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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节
    月上树梢,寒风袭人,成都已经安睡,帅府却还灯火通明,往来忙碌的人影川流不息。
    李从璟结束一日的劳碌,预备回房歇息,还没有走进院子,就看到了立在小院屋顶上的一个飘然身影。
    “剑子何时起有兴致给我做护卫了?”李从璟走进月门,朝那个衣袂翩然的身影笑道。
    剑子飞鸿般轻轻落在李从璟身前,脸上的神色忽近忽远,“要我给你做护卫也无不可,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李从璟本是打趣他,没到剑子还真应了下来,“甚么条件?”
    “听说你们抓了一个河西来的杀手?我想见见他。”跟着李从璟一路征战到成都的剑子眉目异常。
    刹那间,李从璟脑海中闪过一系列念头。
    即便是在河西,沙洲也处于西北之地,也就是说与剑子来的地方相聚并不远,还有可能很近。这数月来,剑子一直跟随在李从璟身边,差不多算个护卫的角色,这也就意味着李从璟走到哪里剑子就跟到了哪里。
    换言之,两川的山川地貌城池道路,剑子都一清二楚。
    剑子为何要跟来两川?
    剑子为何会出现在洛阳?
    剑子在秦王府呆了那么久,又是为什么?
    如果这一切都别有用意,如果一切都早有图谋,那会怎样?
    更有甚者,如果剑子一开始就是一颗棋子,是一个卧底,那又会怎样?
    剑子要见张金秤,他的目的是什么?他难道认识张金秤?他是张金秤的故人、同伙还是仇敌?他是要看望张金秤,是为助他逃脱,还是为杀人灭口,亦或别有原因?
    诸多思绪在李从璟脑中一闪而过,不过就是电光火石的瞬间,他无所谓的笑笑,装作无意地问道:“剑子莫非与张金秤有旧?”
    剑子沉默下来,似乎实在衡量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半晌后他波澜不惊道:“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李从璟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浓郁了些。
    “你到底让不让我见?”李从璟的模样让剑子有些愠怒。
    “来人,带剑子去见张金秤。”李从璟挥了挥手,旁里阴暗处鬼魅般闪出一个人影来,肃立在李从璟身后,无声无息。
    李从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剑子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与那名突兀出现的近卫处锐士走了。
    直到这时,董小宛才跑出来迎接李从璟,“热水已经备好,殿下今日沐浴么?”
    靠在浴池里,李从璟四肢摊开,浑身松弛,搭了一张热汗巾在脸上,任由董小宛为他擦洗身子。升腾的热气袅袅如烟,冬日的严寒早已不翼而飞,李从璟的思维却没有片刻停歇。
    “有意思。”李从璟忽然呵呵笑出了声。
    第635章 夜半疑梦惊诧起,窗外风雨几来袭(六)
    剑子去探望张金秤,李从璟评价了一句“有意思”,然而不等他洗完澡,更有意思的事情就来了。
    刚被董小宛擦洗干净的身子舒坦得很,一天的劳累除去,整个人如同飘在云端一样,耳边都是鸟语花香。董小宛这个时候将软绵绵火辣辣的娇躯靠过来,蛇一般缠住李从璟,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尽是迷离之色,上下其手,正准备大动干戈。
    敲响房门的是第五姑娘,一门之隔,内外冷暖如同两个世界,她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屋外的寒气侵进屋中,“大帅,潭州急报:楚王病卒!”
    李从璟脸色一变,从浴池中哗的一声站起来,水花浇了董小宛一脸,引得她一阵娇呼,“何时?”
    楚王死了?
    死得还真是时候!
    “五日前。”第五姑娘在门外说道。
    李从璟深吸了口气,把董小宛从水里拉起来,没心思去看那雨打芭蕉般的一池春光,吩咐她道:“着衣。”
    从浴池出来,李从璟让第五姑娘跟着径直去了内书房,刚坐下董小宛就小跑过了过来,为他伺候上茶水,帮他擦拭还湿漉漉的头发。
    “吴国近来有什么动静?有无兵马调动?”李从璟的脑袋被董小宛像裹粽子一样裹来裹去,他也懒得理会。
    “之前的定期汇报一直没有异常。”第五看了董小宛一眼,见她头发还是湿淋淋的,水滴不断滴落到李从璟肩膀上,微微蹙眉。
    “打探一下吴国朝堂上近来有什么动静。”李从璟脑海中一时闪过许多念头,思绪急转间,对身周的事物就没了注意,董小宛为他擦干净了头发,又开始梳理,“让李荣去金陵。”
    “让李荣去金陵?”这可不是小事,第五有些诧异,“大帅的意思,是说吴国有可能趁楚王病卒的机会,出兵攻楚?”
    “吴国自从得了江西,积蓄国力的时间已经够久了,若非国内一直处在几代权臣权力交接、争权夺利的状态,早就该对周边地区展开攻伐。”李从璟的脑袋终于不再在董小宛手里摇晃,“前些时候他们连荆南之事都要插一手,如今徐知诰虽大权独揽,却正是需要功勋建立威望的时候,没道理放过这样的机会。”
    李从璟仔细回忆了一下,原本历史上楚王好似也就在这段时间前后亡故的,他不是学历史的,对这其中的详情不甚清楚。
    两人正谈话的时候,有军情处的锐士来报:苏愿交代了一些值得注意的东西。
    来汇报的军情处锐士唤作宋娇,李从璟见过几回,知晓她先前就是第五姑娘的心腹,招招手让她进来交代清楚。
    “这几日苏愿陆续交代了许多情况,几乎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毫无保留的诉诸笔端。”孟知祥败亡了,苏愿自个儿也身陷囹囵,为了减轻罪孽,他自然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宋娇继续道:“今日苏愿交代,孟知祥在逃离成都时曾说过,要去吴国投奔徐知诰。”
    “投奔徐知诰……”李从璟沉吟下来,以当时的情况,孟知祥无路可去,投靠徐知诰的确是条路。
    李从璟忽然想起桃夭夭。
    桃夭夭之前专门跑了一趟金陵,却没在金陵停留多久,似乎也没做什么事,但在离开金陵之后,却马不停蹄一路向北,去了契丹。
    桃夭夭在金陵看到了什么?察觉到了什么?又是什么让她决定赶往契丹?
    因为退出军情处的关系,桃夭夭的金陵之行并没有太多行动,并且没有给李从璟通报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如今西川云波诡谲,各方似乎都有理由牵涉其中,天下大争的棋盘好似又在暗流涌动,这让李从璟不得不想:桃夭夭离开金陵之后,没有留下消息,是因为她没有发现什么,还是当时她即便察觉到了什么但还不确定,所以才没有妄留言语?
    但无论如何,桃夭夭去了契丹。
    李从璟嘴角渐渐现出一丝弧度,北上,岂非就是桃夭夭留给他的信号!
    一切仍旧笼罩在浓雾背后,面目模糊,但李从璟已经感觉到了,天下大争的洪流,正在前所未有的汹涌!
    而一切的开端,就是帝国伐蜀。
    ……
    接下来的时日,西川依旧不甚平静。
    各州县都动用了军队与差役,严密戒备有人再度生乱,城池内外随处可见披甲持刀的甲士,对制造了二十一名官吏死亡的凶手,各地也在加紧追捕,一批批青衣在一些“百姓”的帮助下,扑向一个个可疑地点。
    与此同时,新近去往各州县就职的朝廷官员,与各地原有官吏一起,紧锣密鼓而又步步为营的开始进行蜀中重建、推行天成新政的事务。
    每日都有无数信报从各处汇往成都,作为统率蜀中大局的李从璟,要处理各种各样有关军事、民政、警务方面的事务,日以继夜难有片刻闲暇,若非随身带了秦王府幕僚机构,他根本就忙不过来。
    “至今日午时,各地共抓捕嫌犯二百八十六人,经过火速审讯,其中直接行凶者五十三人,策应援助的帮凶二百余人。”第五姑娘将手中书册呈送给李从璟,“二十一件命案中,十五件命案的嫌犯已被尽数抓捕,另有五件命案的嫌犯抓捕了一部分,还剩下一件命案的嫌犯尚无着落。”
    “做的不错。”李从璟接过书册翻开,自二十一件命案之后,州县再无作乱事件上报,可见各地的防范措施起到了应有作用,他看了半晌,放下书册,语气颇有些怪异,“如此说来,案犯几乎都是河西人?”
    “依照目前的结果来看,的确是这样。”第五回道。
    李从璟沉默下来。
    河西之地,战乱不断,且不说各种族、部族连年攻伐,便是强盗凶徒也多不胜数,那是真正的四乱之地,在这种情况下,河西的势力如此侵入西川,所图为何?
    是河西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还是河西呆不下去了,亦或是垂涎天府之国的富庶想要染指,还是别有原因?
    他们有这个实力染指西川吗?李从璟不认为他们有。
    在李从璟的认知中,大唐不出兵河西,对河西那些势力而言,应该就已是喜讯,他们怎么敢主动进犯?
    难道他们中有些人认为九州内乱不断,他们能够浑水摸鱼?
    如果真是这样,那乱世真是让人疯狂。
    “军情处在河西有几处据点?”李从璟抬头问第五姑娘。
    “据点两处,人数不到三十。”第五姑娘回道,这还是曹义金的使者来了洛阳之后,军情处奉命往河西渗透之后才有的结果。如今帝国发展的重心在内部,对手或是潜在对手也是北部草原与南部诸侯国,河西之地短期内还无法顾及,故而军情处在河西没甚么建树。
    再说军情处虽然有些自我盈利的机构、手段,但毕竟摊子大了,人力财力有限,也不是哪儿都能布置千百人的。
    “汇总一下河西之地的情况,呈上一份详细总结。”李从璟如是吩咐第五姑娘,他虽然不太相信河西有能力染指西川,但既然眼下的证据都指向河西,挖掘河西情况总会得出一些端倪,顺藤摸瓜也并非没有可能,只要西川再无动乱,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跟这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对手慢慢玩。
    第五姑娘领命之后正要退下,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对李从璟道:“孟延意已经到了合州地界。”
    李从璟点点头示意知晓,没有多言。
    孟延意爱去哪儿去哪儿,他眼下既然不会马上回洛阳,不用将孟延意带回去,也就没心思顾及她太多。
    二十一件命案的凶犯接连落网之后,西川渐渐恢复了平静,包括东川在内,各项军政大事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李从璟也悄悄松了口气,无论如何,在各地驻军与军情处联手的情况下,对手还想再发难可没那么容易。
    经过战乱与二十一个官吏被杀案的西川,再度平静下来。
    唯一让李从璟在想起时觉得奇怪的事,便是剑子在见过张金秤之后,就再没找李从璟提过什么要求,似乎当日的探望不曾发生过一般,就在李从璟以为剑子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见见故地之人、这件事就要翻篇的时候,剑子终于再度找来。
    “可否放了张金秤?”碰面剑子就硬邦邦的扔过来一句话,让李从璟猝不及防。
    “张金秤可是重犯,哪有说放就放的道理?”李从璟回绝了剑子的请求。
    “可你们事先已经答应过他,只要他交代清楚他知道的事,你们就不会追究他的罪责!”剑子似乎很恼怒。
    “这只不过是审讯之法罢了。”李从璟摆摆手,“再说,他也没交代出有用的东西。”
    张金秤当日说过,他留在成都是因为还有纵火的任务,然则如今这批案犯都差不多被逮捕,李从璟自然也就不担心他们那个纵火的谋划。
    剑子狠狠盯着李从璟,似乎想把他吃下去一般,半晌,剑子咬牙切齿道:“要怎样你才能放过他?”
    李从璟嘿然笑了两声,这才是他一口回绝剑子请求的原因,“告诉我你和张金秤的渊源。”
    剑子脸上阵青阵白,“这跟你没有关系。”
    “以前或许没有,现在有了。”李从璟总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或许这里面还有他打开河西那扇大门的钥匙。
    剑子正要说什么,莫离突然赶了过来,不等他说话,第五姑娘也疾步而至。
    “大帅,有贼军叩阴平道!”莫离神色肃然。
    “大帅,泸州盐监都押衙报,其部衙前虞候日前在运盐时遭遇截杀,衙前虞候并子弟等二十余人被杀,千斤食盐被截!”第五神色肃杀。
    第636章 夜半疑梦惊诧起,窗外风雨几来袭(七)
    突如其来的两个消息,让堂中数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好看,相比之其他几人,李从璟面色更见阴沉,眉眼间含而不发的怒气,让人感到格外压抑。
    不怪李从璟喜怒形于色,而是事情的发展已让他心中的不快达到了一定程度。军情处与各地驻军联合行动,严防死守,本以为局势已经控制下来,孰料竟还有人能在此时制造事端,难道军情处和禁军在伐蜀功成之后都已骄傲自满,不堪重用了?
    而此时出现在阴平道的贼军又是怎么回事,河西果真有人脑袋被驴踢了,在西川谋刺官吏制造混乱还嫌不够,竟然还敢出兵来攻,在大唐帝国的手里虎口夺食?这些人将他李从璟置于何地,什么时候他李从璟的名头也这么不管用了?
    真是不知所谓!
    “好!好得很!”李从璟点头大声称赞,一甩衣袖,回到主座后坐下,冷酷的眼神从众人脸上扫过,最终落到第五姑娘身上,“先说泸州盐监,具体情况如何,详细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