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蒋湄笑着道:“则然,我们家没什么好招待的,你多担待些。”
“不,菜很好吃,谢谢阿姨。”宁则然正色道。
蒋湄话锋一转:“其实,小菡说你要来拜访我们,我犹豫了很久。你们俩分分合合的,让我一直很担心,小菡她性子软,我们家和你们也相差太远,其实真要说起来是很不合适的。”
宁则然心里一惊,定了定神诚恳地道:“阿姨,你放心,我们家里的事情,我都已经处理好了,肯定不会让小菡受委屈,至于我,现在说什么都是虚的,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若干年后,你回过头来看,一定不会后悔把小菡交给我。”
蒋湄无奈地笑了笑:“我还能说什么?我说的这些小菡都懂,但她还是选择和你在一起,我做母亲的,只能祝福她。”
“谢谢阿姨。”宁则然的手心出了一层汗,说话愈发恭敬了,蒋湄在言菡心底的位置,他很清楚,“以后你和叔叔也不用这么辛苦,小菡能赚钱了,你们的压力也可以减轻了,到时候多出去走走……”
蒋湄的神情郑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则然,有件事情我想和你提前说清楚。我愿意把小菡交给你,是因为小菡喜欢你,和你的身份地位并没有必然的联系。我虽然不能给小菡一个优渥的生活,却也绝不会成为她的拖累,我们家不需要你的任何扶助,不只是我,其他所有的亲朋好友都一样,如果有人背着我向你讨要什么,你一定不能答应。”
宁则然肃然应道:“好。”
沈安川坐在旁边一声不吭,言菡心里莫名有些慌张,撒娇着抱住了蒋湄的胳膊:“那我挣来的钱给你们享福总可以吧?这次我得了奖有一笔奖金,还有电影得奖、票房大爆了,我们导演说要给我们每人都发个大红包呢。”
蒋湄欣慰得捏了捏她的鼻子:“你挣了钱妈给你攒着,到时候得添到你的嫁妆里去,不能让你太寒酸了。”
言菡的鼻子发酸,轻轻地“嗯”了一声。
“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蒋湄和沈安川怔了怔,这个时候,谁会上门呢?
“谁啊?”沈安川扬声问道。
门外没有声音。
沈安川纳闷地站了起来:“难道是物业收物业费来了?”
他站在猫眼那里朝外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怎么了?”蒋湄担心地问。
沈安川深吸了一口气,苦笑了一声,拉开了门。
一个男人大步走了进来,站在玄关处,神情呆滞地看着餐桌旁的一家人。
脑子里轰的一声,言菡整个人都傻了。
言冠文从万里之外的n国,在这新年的第一天,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离别是痛苦的,而重逢却也并不一定代表着喜悦。
初见的惊愕后,所有的人坐在沙发上,围成了个半圈,逼仄的客厅中,是令人难堪的沉默。
曾经的夫妻已经不再是夫妻,曾经的兄弟也无法再成为兄弟。
言冠文断断续续地把自己在n国的事情都提了一遍,包括当初的失忆以及现在的近况。
蒋湄的脸色很不好,言菡非常担心,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深怕她的心脏又出问题。
“对不起,这么晚才回来,”言冠文看着自己曾经深爱的妻子,心中涌动的是无尽的痛悔,“全是我的错,你骂我吧,我真没脸回来,更没脸见你。”
蒋湄凄然笑了笑,喃喃地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是啊,再见周郎,人事全非。
两个人都已经有了新的家庭,那些爱恨情仇,已经不得不像过眼云烟一般随风飘散而去。
“言叔回来住在哪里?”宁则然主动问道,“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到我们旗下的酒店暂住。”
言冠文摇了摇头:“谢谢,我已经安排好了,不用麻烦你们了。”
言菡坐在一旁,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想问言冠文,华家怎么会真的放他回国了?他在n国的家庭到底怎么样了?可是当着蒋湄的面,她还是忍住了。
言冠文活着,还在外面娶了妻子,这件事情对于蒋湄来说,可能真的还不如前夫杳无音信地死了。
“小菡,”蒋湄看着她,低声道,“你不是一直盼着你爸回来吗?现在回来了,怎么都不叫一声?”
“妈……”言菡的鼻子发酸,“你别难过了,我……我是盼着爸爸能回来,可我……我不想你难过……”
“我……我不难过……”蒋湄挤出了一丝笑容,“挺好的,大家都在,你爸妈也不用每天骂我这个狐狸精害死了他们的儿子。”
言冠文咬紧了牙关,无地自容:“是我对不起你。”
“别说了,”蒋湄疲惫地摇了摇头,“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这是送客的意思,言冠文尴尬地站了起来。
“妈,我陪你进去休息。”言菡连忙扶住了蒋湄。
蒋湄摇了摇头:“你送送你爸吧,这么久没见了,说说话也是应该的,不用顾忌我,我没事。”
腊月的天气,天气寒冷,呵气成霜。
言菡他们一起把言冠文送到了楼下中庭,沈安川也跟着出来了,一路沉默着,只有偶尔压抑的咳嗽声:他前两天有点感冒,刚才还好好的,一出来可能是太冷了,喉咙又开始不太对了。
外面不时传来汽车开过的噪音,这个小区毗邻一座高架,位置并不好。小区外还有广场舞的喧哗声,大喇叭放着爱情买卖,一遍又一遍的,让人头疼。
言冠文停下了脚步,苦笑了一声道:“打扰你们的聚会了,本来想事先打个电话约个时间,可又有点近乡情怯,在下面徘徊了两圈,一时忍不住就直接登门了。”
“爸,你别这样说,不管你和妈怎么样,我永远都是你的女儿,。”言菡有点难过。
“冠文,”一直沉默的沈安川终于说话了,“对不起,我以为你……”
言冠文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直勾勾的,有些吓人:“沈安川,这么多年,你替我照顾妻儿,真是难为你了。”
这语气和眼神,有点不带善意,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
言菡试图想要转圜一下气氛:“爸,沈叔他其实也很费心了,他对妈很好……”
“冠文,”沈安川有点忿然,“坦白说,你当初要走的时候我就劝过你,是你执意要出去闯天下,把小湄托付给我。你走了以后,我能帮衬就帮衬,并没有对她报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后来发生的事情,谁也不想发生,可你走了这么久,总不能还怪我娶了小湄把?难道你就这么自私,自己都在外面结婚了,还想让小湄守着你一辈子?”
言冠文冷笑了一声:“行,这事是你占理,你对小湄的确好,我是得谢谢你,可你是怎么对我女儿的?你当小湄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吗?你摸着良心说,当初要是你女儿,你舍得让她卖身筹钱救她妈吗?只怕你自己去杀人放火都舍不得吧!也就只有小湄天真,被你哄着,以为是你救了她的命!”
沈安川如遭雷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你说什么?”
言菡大惊失色,回头一看,只见蒋湄站在楼道口,手里拿着一条羊毛围巾,脸色惨白,整个人好像打摆子一样颤抖了起来。
“妈!”
“小湄!”
言菡和沈安川一起扑了过去。
蒋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把揪住了沈安川的衣服,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可怖。
“你……你告诉我……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她绝望地问,“那年我病危……是小菡她……”
沈安川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宁则然见势不妙,赶紧掏出手机来打120。
“沈安川!”蒋湄的声音凄厉,“你说话啊!宁则然不是小菡的男朋友,对不对!你们合起来在骗我对不对!”
“妈,不是的,”言菡泪流满面,“不是的,则然现在真的是我男朋友,你别胡思乱想……”
“啪”的一声,蒋湄抬起手来甩了沈安川一记耳光,摇摇晃晃地朝前走了两步,一头栽倒在地。
第89章 虎尾兰(六)
所有的人都焦灼地等在抢救室门口, 无意识地盯着那盏红色的警示灯。
刚才在通知书上签字时,言菡的手都是抖的, 要不是有宁则然扶着她, 只怕她也要崩溃了。
言冠文追悔莫及, 在门前来回不停走动着;沈安川却一动不动地靠在墙上, 眼神呆滞。
这两年多来,这件事情一直就是压在沈安川心头的一块巨石, 让他在面对蒋湄和言菡的时候都心存愧疚,现在终于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戳穿了, 他的心里既是茫然又是解脱。
所有的一切,就好像一场噩梦, 如果能回到从前, 是不是还会有更好的两全其美的办法?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 在和蒋湄携手步入婚姻殿堂的时候,他的确是发自内心地想要爱护他们母女俩, 然而造化弄人,却阴差阳错弄成了这样的结局。
“沈叔, ”言菡在旁边叫着他,神情忧虑,“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这么差, 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
沈安川摇了摇头,疲惫地道:“等她没事了我再走。”
言菡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灯灭了,言菡再也无暇顾及沈安川, 眼巴巴地看着率先从里面走出来的医生焦急地问:“怎么样?我妈她还好吗?”
医生皱着眉头道:“你就是家属?病人放过支架又动过搭桥手术,你们怎么还总让她情绪激动,这是存了心要害死她吗?一定要杜绝情绪大起大落,再有第二次,你们就等着……”
“我们知道了。”宁则然稳稳地打断了他的话。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言菡反复地念叨着。
“今晚先在icu,明天住院看情况,”医生随后吩咐,“你们都回去吧,好好合计一下以后怎么安抚病人的情绪。”
言菡不放心,看着护士把昏迷中的蒋湄推入icu,又贴在玻璃窗上看了好一阵子,这才在宁则然的安抚下离开。
沈安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而言冠文则一起和言菡他们出了医院。
站在医院门口,言冠文迟疑了片刻,终于开口道歉:“对不起,小菡,我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爸,”言菡眼里含着泪水,“很多事情你不在场,并不知道真相是什么,现在对我来说,没有比妈妈好好地生活在我身旁更重要,所以,不要再去责怪谁了,比起昨天,明天更加重要。”
言冠文长叹了一声,终于点了点头。
icu住了一整晚,蒋湄的情况稳定了下来,转到了心外科的普通病房。言菡一整晚没睡好,嘴角都长了一个燎泡,进了病房后一直寸步不离地陪着母亲,后来实在撑不住了,趴在床沿边上打起了瞌睡。
半梦半醒间,脸上痒痒的。
她抬手揉了揉,嘟囔着几句,猛然惊醒:只见蒋湄靠在床头定定地看着她,眼泪无声地从脸庞上滑落,抚摸着她的脸的手指湿漉漉的,可能是刚刚擦过眼泪的缘故。
“妈,你哭什么啊!”言菡手忙脚乱地想去拿毛巾,手指却被蒋湄轻轻地拉住了。
“小菡……妈妈对不起你……”蒋湄哽咽着道,“妈妈太没用了……拖累了你……”
蒋湄的眼中,满满的都是对自己的厌弃,反复地喃喃自语着,“没能给你过上好日子……还让你为了我这样被人欺负……我真该那时候就死了……”
“不是的,妈,你听我解释,”言菡惊慌地拉住蒋湄的手,“沈叔不是故意的,那时候他的公司要清算倒闭,欠了一大堆钱,走投无路的时候以为是宁氏娱乐招练习生,所以才找上门去的,后来知道的时候他想放弃的,是我自己的选择。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因为没钱动手术离开我吗?”
蒋湄没有说话,只是一动不动,眼中只有茫然的死寂。
一股寒意从心头泛起,言菡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