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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0节
    第596章 名将风采今胜昔,谁在马上称豪杰(一)
    自从接了孟知祥清扫军情处眼线,维护益州内部稳定的任务,苏愿这两日都不曾睡过一个好觉,军情处的狡猾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这两日他越是深入调查,就越是感到心惊。
    用无孔不入来形容军情处对益州官吏的渗透毫不为过,几乎十之三四的益州官吏都与军情处有所联系,然而真正让苏愿心惊的,还是军情处的滑手,在这样大规模的渗透下,苏愿竟然没能逮住军情处什么人。
    益州官吏似乎接近一半都与军情处有联系,但苏愿偏偏抓不住军情处的人,这就像明明满街都是盗贼,但当你去抓人的时候,却又发现谁都不是盗贼,这看似矛盾,细想之下却让人胆战心惊。
    局势如此棘手,让苏愿不得不去向孟知祥禀报,然而出乎苏愿意料的是,孟知祥已经不在府中,也亏得是苏愿深受孟知祥器重,身份不同寻常,这才被告知,孟知祥已经离开了成都。
    从政事堂出来,苏愿心事重重,军情处活动的猖獗与难以捕捉,以及孟知祥的悄无声息离开成都,都让他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
    眼下,如何处理军情处之事,成了苏愿不得不独自承担的重任。因为埋头沉思,苏愿有些出神,离开政事堂没多远,便差些撞到了人。
    听到两声娇呼,苏愿愕然抬头,就看见面前几名衣着华丽的女子,正奇怪的看着他,一名小丫鬟应该是被他差些撞到的对象,此时拍着还未成熟的胸脯,一脸惊吓与愠怒,“你这人,走路都不看路的吗?”
    苏愿失笑道:“在下倒是看了路,只是没看到小娘子罢了。多有唐突,恕罪恕罪。”
    那丫鬟见苏愿竟然有狡辩之意,不免更加恼怒,“你这人,光看路不看人,还有理了?”
    苏愿笑道:“若是顾着看人,还如何看路?”
    “你……”小丫鬟被气得不轻,回头对几人中衣着最为华丽一名女子跺脚撒娇道:“小娘子,你看他!”
    这位女子年过二八,生得倾国倾城,五官精致,身姿窈窕,充满了青春少女的活力,让人过目不忘。
    苏愿直到这时才看到这女子,连忙拱手行礼,“见过小娘子。”
    这位小娘子乃是孟知祥次女,名叫孟延意。
    “先生请随我来。”孟延意言简意赅说了一句,便从苏愿身前走过。
    苏愿略显迟疑,他公务繁忙,还赶着回去清查军情处眼线的事,加之方才又没对对发造成什么实际伤害,有意不理会这位小娘子的大脾气。
    “怎么?先生失礼在先,难道连赔礼的勇气都没有么?”孟延意察觉到苏愿没有跟上来,回头时眼神清淡地说道。
    苏愿无奈,只得跟上。
    少顷,到了孟延意居住的庭院,孟延意径直走进正厅,自己在主位坐了,示意跟进来的苏愿也落座,随后吩咐了茶水。
    对方没有问罪的意思,反而以礼相待,这让苏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孟延意意欲如何,只得硬着头皮坐下,嗅着屋中的芬芳清香,苏愿倍觉不自在。
    “方才我见先生神思忧虑,魂不守舍,可是有什么难处?”待苏愿坐下,孟延意立即发问。
    苏愿没想到孟延意开口竟是这样一番话,连忙起身拱手道:“方才是在下唐突,冲撞了小娘子……”
    “此乃小事,先生国士,何必挂怀?”孟延意出言打断苏愿,随即认真道:“我邀先生来,也不是谈论这些事的。”
    “小娘子有何见教,但请示下。”苏愿忙道。
    “如今蜀中战火绵延,朝廷军队一路高歌猛进,听说东川已经快要不保,父亲也不得不亲临前线,当此危难之际,延意虽为女儿身,也不愿在闺中听天由命,只盼着能为父亲、为西川分忧一二。”孟延意看着苏愿道。
    “小娘子有此念,真乃巾帼不让须眉。”苏愿再度拱手,貌似恭敬,实则话语不咸不淡。
    孟延意微微蹙眉,对苏愿这番反应有些不满,不过她并没有过多表示,只是道:“几日前,父亲曾委派先生,清查朝廷布置来成都策反西川官吏的细作,如今可是事情颇为棘手?”
    苏愿这才惊讶了,“小娘子如何得知?”
    “这很难想到吗?”孟延意反问。
    苏愿一时说不出话来。的确,他方才神思不属,又是在帅府中刚出政事堂,自然是因为公务不顺,而他眼下最重要的公务,便是清查军情处。
    只是,孟延意是如何得知孟知祥委派了他清查军情处的任务的?
    这也不难推测到,因为答案并没有很多,其中最大的可能,便是孟知祥告知。
    孟知祥为何会告知孟延意这件事?
    原因也不会有多,最可能的,便是孟延意在政事大局上的见识,让孟知祥很认可,其次,父女俩关系很是亲密,若非如此,孟知祥不会将此时跟孟延意说起。
    那么问题来了,孟延意此时说起这件事,意欲何为?
    苏愿想不到答案,所以他只能希望孟延意告诉他。
    孟延意没有直接回答苏愿这个提问,而是微笑道:“我请先生来,自然是为先生分忧。先生该不会认为,延意一介小女子,不能为先生解忧吧?”
    “不敢。小娘子思虑敏捷,能得小娘子提点,在下感激不尽。”苏愿似是而非道。
    “既然先生希望我为先生分忧,难道不应该先将情况详细说给我听吗?恐怕就是孔明在世,也无法不明事态,便能出谋划策的。”孟延意笑意更浓郁了些,露出两个浅浅酒窝,显得有些调皮。
    苏愿暗自苦笑,孟延意短短几句话,便让他不得不将事情和盘托出,这实在是出人意料。虽然无奈,事已至此,苏愿也只能将情况给孟延意尽数说了。
    孟延意听罢,歪头想了想,又笑起来,“这有何难,既然朝廷眼线抓不住,不抓也就是了。”
    “这……”苏愿虽然原本就没指望孟延意真能为他解决问题,但听到这样的回答,还是难免错愕。
    孟延意正色道:“先生怎么不想想,若是朝廷细作真与益州三四成官吏都有往来,这成都岂非早就乱成了一锅粥,岌岌可危?若果真如此,西川也不用派遣大军出战东川,直接认输等死好了。”
    “小娘子的意思,是说在下先前查到的现状,只是朝廷有意制造的假象?”
    “应该不会有差。朝廷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我们益州自乱!”
    “原来如此。”
    “父亲将这件差事交给先生,最终要达到的目的,是求得益州稳定,不至于生出内乱,若是先生大肆搜捕,却又抓不到人,岂不使得人心更加惶然,正中朝廷下怀?所以依我看,这人不抓也罢!”
    “这……”苏愿虽然觉得有理,但还是不能采纳这个意见。
    孟延意见苏愿坚持,又想了想,忽然道:“先生若是真要抓人,却也简单。”
    “如何简单?”
    “先生大可演一出戏。先在城中安插一些人手,充当朝廷眼线,然后令人将其捕之,对外则宣称朝廷眼线已经抓获。如此一来,可安定成都人心。若是先生还希望再进一步,大可数日后再放出风声,说这些‘朝廷眼线’已经招供出与之有联系的官吏名单。再之后,若是先生只求稳定成都,则大可借父亲之名,说值此关键之时,父亲唯望西川共度时艰,只要这些人自此一心效忠西川,则不予追究;若是先生想要拿一些官吏交差,则可以派人监视怀疑对象,他们中那些与朝廷细作有往来的人,得知‘朝廷眼线’将他们供了出来,必然有人自乱阵脚,届时先生将其捕之,也就不是难事。”
    苏愿怔在那里,细细品味这些措施,其中的关键之处,让人不禁拍案叫绝,为之折服。他站起身,躬身行大礼,“小娘子果真聪慧过人,有小娘子此计,何愁不能清查朝廷眼线?某在此谢过!”
    孟延意受这番大谢,却并没有很得意,反而憨态平生的长叹一声,“看来先生是打算选择最后一条路了。”
    苏愿说的是清查朝廷眼线,自然是要选择最后一条路,不仅选择最后一条路,还要在这条路上更进一步,从抓获的官吏口中,拷问出军情处的所在。
    苏愿没有否认,虽然这不符合孟延意的期望,但他却必须这样选择。两人身份不同,所在立场也就不同,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不同,各自受到的限制和期望的效果也不同,选择难免会不一样。
    好在孟延意却似很体谅苏愿,并没有跟他在这个问题上讨价还价的打算,转而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孟延意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庄重,“先生曾久在洛阳,对朝廷情况知之甚深,可谓知己知彼,请你老实告诉我,此番父亲前去东川对战朝廷之师,胜算有几成?或者说,此番蜀中之战,西川胜算有几成?”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至少对苏愿而言是这样的,他道:“大帅亲征东川,必会旗开得胜,此番蜀中之战,最后胜利的也必然是西川!”
    这个答案虽然瞧着可喜,却并不是孟延意想要的,但她问出这个问题后,似乎就料想到苏愿会如此回答,此时并未灰心,又道:“看来我得换个方式问。先生不妨告诉我,朝廷军队兵马多少,由哪几支军队组成,军备如何,主帅李从璟是个怎样的人,洛阳朝廷风气如何,李嗣源又是个怎样的人?”
    问完,不等苏愿答话,她又肃然补充道:“先生最好说得详细些,先前我帮先生解决了个大麻烦,现在我不求先生重新回答我方才的问题,但先生至少得如实相告,好让我能准确做出判断!”
    苏愿最终也没有说出十分事实,实情他说了六七分,还有三四分则是长自家威风灭他人志气,以确保最后敌我对比的结果,是西川能够得胜。
    孟延意蹙起秀气的眉头,板起好看的俏脸,凝神沉思半晌,最后站起身,送苏愿出门。
    在苏愿离开后,孟延意叫来贴身丫鬟,“你去准备,半日后我要去东川。”
    “小娘子要去东川作甚?那可是交战之地!”小丫鬟惊讶的跳起来。
    孟延意明亮的双眼目光闪动,“苏愿的话顶多只能信上七分,如此一看,此战胜负难料,父亲去了玄武县,可谓凶险万分,我必须前去相助!”
    “前方有大军数万,有众位将军、先生,还有大帅,如果这都不能取胜,小娘子去了又有何用?”这话丫鬟没有问出来,因为她知道说出这话的后果。
    第597章 名将风采今胜昔,谁在马上称豪杰(二)
    孟延意决意离开成都时,她还不知道孟知祥已穿行在龙门山中,眼看就要出了山口。而彼时,玄武城城头的孟平,脸色有些难看。
    “将军,南城墙又坍塌了一处!这已是南城墙坍塌的第四处了!”一名衣甲残败的小校,驱马急速驰来,扶住兜鍪跑上城头,向孟平禀报。
    “知道了。”激烈的战事仿佛永无止境,风暴中央的孟平屹立不动。
    “将军……”
    “还有何事?”
    “禀将军,木女墙已经耗完!”小校面色焦急,“坍塌的城墙无物可填了!”
    “那又如何?”孟平转过身,冷冷看着这名小校。
    “将军……”
    “城墙失守,斩守墙主将;主将死,斩都虞候;都虞候死,指挥使皆斩!”孟平的语调冷漠无情,“本将的意思,够不够清楚?”
    “卑职清楚!”
    “哦?”孟平淡淡应了一声,“尔部意欲用何物填充塌陷城墙?”
    “南城已无木女墙,但还有千余将士血肉之躯!”小校咬牙一字字说完这句话,轰然转身奔下城头,打马而去。
    “将军,贼军撞破了外城门!”杨重霸跑过来,急声对孟平道。
    “撞破了外城门,不是还有内城门?”孟平看也没看杨重霸。
    “将军……贼军攻势甚孟,带头冲进瓮城的将领,勇不可当,将士们恐难抵挡……”
    “贼军骁勇,难道我百战军便没有骁勇之将?”孟平一声冷笑,看了杨重霸一眼,“你还站在这作甚?”
    “将军……”
    “本将予你半个时辰,若不能将贼军尽数赶出瓮城,你也就不用回来了。”孟平的语气冰冷而又不容置疑。
    “是,将军……”
    “等等!”孟平解下腰间横刀,递给杨重霸,“此刀乃昔年大帅所赐,曾随本将杀敌无数,今日本将将其交给你,望你能不辱大帅与本将期望。”在杨重霸接过长刀后,孟平看着他沉声道:“若你战死,本将自会亲自为你收尸扶棺。”
    “将军放心,末将去也!”
    未及多时,铁甲上血迹斑驳的林雄带几名亲卫疾行过来,对孟平道:“孟将军,先前百战军攻城时,对城防工事打击太大,城池损毁太严重了,现今每面城墙少说也塌了两三处,有些地方更是反复塌陷,木女墙换了一批又一批,眼下贼军又在猛攻内城门,城中的塞门刀车只有两辆,狼牙拍、床弩更是已损毁殆尽——先前东川贼军在败退时,便已烧毁了太多。孟将军……”
    “林将军!”孟平厉声打断了林雄,盯着他问道:“林将军也是来跟本将说,城池守不住了么?!”
    “孟将军!”林雄面红耳赤指着四周城墙,“你怎么不看一看,玄武城现今都打成何种模样了?这城头上,可还有一块地方,五十步内没有几股贼军的?攻上城头的贼军,都快赶得上城头的百战军了!这还不论从塌陷城墙处涌进城,撞破城门攻进瓮城的贼军!孟将军……”
    “林将军!”孟平大声喝断林雄的话,旋即冷笑一声,“林将军要是不愿再战,大可走下城头,某绝不会拦你!”
    “孟平!”林雄双眼通红的咆哮起来,“我林雄虽不是什么人物,却也不惧一死,你就是要我战死城头、尸骨无存,我林雄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林雄眼中闪过一抹沉重的哀伤,“可你看一下君子都,有幸从龙门山活着回来的几百名君子都,现在能站着的,还剩下几个?!你总得给君子都留下一点血脉,你总该明白,那是大帅的心血……”
    林雄越说越激动,他指着城内唾沫横飞,“还有城中的两三千名百战军伤员,你难道忍心看着他们,在城破之后在贼军刀下等死?!那都是曾今血战河上,血战卢龙,血战渤海与契丹的勇士,他们已经流了足够多的鲜血,你难道就忍心他们死得这般窝囊?!”
    “身为军人,死于国难,理所应当!”孟平冷冷一挥手,背对着林雄一字字道。
    “孟平!这可是大帅的心血,是大帅十年来殚精竭虑,用数不清的血汗换来的唯一一支真正精锐,是能让大帅睡得安稳、走路昂扬的资本,是能让大帅在朝堂上睥睨四方、肆无忌惮的依仗!你今日为这已是必然守不住的城池,让百战军尽数折在这里,来日你如何向大帅交代,如何面对大帅!你对得起大帅吗?!”
    “你给我闭嘴!”孟平猛然转过身,一把揪住林雄的衣领,咬牙切齿,面目凶恶,“你他娘的懂什么,你他娘的懂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