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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高穹皱着眉头,眼神根本没落在他身上,只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不要说话。
    两个人交谈声音非常小,且由于两人的听力都很好,院中的动静他们也一直关注着。高穹竖起手指的时候章晓也停口了,他听到了院中传来的扭打声。
    欧庆与来人的谈话似乎不甚顺利。
    “放开!”他哑声大吼,但久病的人身体虚弱,没能挣脱开。
    “痨病鬼……”那人低声说。
    欧庆惨叫一声,随即便是重物落地之声。
    章晓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要冲出去,被高穹一把抓紧。
    “他受伤了!”章晓难以置信地看着高穹,“去帮帮他……”
    “不用。”高穹强硬地将他拉回自己身边,“他今天确实就会死了。”
    章晓仍在他手里挣扎着:“但他不是病死的吗?他现在是被人……”
    “现在我们弄清楚了,欧庆是死了,但不是病死的。”高穹说,“别动了,我不想打晕你。”
    章晓的动作渐渐停了。两人都沉默着,模模糊糊地听着院中断续的呻吟与痛叫声。
    像是有些忍受不住这种沉默,高穹居然先开了口:“是你说不能改变过去的。”
    “我知道。”
    “明天就会有人到这里来清理欧庆的尸体,他今天肯定是会死的。笔记似乎是放在那神像后面了,我们一会儿再去找。”高穹说,“这是工作。”
    “我知道。”
    章晓仍旧蹲着,揉揉自己的肩膀。刚刚高穹抓他回来的时候太使劲了,他的肩膀现在有些疼。但和这种疼相比较,章晓心里的惊愕更让他茫然。
    这是工作。这确实是工作。高穹原一苇他们在之前执行任务回到过去的时候,也会在旁看着这样的事情么?他想起之前他们就算回到过去也无法接触过去的人,怨怼的情绪消了消,可很快又意识到,正因为无法与过去的人接触,他们甚至会守在一旁,眼睁睁看着类似的事情发生。
    章晓也觉得自己很烦。
    “……以后你就习惯了。”高穹语气生硬地说,“就跟当医生似的,见多了生死就习惯了。”
    章晓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人是在安慰自己。
    院中的殴打没有持续很久。等到来人离开,章晓和高穹立刻穿过屋子,到院子里去找欧庆。
    欧庆被打得很凄惨,爬不起来,只能趴在地上。他的一只手拧成了奇怪的形状,脸上都是血,一开口就咳个不停,浓稠的血液喷在地上。
    他倒也不显得疼,看到章晓和高穹之后,甚至笑了笑。
    只是笑起来更加可怖。
    “你说……你说从洋人手里头,把宝贝抢回来,是真的吗?”欧庆问高穹。
    高穹蹲下身,尽量靠近他:“是真的。”
    欧庆似是知道这两人不会救他,或者是自己死期将近,他没有开口哀求。
    “揍我的,是刘大帅的人……他们也想要笔记,想要宝贝……可我不爱给他们,哈……你们,去东胡同,东吉祥胡同……找一个,叫谭齐英的人。”欧庆断断续续地说,“找到他……就找到笔记了。”
    “好。”高穹立刻站起来,“走。”
    章晓站在原地没有动。那个被他接住的干柿子在他脚边打滚,欧庆正蜷在树下,抽着气呻吟。
    “章晓,过来,我们走。”高穹又回头喊了他一遍。
    这是高穹头一次这样喊他,喊他到自己身边去。章晓慢慢地挪动着,经过欧庆身边的时候说了句“对不住”。
    那颓丧的、遍体鳞伤的文物贩子哑声笑了。血从他喉咙里呛进去,他笑了没两声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章晓不敢再回头了。他走过高穹的身边,径直穿过半掩的门扉,来到了胡同里。
    雨仍旧下着,似乎比刚刚更大了一点儿。密密的、细细的雨丝从天而降,缠绕着人间。
    章晓走了几步,回头看高穹。高穹跟在他身后,眉毛动了动:“怎么了?”
    “你骗了他。”章晓低声说,“你说过的,欧庆的文物不卖洋人,他笔记里的东西又怎么可能落到洋人手里,你怎么去抢回来?”
    “他确实不卖给洋人,但文物转了又转,肯定会有一些到洋人手里头。”高穹说,“不过我确实骗了他。文管委的职责是从过去发现文物的踪迹,找不找,怎么找,不是我们的工作”
    “什么意思?”
    “就是知道那些宝贝藏在哪里,被什么人买下,我们要搞清楚的是这些内容。”高穹的耐心很少见,“之后的事情不归我们管。比如这一次,我们找到笔记之后,笔记会上交到本馆。笔记里头的那些东西,就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章晓默默站了会儿,转身继续往前走了。
    高穹无奈地跟上。
    文管委能出外勤的人不多,而在章晓来之前,高穹是新人。他从来没带过新人出门,以前原一苇和周沙带他出外勤的时候,他也没经历过章晓这么复杂的情绪变化。
    章晓很茫然,高穹也很茫然。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高穹看着章晓背影,突然想到一件事,连忙快走几步把章晓拽住了。
    “换件衣服。”他说,“谭齐英可不是死人,我们不能这样去见他。”
    两人身上没有可以用的钱,高穹想到吉祥胡同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干脆翻墙进了一户人家,在别人的衣箱子里翻衣服穿。
    章晓问:“我们这样乱动别人的东西,真的不会出问题吗?那蝴蝶效应……”
    “别蝴蝶效应了。”高穹把一件棉衣扔给他,“没那么多蝴蝶效应。未来也不是这么容易就会被改变的,关键的人物和关键的事件才是让历史变化的原因。”
    “你很唯心啊。”章晓说,“你有没有考过思修?”
    “什么东西?”
    章晓换了个说法:“你有没有学过马克思主义唯物论?你是不是常常挂科?”
    高穹站起身,又扔给章晓一顶狗皮帽子。
    “没听过,什么东西。”他把另一顶帽子戴在头上,“我的意思是,历史已经存在了,所以让历史发生变化的时间节点和事件也是已经存在的。我们两个人没那么大的能力去改变这些关键的节点,你明白吗?一场已经存在的战争,它是一定会发生的。那么甲军队上场时多了两个士兵,乙军队上场时少了两个士兵,能改变战争发生的这个事实吗?”
    “可以改变战争的结果。”章晓反驳他,“原本是甲军队赢的,但因为乙军队多出来的两个士兵找到机会杀了甲的大将军,所以最后乙赢了。”
    “大将军死了,对战争的结果也不一定有影响。”高穹开始脱他的皮衣,换上灰扑扑的棉衣,“在时间的规则面前,人人都是蝼蚁。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他难得说这么多的话,口干舌燥,更加不耐烦了。结果等了片刻没见章晓应他,抬头才发章晓不知何时退到了角落里,紧紧捏着鼻子。
    高穹低头看自己。他穿的衣服不多,脱了皮衣之后就是一条简单的棉质打底,宝蓝色,v领。
    “……又怎么了?”他是真的不解了:自己这副皮囊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章晓瓮声瓮气的:“你……还有抑制剂糖丸吗?”
    “……还有最后一颗。”高穹从皮衣里掏出糖丸扔给他,“你争气点儿行不行?”
    第9章 欧庆(3)
    这次及时吞下抑制剂,章晓没有流鼻血。他揉揉自己略微发疼的鼻子,不敢再看高穹,低头匆匆穿好衣服就跑出去了。
    高穹说他不争气,章晓也确实觉得不争气。
    他还发现了一件事:自己对高穹有非常强烈的反应,但高穹对自己,一点儿都没有。
    哨兵和向导虽然被冠以“特殊人群”之名,但除去卓越的能力和精神体,其余方面与普通人是一样的。只要愿意,产生性反应的向导仍旧可以和没有产生性反应的哨兵进行结合。但一般来说,如果双方都能被对方引发强烈的反应,他们的结合会附带着更加丰富和剧烈的情感共鸣。
    但高穹完全没有。
    章晓偷偷问过原一苇,原一苇说高穹并没有伴侣,甚至也没看过他和别的向导有过什么往来。工作的时候因为原一苇经验丰富,总是原一苇和他一起出外勤,而又因为原一苇的精神体自己不好抑制,所以他的哨兵周沙在大多数情况下也会和他们一起出发。
    高穹的伴侣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章晓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对方可能是男性,可能是女性,但应该也是个异常强大的向导。他们会绑定在一起,高穹或者他的伴侣会提交申请,请求将对方认定为自己的伴侣。
    章晓并没有很伤心,只是有些许的怅然,像这初春天里头的细雨,断不了,但也不激烈。他喜欢高穹,先是喜欢他的模样,然后被他的信息素引发强烈的反应——但这些似乎还没能让他对高穹产生占有欲。
    两人变装完毕,把原本的衣服裹成个包裹,高穹背在了身上。
    从东吉祥胡同走到西吉祥胡同不需要多远。但一走出东吉祥胡同的路口,立马就感觉不一样了:各样的人,各样的人,熙熙攘攘的,在这黏糊糊的雨天里显得尤为热闹。
    吉祥胡同在旧皇城的范围里,皇城里头的人,吃穿住行是要比外头的讲究一些。被红色棉袄包得又圆又实的孩子咬着馒头看过路的两人,他娘亲则在他身后弯了腰,给他拍背上的脏东西,骂骂咧咧的。但看到高穹和章晓之后,那妇人便立刻红着脸掩了嘴,不出声了。
    章晓不明所以,以为自己的脑袋被她看到了,连忙按了按帽子,跟那妇人笑了一下。
    高穹在前面催促他:“别笑了,她是说了脏话被你听到,不好意思。”
    两人的说话速度很快,那妇人不太理解,但叽里咕噜的,不是这儿的人。她把孩子抱回家了,紧紧关了院门。
    “你看你,把人吓走了。”高穹对章晓说。
    章晓傻笑两声。
    谭齐英的宅子很好找,因为太显眼了。光看那宅门的大小与门前两尊石狮子的气魄,就知道与别人大不一样。
    高穹上前敲门,久久都无人来应。两人面面相觑,高穹指了指墙头:“你,翻墙进去。”
    章晓:“……你咋不翻?”
    高穹:“我给你放风。”
    章晓:“去你的。”
    他抓抓脸,转身去看墙头的高低了。
    虽然不太清楚原因,但似乎高穹在很努力地活跃气氛。方才欧庆那件事对章晓的冲击仍旧还在,但他已经很快做好了心理建设,反复跟自己说“是工作”。不过能得到高穹的关心还是很不错的,虽然只有一点点,而且还是方向完全错误的一点点。
    章晓转头跳下台阶准备寻找翻墙位置,却看到路对面站着个老人,正吸着旱烟眯着眼睛,盯紧了他。
    章晓觉得这老人看上去就充满故事,连忙过去问他:“老丈,你晓得这宅子里的人都去哪儿了么?”
    “我就是这里的人。”老人上下打量章晓,“你们要做什么?”
    章晓心想现在是不是又要开始编故事了?于是连忙回头看高穹。高穹也已经走了下来,在老人面前又换了套说辞:他俩是欧庆旧友的孩子,今天去欧庆家里探望他,谁知欧庆病得很重了,遂嘱咐二人来这儿找一位叫谭齐英的,说时日无多,想见见自己朋友。
    这位谭齐英,是欧庆从未在笔记里提及的人。但欧庆既然能将笔记交给这人保管,可见两人的关系匪浅。来路上高穹与章晓也简单讨论过,两人都觉得欧庆是在保护谭齐英:这本笔记觊觎的人太多了,谭齐英为他保管,所以他不可将谭齐英暴露于这位大帅或那位大帅的眼睛里。
    也因此,欧庆确实是信了高穹的话,信了他说会把外头的宝贝一件件找回来的话。
    老人听到两人问起谭齐英的事情,忙收起了旱烟。“老爷早就走咯。”他说,“这事儿欧老爷也是不晓得的,我家老爷说,不要跟欧老爷讲,也别告诉欧老爷自己去了哪儿。”
    高穹和章晓都是一愣:“那你家老爷现在去了哪儿?”
    老人笑了笑:“就西边儿,西边儿一个洋人的国家。叫啥……大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