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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节
    永远替一些人留住一段美好的记忆。
    从山上下来的时候,燕家军仍在打扫战场中,一些兵在谷外检查着有没有漏网之鱼,一些兵已进入谷中收拾残局。燕子忱正骑在马上俯视着马前的地面,一群人围在他的周围,燕七和燕子恪走过去,有人看见连忙让开了位置,凑近一看,嚯恶——地上这东西是人还是什么呢?两条腿都炸没了,浑身上下血肉模糊还被炸得黢黑,奇迹的是都这样了人居然还没死,奄奄一息地在地面上蠕动。
    “姚大人,苦了你了,”燕子忱垂着眸子冲着地上这一坨笑,“愚弟本还觉得遗憾,不能亲眼送姚大人最后一程,不成想老天还是颇眷顾于我的,竟留了姚大人你一口气等着我来送行,这十年来多亏了大人你对愚弟一家的格外照拂,愚弟铭感五内,今日怎么着也要好好儿地把你送到阎王爷手上去,不知大人可还有什么遗言要吩咐?让愚弟和这帮弟兄听来乐呵乐呵。”
    燕七:“……”痞子爹到底是痞子爹,说着说着就不走嘲讽路线改直接气死人了。
    “喀……喀……”地上那已不成人形的姚立达此刻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徒劳地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高高在上俯视着他的燕子忱。
    “姚大人,挺住啊,”燕子忱向前探着肩,十分关切地看着他,“愚弟还有好些话要跟你叙叙呢……令侄方才想从暗道逃走,已经被我的弟兄们拿下了,以及尊夫人、令公子、令千金、令一大帮的家眷亲友,幸运点儿的呢,现在已经死了,不幸的呢,大概要带回京去,先严刑加身,再推午门斩首,死后估计也是千人踩万人唾,最后也没个葬身之处——哦对了,听说你还有个才出世不久的小孙子?可惜了,一样还是要掉脑袋,姚大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姚家这一支只怕是要断子绝孙门前干净了。”
    “咯——咯——”地上的姚立达浑身抽搐起来,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
    “哦,你时间不多了,还是让愚弟尽快送你上路吧,弟兄们还等着将你戮成肉酱下酒庆功呢。”燕子忱笑着,旁边有人递了他的长矛给他,“姚立达,于你来说,断子绝孙,权钱两空,最惨的下场也不过如此了吧。”话音落时,战矛划过,姚立达的人头带着最后一声凄厉的嘶嚎飞向了半空,未及落地便被燕子忱一探手挑在了矛尖高高扬起,黎明里空旷的大漠上登时响起了铺天盖地的欢呼声。
    而就在这欢呼声里,无数的刀剑汹涌地砍向了地上姚立达的残躯,戮成肉酱,并不仅是燕子忱的随口之语,更有那兵士果真挑了姚立达的碎肉狠狠地放进口中嚼咽了——这个人,这个畜牲不如的东西,若不是他,如何会有这绵延了十数年也无法结束的战争!如何会有这样多的家庭支离破碎哀苦终生!如何会有这么多的兵士血染沙场尸骨无还!如何——如何会让他们这些尚存活之人一次又一次地经历与战友的生离死别,一次又一次地承受恐惧悲伤与撕心裂肺之痛,一次又一次地在生死之间徘徊,从而变成了现在这副麻木活着的模样!
    ——吞了他!嚼烂他!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燕子忱找到他哥和他闺女的时候,人俩正并肩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日出,一人还带着一脸的火药灰。大步走过去,向着他哥一抱拳,脸上咧开个笑:“巡抚大人,逆贼姚立达已伏诛,末将燕子忱幸不辱皇命,此番前来交差,恭候巡抚大人示下。”
    燕子恪扬起唇角,金色的朝阳跃动在两颗黑色的瞳中,“着燕家军回风屠城大营休整,择日设宴庆功,先俟本官拟折复旨,燕将军暂且敬待圣诏。”
    “得令!”
    “啪啪啪啪!”燕七在旁边拍手。
    “捣什么乱!”燕子忱瞪她。
    “小十二!小十二!”燕七挥臂。
    “……”燕子忱伸手就把她从地上提起来扔上了肩去,“比起鼓捣个小十二出来,老子现在更感兴趣的是调教闺女!——回家!”
    回家,终于可以真正意义上地回去自己的家!十多年了,雨雪风霜,一霎消散,晴光无限。
    然而说回也没有那么的快,有太多的后续事宜要进行处理,燕七便同早早下山钻进房车远离战场的崔晞先回往了风屠城,燕子恪则留下同燕子忱一起主持善后工作。
    “姚立达死啦!”进门第一句话燕七就告诉给了张彪等人。
    好家伙前院登时就被这伙老兵们的狂吼声掀了三个过儿,惊得里头院子哗啦啦涌出一堆女眷来,连燕二太太都出来站在廊下惊异地向着门口瞅。
    消息瞬间传遍了全宅,要不是燕二太太拦着,张彪那一伙恨不能挂上几万响的长鞭上街游行庆祝去。
    听闻燕子忱马上就可以回来,燕宅上下都待不住了,在燕二太太的亲自指挥下开始了大扫除大采购,宅子内内外外全都清扫擦抹干净,换上新床帐新床单新被褥新挂帘新茶具,柜子里还添了好几套给燕子忱新买的新做的衣袜和鞋子,人人脸上都是掩盖不住的喜气洋洋。
    燕七他们就苦了,被一帮打扫卫生的家下们从这屋轰到那屋,从屋里轰到屋外,最后没办法,燕七索性用婴儿车推了小十一上街闲逛去了,后头还跟着一串儿花美男壮声势。
    姚立达伏诛的消息传遍全城也没用了多久,由于燕子恪早便着人将姚立达多年来欺下瞒上的罪行以公榜形式面向民众做了详细的说明,并且一一列举了实证,使得姚立达在他二十年治下的民众心目中彻底成了一个千古罪人,他伏诛的消息一经传出,全城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这也使得后继的官员们接手塞北的军政事务变得更加轻松无阻力起来。
    走在风屠城的街道上,明显可感觉出城内的一应风貌都起了变化,坚韧顽强的老百姓们正在重新建设自己的家园和生活,悲伤与忧苦终将过去或被深深地埋藏,日子总要继续,未来,还是充满着希望。
    一些因战争逃离家园的百姓开始纷纷回到风屠城,街边的店铺次第开张,街道上那萧条脏乱的景象已彻底改善,白天和夜里都重新恢复了塞北第一城的热闹风貌。
    燕子恪从城外回来的当天下午,燕九少爷就搬了自己的行李住去了布政司衙门后头的燕府,此事他早已同燕二太太打过了招呼,这样的好事燕二太太自是不会反对,与他一同搬去的还有萧宸和崔晞,五枝也跟着回归到了他正经主子的身边。
    走了这帮小子,燕宅里顿时空荡了起来,只剩了燕七每日里抱着小十一站在廊下,一起赏枯叶渐落,一起望北雁南飞。
    终于在这一日,门口响起一道脚步声,沉稳,笃定,大步地跨进来,一身战甲浸透着血汗风霜,满张笑脸深藏起峥嵘岁月,张开永远强而有力的臂膀,将自己的妻儿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我回来了。”燕子忱笑着说。
    第348章 管家   上得了战场掌得了厅堂~
    洗澡剃须睡大觉,这就是燕子忱回来第一天的日常,这一觉直睡到日落西山才醒,换上燕二太太给他新做的里衣和新买的外衫,带上老婆孩子乘车出门,直接就奔了燕子恪的老窝。
    燕府里早就给这一家子备上了团圆饭,另邀着崔晞萧宸一并落座,然而这一桌人除了小十一全都不是爱说话的主儿,燕子恪燕子忱兄弟俩也把满腔言语都化进了酒盏里,一顿饭安静又不失融洽地吃下来,最终以燕子忱灌醉了燕子恪而告终。
    把燕子恪扛回了卧房后燕子忱从后头出来预备带着老婆孩儿回家转,临出门前一掌拍在燕九少爷的肩上,险没把人给怼地上去:“你小子在这儿跟着你大伯好好儿学!心眼子用在正经事上比什么都强!”
    “……”
    燕七看见燕九少爷额上的小青筋都在跳了,不知道这货此刻正在用多大的力气忍着不和他爹互怼,燕二太太在旁边拽了把燕子忱的胳膊,恼火地瞪他:“喝醉了你!小九在这儿可不就是在办正经事!你哪来那样多的话说!”
    “咿——”小十一也在燕七的怀里嘘他爹。
    “你知道,一个别扭的爹就是喜欢用训斥来表达关心,否则他可能会觉得害羞。”燕七告诉小十一。
    “臭丫头!我看你是欠揍了!”燕子忱转头瞪她。
    “那我们就走了啊,”燕七冲着厅里的三位少男道,“你们仨在这儿都正经点。”
    仨:“……”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还偶遇了五枝,燕七就和他道:“小四的身子骨就拜托给你了。”
    “七小姐放心。”五枝连忙应道。
    “大伯也拜托给你和四枝了,想法子让他长长肉吧,瘦成什么了。”
    “是!”五枝愈加肃容应着。
    “就再长个五十斤吧。”燕七给五枝撂下个小目标后就扬长而去了。
    “……”五枝欲哭无泪:五十斤,就是天天硬往主子嘴里塞大肉片子也催不到这斤称啊!
    ……
    燕子忱人虽回来了,好些事却还是要忙,次日一早便出门去了,说是要带着东西去登门抚慰手下牺牲在战场的本地兵士的家属,另外还要去大营理理事,他手下的那些兵们绷着一根弦打了这么久的仗,猛地一松弛下来,身上各种病痛就都齐齐发作,他得盯着人去把本城郎中都招到大营给自个儿的兵们治疗,还要准备庆功宴,忙得不要不要的。
    而风屠城中的一应政务也开始走上了正轨,在接手各部门的新任官员尚未抵达塞北前,这个大摊子全都由燕子恪一力撑着,幸好有跟随押粮军一道来的临时官吏和燕九少爷帮手,否则这位就算是金刚不坏身也得累趴了。
    燕七后来去串门的时候发现连萧宸都被燕子恪抓了壮丁,和燕九少爷俩一左一右天天跟着他屁股后面乱转。
    崔晞最清闲,燕七带着小十一过来玩儿也就只能捞着他坐陪,后来还干脆找木匠在燕府也做了张婴儿床,高兴了俩人陪小十一玩会儿,不高兴了把人往床里一丢就各玩儿各的去了。
    而崔晞也并不是每日什么都不做,如今在燕府里地方大,燕子恪又是个从来不拘着别人搞(发)爱(神)好(经)的人,于是正可敞开来尽情地鼓捣他一直在琢磨的橡胶。
    “用油布的这个法子我觉得不错。”崔晞将一只制作得更精致完善的气球给小十一缚在袖口,小十一看着这个飘在他脑袋上方的大圆东西直接就懵比了,呆呆地躺在床上一直盯着这气球看。
    “只不过防漏气的效果还是不够好。”燕七道。
    “这一点应当也是可以解决的,”崔晞轻笑,“橡胶这东西就防水,如果在布外涂上一层胶,我想这个‘轻气球’就可以很完善了。”
    这位真的是个天才啊!燕七不由叹道,那一世有一种涂层布料氢气球可不就是用胶来做涂层的!
    “可惜我带来的橡胶有限,无法大量地试验和应用,”崔晞支着下巴想了想,“不如给崔暄写信,让他找人运过来些好了。”
    “感觉崔暄会一路降妖除魔排除万难直接杀到塞北来。”燕七道。
    “这的确很烦人。”崔暄亲生的弟这样说道。
    “我可以给我四叔写信,”燕七有了主意,“他把兄弟多,我问问他有没有哪个兄弟往塞北来,让那人去你家里取些橡胶一并带过来不就行了。”
    “好。”崔晞笑吟吟地应了。
    “对了,雷豫弄了多少橡胶树回来啊?”燕七一边铺纸磨墨一边问。
    “千把棵吧,我交给崔暄想法子找地儿去种了。”崔晞道。
    千把棵……这个雷豫为了泡……泡男,也是真舍得下血本啊。
    不过这家伙要在塞北待到什么时候呢?昨天他还派了人去燕宅给崔晞递帖子要邀他到他那儿去玩,却是没想到崔晞已经不在燕宅住了,送帖子的人还想着再问,被燕子忱一眼给瞪跑了。
    晚饭前那三位上班的大小先生都回到了燕府来吃,菜和饭都是四枝一个人做的——燕子恪这次到塞北来得急,身边就只带了一至四枝,如今住在燕府也没有再添伺候的下人,算上五枝一共是四主五仆,着实是冷清的很,幸好四个主子都不是多事的人,一至五枝平日倒也能伺候得开,只是苦了四枝,一个人要做九个人的饭,买菜做饭烧火打水全都他一人儿,眼看着体重也学着他主子一路向下奔去了。
    “这样可不行,”吃完饭燕七就和燕子恪道,伯侄俩坐在花园的小亭子里边喝茶边闲聊,“有人给你洗衣服不?”
    “一枝。”燕子恪道。
    燕七:“……”那是堂堂心腹啊心腹!是贴身侍卫啊贴身侍卫!人一枝这身份就跟皇帝面前的头号大太监的性质也差不多了,在京中燕府的时候谁敢不高看一眼啊?就是燕大太太也不敢这么着使唤人家啊!跑塞北给你洗衣服来啦?!
    “铺床叠被呢?”又问。
    燕子恪:“一枝。”
    燕七:“……打扫房间呢?”
    燕子恪:“一枝,两枝,三枝,五枝。”
    燕七:“出外采买呢?日常支出帐目谁在记?进出的车马谁在负责保养?眼看天越来越冷,该添炭添被褥添过冬用物了,要买的东西谁来列单子?谁买谁记账?府里头一应家具器物可有人看管造册负责出入库?灯烛油蜡这些消耗品库存还有多少?几时该及时添补?需要添补多少?这些事可有人来管?”
    燕子恪:“安安吧。”
    燕七:“……”
    燕子恪:“添人添物,你看着来。需要钱使,只管找我要。就先给你一千两吧。”
    燕七:“……”
    教育她大伯未成反被任命成管家婆子的燕七次日就来上任了,先让五枝去劳务市场找人牙子,战乱过后的劳务市场劳工人满为患,燕七拿着她大伯给的钱买了男男女女各若干下人,专门挑的是接受过几年人牙子调教的、皆识些字的、已具有了专业水准的奴仆,如此一入府就可以立刻上岗,而后拿了张大白纸,用界尺比着横横竖竖画上格,里头填上部门、姓名、岗位职责、上下班时间、可活动范围以及各部门的负责人及其职权和责任等等,写好了往第二进院南墙上一贴,人人可见,一目明了。
    又拿一张白纸,上头一条条罗列着考勤制度和奖惩规则,怎么着会奖、怎么着会罚、怎样怎样奖多少、怎样怎样罚多少,清楚明白,公平合理。
    这纸也贴到南墙上,然而列出的也只是大原则上的制度,具体的东西还要根据实际和各部门的职责性质不同而进行具体分析、个别处理。
    需要灵活性掌握的东西燕七就没有再写在纸上张贴出来了,待给下人们分配好宿舍和熟悉了府中环境后,就让他们正式上岗投入了各自的工作中。
    整个燕府登时热闹了起来,清扫部门拉开架势配好装备开始从内至外地进行全方位全角落的大扫除,仓储部门则跟着燕七把府内每一处踏遍,将所有需要购置的东西列成单子交给采买部门,采买部门揣着这单子和燕七拨的款子,带着所有暂时无事可做的人员浩浩荡荡上得街去开始疯狂扫货。
    扫进购物车的货一批批运回府,仓储部门先按单清点,造册入库,起居部门再拿了条子到库房领取用物,而后分门别类地摆放或应用到府中各部各院各房中去,炊事部领到了炊具和食材后张罗着造起饭来,各部门管事拿着本部门的账册在晚饭前规定的时间内齐齐集合到第二进院的上房,同掌管燕府总账的燕七一一核对账目,最终做到账面与现银、实库一致,各自签字结存,这一日的大体工作才算告一段落。
    燕七抱着账本子从上房出来的时候,正瞅见燕子恪负着手站在南墙跟前认真地看那几张写满了东西的大白纸,身上官服都未换,宽宽大大地挂在身上,这是因着做出这套衣服来时他人还没有这么的瘦,一路紧赶慢赶地到了塞北,衣服上身时可不就不合适了么。
    “别看啦,天都黑了,”燕七道,“回房洗手准备吃饭吧。”
    燕子恪转身向着这厢走过来:“都有什么菜?”
    “牡丹桂鱼、八宝鸭子、青果鸡、炒丁香、酱蘑菇、合锦菜、蜜制金腿、鸡髓笋……”一厢报着菜名一厢跟着燕子恪进了后头院子。
    燕子恪下榻在第四进院,一进房门就已有丫头拎了热水上来倒在盆里,香胰子和擦手的巾子都是新的,待要挽起袖子过去洗,听得燕七道:“先把官服脱下来吧,让丫头拿去针线房给你改一改。”
    一日不见府里连针线房都有了?
    依言脱了官服去洗手,擦干净之后见燕七已经放下了账册给他从柜里找出一件家常的衫子来,边伺候这位穿上边问:“一枝呢?怎么没见回来?”以及燕小九同志和萧宸同志呢?
    “哦,都还在后面。”这位笑呵呵地享受着vip服务,丝毫没有要反省自己把那几位甩在后面先跑回家来这一行为的觉悟。
    待那几位回来也纷纷感受到了燕府的变化,首先是人多了,哪儿哪儿都有了人气儿,比此前到处冷冷清清静得连鬼都不愿待的景况要好了数倍,从第一进院到第五进院,一溜儿的灯火通明暖光四溢。
    再有就是有人贴身伺候了,想洗手立刻就有温水,口渴了很快就能喝上热茶,甚至还有负责磨墨洗笔保养弓箭鞭子的专业人士,大家觉得长此以往大概就能被燕某七活活养成生活不能自理的残障人士了。
    而最让大家感到满意的就是不管哪个角落都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要知道塞北风沙还是很大的,尤其是秋天,一刮风到处都是尘土,屋里的家具一天一层灰,这些日子几位男士都是咬牙忍着过来的,如今府里有了清扫部门,这窗明几净地板锃亮的,住着就觉得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