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的王运觉,倒是和母亲想到一处去了。他重新跳上车,挑了帘子进来。“罗夫人,我可差人领你去一处地方,去了你便寻那里一位姓朱的主事,将你的冤屈都同他说了。他……”王运觉犹豫了下,心里有几分愧疚,“他应当会为你做主。”
不等罗氏道谢,章氏忙问:“那可会因冲撞了仪仗而杖责?”她看着眼前这一对老小,并不认为他们挨得住一百下棍子的打。
“不会。”王运觉摇头,对罗氏道,“你们只管去便是了。”到时候情况如何,也就不是自己能管的了。
罗氏千恩万谢,有了人指出明路,她心里就有底多了。
第二日,吕姓老人就醒了过来。他们不愿多叨扰王家,给人添麻烦,执意拖着病体上路。章氏无法,送了些银钱不说,又叮嘱了下人路途细细看顾。
却也是不巧,到了义学馆,今日朱常治并不在馆中。冯大儒年前回了陕西,此时还未回来,馆中除了学子,就只剩下一个常驻的朱载堉。
王家下人报了名儿,又将吕家的事儿给说了。朱载堉便同意将人给留下来。“今日殿下不在,你们且在馆中稍事歇息。”又叫自己夫人跑了一趟边上的医学馆,“请了人来给老人家看看病。”
吕家人道谢的话说了一箩筐。
医学馆现在人也并不多,李建元闲着没什么事,亲自跑了一趟,给他们三人都搭了脉。这一摸,就摸出了吕家那小孙孙的毛病来。
“还有救。”李建元提笔写方子,“不过拖得时间有些久了,等大了不好说。生子当是无碍的。”
罗氏眼中含了泪,只觉得王家是自己的贵人。现在不仅有处伸冤,就连孙儿的病也有望了。
对她而言,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了。
朱载堉安顿好了吕家人,回了屋子就想开了。杖责还是免不了的,就是朱常治出面,事情也得交到朝臣的手里。说到底,还是越级上告。
尤其现在朝中正为了元辅之位,争得不可开交。连天子都为了避过,借病不朝。
朝中的情形,朱载堉并不明晰。他想,自己那几乎不闻俗事的侄孙应当也不会过问。不过也许,这是个能叫义学馆真正名动京城的好时机。
吕家在义学馆暂且住下,到了京中,又有人帮忙,反倒生出了主心骨来,确是并不怎么心急了。罗氏因自家住在馆中,整日空闲心中不安,便主动帮着馆中人做些杂事。
第二天,在宫里闲够的朱常治就屁颠屁颠回去义学馆,向叔父报道。
“你来,正好有一事,我要同你说。”朱载堉将人叫到跟前来,把吕家的事给说了,“我看,此事恐怕还要殿下出面。朝中事,你我皆不明晰,若是行差错步,反倒害了吕家一家子。”
朱常治点头,“这事儿倒是好办。将状纸给我,我交到皇兄手里就好。”
看来这次那沈一贯却是当不成首辅了。且不说他和皇兄手里还有沈一贯收受楚藩贿赂的证据。便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了避嫌,沈一贯必须在家中候着,等到审讯的最终结果。
而廷推,是不会因沈一贯的缺席而中止的。有了污点的沈一贯,自然就和元辅位失之交臂。
朱常治不知道自己的父皇这几日借病不朝,是不是就等着吕家人入京上告。不过可能性并不大,一个宁波,一个京师,素无往来,哪里就会专门等着人家。
大概……这就是凑巧吧。老天爷看不惯他沈一贯。
这几日朱翊钧正和儿子憋着大招。借病不朝,一方面是希望借此拖住廷推选元辅,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先前朱常溆所提出的备战一事。
朱翊钧再不愿意,心里还是不得不承认,唯有靠海运,才能尽可能地瞒过女真和蒙古人的眼睛,为大明朝运来大量的马匹。在这上头,也唯有靠史宾。
不过独一人,是做不得此事的。
史宾主要是在漳州月港一带,福建距离辽东还是太远了。来回运输太不方便。况且良驹到了福建后,还要往北边儿赶,一来一回,对于马本身而言也是一个负担。为了避免途中有太多的损耗,朱常溆提出开关。
现在大明朝唯有月港这么一个小港口,随着海商的日益发展,早就严重超过了负荷。
朱翊钧倒不是不想开海禁,只是心里明白,一旦开关,就会和把控着海运的沿海乡绅彻底对上。也就相当于同朝臣对上。
不事先想个万全之策来,实在寸步难行。
这时候,朱翊钧倒是和儿子一条心地想要阻止沈一贯升任元辅。沈一贯乃是宁波人,宁波近海,在朝鲜之战前,倭寇屡次侵犯此地。就是现在未曾完全开关,当地的私船也是屡禁不止。
沈一贯家中乃是书香门第,当地的乡绅,岂会没有私船进行海商之事。
籍贯会稽的朱赓也不合适。不过他的威胁却是比沈一贯小许多。一来刚入阁,资历尚浅,二则为人中正,说难听点,就是平庸,说得好听就是谨慎。
看来看去,也唯有出身内陆归德的沈鲤,无论从资历、出身,都是上佳人选。
再有,王家屏一去,而今阁中又得添人了。
朱翊钧希望这次吏部别再推举沿海一带的人,可看当今朝中的党派,难说。吏部却是递交了名单上来,不过大都是浙党一系的人,朱翊钧并不看好。为了这事儿,也不想上朝。
一旦出面,就意味着事情必须做出决断来。
郑梦境裹着厚袍子,朝掌心里哈了一口气,搓了搓。“就这么一直拖着,外朝早就闹翻了天吧?”她记得前世天子怠政的时候,奏疏可没少过。
“嗯,言官早就把朕给骂得狗血淋头。”朱翊钧把舆图一推,在郑梦境的身边腻歪,“有的时候真希望朕能像武宗那样。”
郑梦境半眯着眼,“武宗那是武功盖世,陛下却连骑马都慌。”她笑道,“去岁秋狝的时候,陛下好像还差点从马上跌下来。”
去岁深秋,朱翊钧难得起了兴致,开了秋狝。郑梦境寻了个由头,将朱轩媖和朱轩姝都带上。朱轩媁这个小萝卜头倒是也想去,可年纪太小,郑梦境怕路途遥远,将孩子给伤着了。所以没去成。
朝臣因近年来天子专心朝政,也就没阻拦,由得他去跑一回马。
朱翊钧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那不是撞见了熊瞎子,马受惊了嘛,和朕的骑术没有半分干系。”
“哦——”郑梦境拉长了声音,“溆儿和治儿都猎了鹿回来,偏陛下什么都没有。笑死人了。”
朱翊钧理直气壮地道:“那是孩子孝顺。”
“是是是,孝顺。”郑梦境捧着肚子笑开了,心里又有几分怀念。上一回秋狝的时候,洵儿还在呢。
朱常溆从偏殿歇了午觉,醒了就过来找人。在门口听见里头父亲和母亲的调笑声,脚下一转,出了殿。
这种时候还是别去打搅了。
却不想正好撞见了来找他的朱常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