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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节
    “尔等且听好,剑州为两川之门户,剑州若失,则两川不保!尔等若是不背水一战,一旦战败,贼军入境,尔等之妻儿、田产、钱财,可就全都会沦为他人之物,任由他人享用!尔等能忍乎?!”
    “不能!”西川将士答道。
    “好!贼军即将来袭,尔等且做好准备!”李肇继续大声高呼,“我等有强弩千余,贼军纵然人多势大,无济于事,只要他们胆敢冲阵,便叫他们如同昨日之敌一样,损兵折将,丢盔弃甲,狼狈逃窜,尔等可知吗?!”
    “我等知晓!”西川将士士气终于提升上来。
    “听我将令,弩手就位,准备迎敌!”将士们的热烈回应,也让李肇心头的不安消散了不少,他振臂高呼,很有把握的样子。
    不等李肇松口气,站立在他身旁的庞福诚、谢锽二将,忽然面色有些怪异,庞福诚更是出声道:“将军且看,这贼军动向有些奇怪。”
    “有甚奇怪?”李肇凝神去看,起初还不以为意,看了没两眼,神色严肃起来。
    今日进攻河桥,谈不上哪军主攻,如果非要说,大抵可认为是横冲、龙骧、虎卫三军。此三军集结在河桥附近,又以横冲军为中心。
    今日开战,李从璟将禁军全都投放战场,各部皆有任务。横冲、龙骧、虎卫三军主攻河桥、城池,飞云军监视、拦截后山王晖所部,百战军则作为预备部队,随时听用,策应各方。
    河桥这端,横冲军都指挥使高行周、龙骧军都指挥使皇甫麟,虎卫军都指挥使王思同三人凑在一起,立马军阵前,观望了一会儿西川军阵。
    “西川军倒也有几分模样。”高行周随意说了一句感想,“军师言说,彼处有伏远弩四百余,木单弩三百余,竹竿弩两百余,绞车弩百余?”
    皇甫麟补充道:“另有千数单弓弩。”
    “单弓弩?哈哈!”
    高行周扶了扶兜鍪,揶揄道:“咱们的家伙什,都叫什么来着?”
    “大伏远弩,大木单弩,大竹竿弩。”皇甫麟道。
    “缺了大绞车弩?”
    皇甫麟淡淡道:“绞车弩用于攻城拔寨,拿来对付军阵并不太适合。”
    “可我见西川兵用的很顺溜。”
    皇甫麟的眼神语气依旧平淡,“拿来吓人的罢了。”
    “哈哈!”高行周大笑,“皇甫老弟啊,你还真是半分情面也不给人家留。”
    这时,李从璟的开战军令传到。
    收拾了打趣神色,高行周面色肃然起来,他冷笑一声:“今日就让这些西川兵将开开眼,何谓‘大’!”
    “大帅给我等多少弩具?”王思同这时候发问。
    “不多。”高行周冷冷道,“也就比西川兵多出一两番罢了!”
    “传令:弩具张弦,步卒后退!”
    李肇脸色阴沉,双手攥拳,庞福诚、谢锽二将也都面露惊容,不仅是他三人,所有能看见河桥那段军阵的西川兵将,俱都如此神情。
    唐军军阵中,露出了排列齐整的弩具,伏远弩、木单弩、竹竿弩俱都赫然在列,然而与西川阵中不同的是,这些伏远弩、木单弩、竹竿弩的模样都有所差别,一个显著的特点,是比西川军阵中的弩具大了一号。
    而直接让西川兵将失色的,是唐军阵中的弩具数量,少说也是他们的两倍!
    伏远弩、木单弩、竹竿弩的威力,李肇、庞福诚、谢锽等人知晓得清清楚楚,昨日他们不就是凭此杀败护国军的么?
    而现在,对方以两倍数量还击,怎能不让他们变色!
    “某记得,当初伐蜀时,郭公曾言,国库中的大型弩具,几乎都被搬走一空了!为何,此时贼军阵中会出现这么多大型弩?这……这不可能!”李肇失声。
    先前,两川行事多有悖逆,李嗣源为何一忍再忍?不仅忍了,还不断给孟知祥、李绍斌加官晋爵,因由何在?是因为两川太远,朝廷鞭长莫及?是因为两川有精兵三万,朝廷畏之惧之?作为彼时郭崇韬伐蜀的诸道兵马总管,李嗣源岂能不知晓,郭崇韬搬空了国库的强弩利器!
    “孟知祥,李绍斌,你等在两川作威作福,肆意妄为,蔑视朝廷,目无君主,骄纵了这么多年,而今,是时候还债了!”山头上,李从璟冷冷哂笑,“东川,西川,帝国曾今赐予你们的东西,今日,我要替帝国都收回来!眼下这一战,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剑州,你可要接住了!”
    雷吼般的叫声,再次响彻天地!
    吼声发自河桥这端的禁军军阵,落入彼端的西川军阵!
    李从璟看到,弩矢所到之处,西川将士如同麦子般,一排排一片片倒下。
    西川军阵中,弩具开始还击,然则禁军阵型防备严密,裹了牛皮的大盾竖立在前,横立在将士头顶,大大减轻了西川弩矢的杀伤力!
    禁军军阵中的强弩,首先对准的,便是西川军阵中的弩具,几轮弩矢洒过去,西川的强弩阵,战斗力就消减了大半!
    而后,禁军强弩,开始收割西川兵将的性命。
    西川兵将输死一搏,派遣了死士过来,意图冲入禁军阵中,杀伤弩手,破坏弩具,但禁军又怎会让对方得手?
    禁军甲士,迎上过冲来的西川并将,给其迎头痛击!
    彼处,李肇脸色惨白,浑身都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牙齿都要给他自个儿咬碎了。昨日,西川军仅是一轮弩矢,就让护国军败走,而今日,对面的唐军可是无休无止的在朝他们发射弩矢!
    虽说弩矢装填没有弓箭方便,要耗费时间,但西川兵将冲不过河桥,根本就拿对方的弩手没有办法,那些弩手可以好整以暇慢悠悠的装填,然后瞄准齐射!
    “不毁了贼军强弩阵,我等死矣!”李肇坐不住了,当即就要带领亲卫,冲过河桥去。
    庞福诚、谢锽二将拉住李肇,苦劝道:“将军,唐军势大,河桥太窄,根本冲不过去!”
    李肇大怒,甩开二将,喝道:“昨日唐军能冲过来,今日本将为何不能冲过去?!”
    “将军!便是将军能冲过去,只怕到了那时,此间将士也死伤殆尽了!”庞福诚、谢锽二将苦苦相劝。
    李肇怔了怔,他左右看去,只见西川军阵已是完全乱了,将士们成片、成排倒下,身中数矢、肢体不全者数不胜数,昨日护国军遭遇的境地,他们今日加倍尝到了。
    “王晖呢?他为何不来救援?!”李肇心如刀绞,怒火攻心。
    “王将军的援救,被贼军挡住了,没法过来!”庞福诚指着远方大声道,彼处,王晖的人马正与飞云军接战。
    “事已至此,将军快走,唐军就要冲过来了,将军再不走,城池都不能保住!”谢锽抽出横刀,“末将等为将军断后!”
    李肇万般不愿,但情况如此,容不得他不走,提刀砍了望楼围栏,他转身奔下,聚集兵马回撤。
    “大帅,西川兵在回撤!”莫离提醒李从璟。
    西川军阵已乱,他们意图冲过来的将士,又被禁军挡在河桥,此情此景,河桥已经守不住,李肇焉能不撤?
    “传令,横冲军过桥!”李从璟断然下令。
    李肇带着残兵往城中撤,西川军顿时溃败,首尾断节,许多强弩都来不及携带,将士们就狼狈逃窜,高行周看准时机,卷马而进亲自冲阵,带部杀败河桥上的西川兵将,轻而易举冲过了河桥!
    冯道、苏逢吉等再度目瞪口呆,他们委实没有想到,今日击溃西川军,竟然会这般迅捷!
    昨日,护国、保义两军一战即溃,李从璟旋即下令收兵,众人还以为这城外的仗很是难打,怕是免不得多日鏖战、惨烈厮杀,还有如洪继新这样的,以为李从璟不过是徒有虚名,却不曾想,为今日一战,李从璟早已运筹帷幄,做足了准备,一战而胜的速度,却是比昨日保义、护国军的败北更快!
    众人敬畏交加的看向面前这位秦王,对方背影伟岸,不动如山,并没有因为眼前的胜利而有所表示,他们终于意识到,他们之前并没有了解这位百战名将,对方的深浅他们一所无知,只是在这一刻觉得,这位秦王的确深不可测。
    冯道之前好歹随李从璟在卢龙经历过两场战事,勉强能够稳住心神,但彼时李从璟身上的限制太多,能做的事也少,虽然同样大败敌军,胜利却远没有这般轻描淡写,七年了,冯道觉得面前这个昔日的领军大将,而今的帝国肱骨,愈发显得令人畏惧。
    苏逢吉内心有惊涛骇浪,这一两日,李从璟给他的震撼太过强烈,他呢喃出声:“秦王,秦王,这便是我大唐秦王?这才是我大唐秦王啊!”
    洪继新怔怔望着战场,又愣愣看向李从璟,满腔热血四处涌动,只觉得无处可以发泄,昨日里要直言进谏,想当面指责李从璟畏战的心思,早已不翼而飞,完全都记不起来了。此时,他恨不得拜倒下去,大呼秦王英明睿智,赞一句英雄人物正该如此!
    莫离轻摇折扇,显得云淡风轻,只是他不经意间又看到李从璟头上的一缕白发时,心头免不得有些怅然。
    李从璟稳稳端坐在马背,俯瞰战场。
    横冲军已有千百将士冲过河桥,追赶着西川溃兵向剑州城下杀去。龙骧、虎卫两军紧随其后,就等着过河,在他们军阵中,棚车、撞车、云梯等攻城器械,早已备好。
    他又看了一眼后山的战况,王晖出击意图救援李肇的兵马,见李肇撤退,已经在后退了。
    “传令三军,即刻攻城!”李从璟下令。
    将河桥彼端的西川残兵尽数杀灭,横冲军、龙骧军、虎卫军相继抵达剑州城下,得到攻城号令的三军,排列阵型,迅速做着准备。
    李从璟纵马驰下山头,经过河桥和血肉模糊的战场,来到三军阵前,剑州城下。
    剑州城上,两川将士犹未从方才的惊骇之败中回过神来,望向城下唐军王师的眼神,充满了忌惮与不安。
    “大帅,各部都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攻城!”高行周、皇甫麟、王思同等将奔驰而来,在李从璟面前抱拳行礼,请示军令。
    骄阳下,李从璟褪下王袍,露出耀眼的明光甲,他抬起手,马鞭指向剑州城头,“为了大唐,夺下它!”
    第568章 秋风知剑州,铁甲战普安(七)
    剑州城,也即普安县城,之所以能成为两川北面要塞,除却其前有剑阁天险外,城池本身坐落的位置,跟城池周围的地势,都是重要原因。
    横冲、龙骧、虎卫三军,尽数抵达剑州城下,将城池团团围住的时候,已是当日午后。在这之前,三军将士花却了很多时间,去埋填城前的河流,并且将河水引向他处。若非如此,三军根本不能尽数在城前展开。
    傍晚时分,三军开始攻城。
    在攻城之前,李从璟针对后山王晖所部,另作了一番布置,他将飞云军、百战军摆在攻城大军两翼,对前者进行牵制,防其从侧面袭扰。
    剑州城的布局,是牙城依绕后山建造在它的前面,故而后山的王晖所部,既能进城守卫城池,又能出城袭扰攻城军队,在战事不利之时,还能依此撤退。
    不过,李从璟只需要防备王晖出城挑战,而不需要防备他逃跑——这反倒是他希望的。至于王晖出城袭击,李从璟虽说要做防备,却也丝毫不惧,无论是野战还是其它,李从璟都对禁军的战力有充分把握。
    攻城战自傍晚开始,连夜猛攻,不曾片刻停息——这便是兵力占优的好处了,三军将士可以用车轮战术,轮流攻城、轮流休息,让剑州城不得片刻喘息。
    剑州战事,一日三报给成都,李肇兵败,大军被迫回防城池的消息,孟知祥当夜就知晓了。
    他阅罢战报之后大惊失色,连夜召集幕僚、将官,来商议剑州战事。
    幕僚、将官们都表示十分担忧,河桥失守,王师无疑会进行攻城战,这就像一块大石已经悬在头顶,落下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听罢幕僚、将官们七嘴八舌的议论,高居帅位的孟知祥一言不发,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
    苏愿沉思了许久,在众人都说过话后,这才缓缓开口,向孟知祥进言道:“李肇虽有小败,但剑州形势未必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剑州城小不假,然城防坚固,防御工事齐全,可称重镇。城池小,战线就小,加之剑州有万余兵马,纵然唐军兵力数倍,也无法展开,无法尽数发挥兵力优势,故而剑州城池并不易破——这与遂州难破是同样道理。”
    孟知祥点点头,示意苏愿继续往下说。
    苏愿继续道:“李从璟劳师远征,粮草运输很是不便。其军粮取用,或从洛阳运输,或从关右征调,前者路途消耗巨大,后者关右难以承受,又且,无论其采用何种办法,都要经过剑阁,势必大大增加运输难度与损耗。如此一来,李从璟攻剑州,必求速战速决,一旦战事持久,粮草损耗过大以至粮草不济,或者各地天怒人怨,徒生变故,于彼极为不利。”
    苏愿瞧了孟知祥一眼,又继续道:“如此,剑州只需坚守一段时日,李从璟后继乏力,必定不战自溃,剑州之围也就迎刃而解。”
    “言之有理!”这等形势苏愿能认清,孟知祥如何不能明白?他不说,是想有人替他说出来,这样效果更好,当下见人心已定,便道:“剑州重镇,坚守逾月不成问题。只要两川齐心,李从璟必定铩羽而归。当务之急,是联络李绍斌,我等且先合力拿下遂州、合州,将这两颗眼中钉除去,让李从璟没有可以呼应之处,他自然就会知难而退!”
    众人闻言,无不赞叹一声大帅英明。
    夜已深,李从璟在帅帐中处理军务,营外,剑州城战事正紧,交战声如夏雷。
    谢鱼竿、朱厹等军务司马前来禀报军粮调度情况。
    “大军辎重营携带的粮草,足够大军半月之用;后续粮草,经由陈仓正加紧运来,头一批粮草五千石,已经运抵永定关,数日后便会运达大营;朝廷最新调度一批万石军粮,已与三日前运抵陈仓。陈仓目前的存粮,足够前线大军四月之用。”谢鱼竿手里摊开一本小册子,照本宣科一番。合上册子后总结道:“原本预备的半载军粮,预计在一月后能尽数抵达陈仓。”
    百石军粮,够一万大军一日之用,万石军粮,可以支撑眼下数万大军半月之用。当然,肉食、医药等其他补给要另算。
    在陈仓至剑州的路上,一批批军粮,正流水也似,不停运往北山,而在更多地方,无数条粮草溪流,正在汇入陈仓这座大湖。粮草运输,如同河流一般,是一个持续不断的过程。所谓粮道,意即如此,所以一旦粮道被袭毁,不难想象其灾难程度。
    得益于帝国这几年的太平祥和,百姓耕者有其田,粮食产量大为增加,粮仓才能如此充盈,也因此,李从璟能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策略贯彻得彻底,是以陈仓存粮丰富。
    这时,孟平掀开帘子进帐,坐到帐中一张案桌后,倒了一碗水仰头一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