是不会去问。”
    游樱被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心里控制不住地翻腾起怒气。
    “我不想看到方叔叔和卫阿姨这个年纪了还在外面吃苦，只是游樱，你帮弈时父母这个忙，弈时以后要怎么对待你？弈时之前追着你跑，你说他不要脸也好，下贱也行，他是真心对你好。这不是一笔小钱，你给了，他对你和之前一样，或者变差，是理所当然或者不知感恩，对你更好，你难道不会怀疑这是因为你给了钱？到那时候，应该就不是‘小事’了吧。”
    他的话虽然难听，但是事实。
    宋琦瑞道：“你放心吧，方叔叔他们好歹也是几十年的精英医生，人脉有多广，可能我们都想象不到。”
    有人拎着大包小包从楼道里出来，遥遥地和宋琦瑞打了招呼，坐上搬家卡车走了。
    他道：“你如果想找弈时，肯定是能找到的，毕竟他还是个大学生，父母都在这，跑不到哪去。只是你最好不要再找他了——这会让他很痛苦。”
    宋琦瑞说完就上楼了。
    方弈时他——
    他不是因为所谓的虚荣心，所谓老婆不能比自己挣得多的男性尊严才离开她的。
    他从见到沈倓的时候，见到这个巨星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了。
    他是因为家里的事，因为自己无法承担的巨额债务，才离开她的。
    他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他说想让她记得他，想让她思念他，但还是选择了隐瞒，让她以为他是个愚蠢的、爱钱不爱她的男人。
    属实傻逼行为。
    游樱默默地骂了他一句，眼眶承不住泪水的重量，她眨了眨眼，有热泪烫到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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