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门半开着。
屋子里坐着的那位公子,忽然抬头,问自己身边伺候的人:“谁的摇铃声?”
伺候的那人立即出去看了一眼,二楼的走廊里并没有人。他立即转身回了话,“公子,走廊里并无他人。属下想着,这二楼是天字号房,除了我们之外,住的都是那位陆爷的人。那些个唱小曲的姑娘没有召唤,是不可能上来的,所以……”
“是陆爷的那位夫人。”那位公子没有等自己的属下说完,就已经开了口。他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怪我疏忽,我早该想到的。能在陆爷身边出现的摇铃声,也就只有他的那位夫人了。”
“公子说的是。”
“说来,我还不曾见过陆爷的夫人,除了只看过她带着帷帽身影,还不知道她究竟长得什么样子。”
他手下的那个人,躬身行礼,没有接话,心里却一直在纳闷:他们家公子还不曾见过陆爷的夫人?那么,他们家公子昨日所说的,看上了陆爷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仅仅是看上了陆爷的“女人”,而不是特指陆爷的这位夫人?
他有一肚子疑问,但是他是不敢说出来的,只能继续听着自家主人的吩咐。
那位公子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异想天开地说了一句,“你去想个办法,把陆爷的夫人引到客栈的院子里,让我与她巧遇一次。”
“呃……属下遵命。”
西南之地,虽然不如中原汉地对男女大妨那般苛刻,但是,一个已成亲的妇人若是与一外男私会,这绝对是不妥的。可是,他们家公子偏偏就下了这么个不顾礼义廉耻的吩咐,他也只能照办。
整整一个上午,那个属下都在发愁,因为陆爷的夫人,一个上午都未曾出过门。
他家公子下了命令,想要见见陆爷的那位夫人。即使他知道这种行为不妥,但是他作为他们家公子最得力的干将,这种事若是做不好,难免会落下个办事不利的罪名。所以,他一直默默地盯着陆爷夫人那边的情况,盼着陆爷的夫人能自己出来到客栈的院子里走走,这样他也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可是,事与愿违。
陆爷的那位夫人,自从陆爷离开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连她贴身的两个丫鬟,都只能守在门口。
这位夫人一关,就把自己整整关了一上午,让人根本无从下手。
那位属下擦着自己额头的汗,心里叫苦,我的夫人诶,你到底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做什么呢?!
云珠自然是不知道外面还有人不怀好意地等她出去呢。她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过得相当的有趣。
她的床上,铺满了各种金光闪闪的小东西,都是陆玥泽给她的那个红漆木匣子里的。她半趴在床上,翘着脚,玩的不亦乐乎。玩高兴的时候,还会把脚上的摇铃晃得直响。
叮铃铃叮当当,极其地悦耳。
平喜和闫蝶两个人守在门口,闫蝶的脸色却一直不好。守着门时,眼睛时不时地朝着二楼尽头的那两间客房看。
平喜一直就站在她的对面,一次两次的,就发现了闫蝶的心不在焉。她有些不乐意了,压低了声音提醒她,“闫蝶妹妹,我们这次出来,是爷要我们伺候夫人的,不是要我们有别的想法的。”
闫蝶的心思一直都在走廊尽头了,平喜说了什么,她没有往心里去,自然也没有深想。
平喜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尤其是在陆宅里,个个都是人精,她就算是好心去管别人的闲事,说不清就又得罪了谁呢。可是,这一次,从陆宅里出来的丫鬟,就她和闫蝶两个人,她没有办法看着闫蝶办糊涂事。
她清了清喉咙,又看了看守在二楼的那些护卫,离她们两个不算是太近,应该是听不到她说话的。
她喊了闫蝶一声,把走了神的闫蝶喊了回神,便语重心长道:“夫人性子如此,爷又是个纵着夫人的,我们那些想爷身上谋出路的心思,都只能作罢了。或许,你是不甘心,想要另辟蹊径,在外面寻出路,所以才会一直盯着那边的客房看。可是,闫蝶妹妹,你我的卖身契都是死契,是捏在了爷和夫人手里的,就算是你动了心思,真的在外面谋了路子,不说爷会不会把你送过去。就单说,你对那家一点都不了解,去了人家那里做小,你就觉得一定会过得舒服?我劝你,还是歇了这条心吧,等将来咱们年纪大了,寻了爷和夫人恩典,或许是配府里的奴才,或者能被放出去配了庄稼汉子,也未必不是好造化,未必就过的不好!”
说到最后,平喜见闫蝶似乎也没有什么反应,自己也有些说不下去了,只得道:“我知道我的这几句你不爱听,也管不着你是不是乐意,反正我是为了你好,你爱听不听,就当我与你提个醒了。”
闫蝶久久地回过神来,惊讶不已,急忙朝着平喜摆手,忙着解释:“姐姐,你是误会我了,我没有想要另攀高枝的心思。我心里明白,这辈子卖身契被捏在爷和夫人的手里,我生是陆宅的人,死是陆宅的鬼,自然没有别的心思的。”
平喜觉得奇怪了,问道:“你既然没有别的心思,为何却要频频地往那走廊的尽头看过去?”
闫蝶被平喜一问,立即脸色发白,心虚不已。想到自己怀里的那一千两银票,她终究是没有胆量告诉平喜,咬着牙,跺脚道:“哎,平喜姐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就不要问了。我敢对天起誓,我绝对没有你说的那样的心思的。”
“没有就好,我也不问了,你自己既然心里有数,就好自为之吧!”平喜觉得,自己该说的,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就算是闫蝶真的做出了什么事,她只要不牵连到她,她便不再去管她。
平喜在云珠的门口守着,隔一段时间就会进去看看云珠,为她添些茶水,送些吃食。上次,在陆宅里,云珠自己消失不见,闹得整个陆宅人仰马翻,平喜是实在不敢让她一个人待太久。
如果夫人在神不知鬼不觉地再消失一次,那么她和闫蝶的小命几乎就可以交代了。她正想着,正巧陆玥泽临走时,交代让人给云珠买的糖人被送了过来。
那个画糖人的老板不错,知道云珠喜欢,不仅给她画了各种各样的小动物,还送了一条可以把糖人放一排的木条。商队里的人送过来时,整整齐齐地端了一排。
那个商队小伙计嘴巧地叫了“平喜姐姐”、“闫蝶姐姐”后,就交代了陆玥泽的吩咐,“二位姐姐,陆爷之前交代过,让二位姐姐看着夫人些,不让夫人一下子吃的过多,免得伤了脾胃。”
平喜谢过之后,就让闫蝶守在门口,自己去给云珠送了进去。
云珠一个人玩她的“小金库”,也不知道在玩什么,整个人笑眯眯的,高兴极了。平喜端了糖人进了,云珠看见之后,立即就从床上一跃,整个人轻盈地跳了下来。
平喜先是吓了一跳,直到看到云珠平安无事,还一路朝着她跑了过来,脚踝上的摇铃响个不停,她这才偷偷地抚了胸口,放了心。
她倒是忘记了,她们的夫人不是个简单的,是个会身手的。
云珠看到一大排的糖人,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发财了。她围着那一大排的糖人绕了好几圈,这才从上面拔出了一只,递给了身侧的平喜。
平喜只是在服侍云珠,没有想到云珠竟然递给了她一只小猪形状的糖人。她不明白云珠这是什么意思,抬头只看着云珠一直朝着她笑。
她有些犹豫:“夫人?”
云珠见她不接,立即拉起她的手,把那只糖人塞进了她的手里。这之后,云珠又拿了一只兔子的,也塞进了她的手里,还指了指门外。
平喜明白了,这两只糖人,是夫人赏给她和闫蝶的。平喜立即行礼道谢,心中五味复杂。或许,她们伺候的夫人不如别人家的当家主母那般时刻赏钱。但是她们的夫人,却像一个邻家的姑娘,自己得了一些好吃的,总是牵挂着要分她们的。
或许,一辈子伺候这样一个夫人,也不是什么坏事。
平喜道了谢,拿着云珠给的糖人,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出了门口,就看到闫蝶一脸的惨白,也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情。平喜心下一惊,朝着走廊看过去。走廊里除了他们商队的侍卫,并没有其他的人。那些侍卫看起来也地一脸的平静,不像是遇到了什么事的。
平喜把手里的糖人塞给了闫蝶,道:“别慌里慌张的,这是夫人赏你的,你好好办差事,自然是有好处的。”
闫蝶木讷地接过了糖人,足足了愣半柱香,被平喜推了一下,她才回过神的。
平喜见她回过了神,也不和她多说了,就自己站到了一旁。当然,云珠给的糖人,她们自然是不能在这里吃的。
闫蝶也看着自己手里的糖人,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
刚刚,那些人送来糖人时,明明是平喜接的,可是她不知道怎么的,她又在自己的袖子里发现了一只荷包,里面依旧塞了一张银票!
一千两的银票!
闫蝶握着云珠给的糖人,又不自觉地摸着自己的袖口,纠结不已。
她究竟要不要还回去?
两张银票,就是足足两千两,足以够她花到下辈子的……
门外的闫蝶在纠结,门内的云珠却兴奋不已,此刻完全是沉寂在一片甜腻腻的香甜糖人中。平喜记得陆玥泽的吩咐,几乎在门口守了一会儿,就推门进了屋子。看到云珠果然是没有节制的吃糖人,她立即上了前。
“夫人,爷临走的时候交代过,不能让你多吃糖人。何况,这眼瞧着就要到了午饭时候,爷交代让你好好吃午饭……”
平喜说着时,云珠的小脸就垮了下来。
见到云珠这样,平喜以为云珠是生气了,她这个做丫鬟的越规矩。可是,她看到云珠的小脸虽然没了笑容,看起来还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可是她却真的听话地把手里的糖人放下,只是眼神还一直黏着那个糖人,明显的不舍得。
平喜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她似乎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陆爷愿意宠着夫人了。如果夫人在陆爷的面前,也是这般听话乖巧,惹人怜惜,陆爷怎么可能不宠她?
或者,平喜自嘲的笑了笑,刚刚是她糊涂了,夫人哪里是因为她这个丫鬟说了几句,就那么乖巧地放下了那个糖人的,一定是因为这话是陆爷交代的,夫人才会照做的。
午饭时,因为陆玥泽没有回来,云珠只能自己去了。
其实,上午时,平喜和闫蝶以为夫人白日无聊,会在客栈的院子里逛一逛。他们住的西南府界最大最好的客栈,客栈不仅提供食宿,客栈还为了过往的商客们提供了各种不同的需求。除了昨日那个唱小曲的姑娘之外,自然也有些游玩的,就譬如客栈的院子里,就种了许许多多的花草。
客栈的院子其实不大,但是却别具匠心地布置了一番。平喜和闫蝶昨日听说了之后,一直都想着找机会去看看的。今日陆爷临走之前也交代过,如果夫人想去院子里走走,带上侍卫就可以去的。
只是,云珠却一点心思都没有,一个上午,都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这到了中午吃饭,她才不得不勉强地出了房间门。
云珠今日穿的这一身,早上陆玥泽就夸过,艳若桃花,娇俏怜人。她一从房间里走出来,商队里的几个侍卫都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云珠不过就是去吃个饭,自然是不会戴帷帽了,何况这里是客栈,也没有那么多人,陆玥泽也没有一定要她戴。
这些侍卫,早上也见过云珠。当时云珠依依不舍地送陆玥泽出门,也是没有戴帷帽的。他们这几个大男人就在身旁守着,心里都暗暗地想,“人比花娇”,大概说的就是夫人这种的。
此刻,云珠在一出来,这些人一想到自己那时的心思,自然是不好意思的,纷纷地低了头,避开了云珠。毕竟是陆爷的夫人,就算是再好看,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有别的想法。
他们这些护卫是不敢有别的想法的,不过,别人就不一样了。
云珠在二楼的走廊里一出现,围栏之下正堂里坐着的一些商客就看见了她。
有人顿时就心痒痒了,吹口哨喊着:“呦,哪里来的小妞,可长得真俊啊!”
他身边的大汉立即拍了他一巴掌,压低了声音,道:“老弟,你可不许胡乱招惹,免得惹出了麻烦!”
“什么麻烦,不就是个西夷摇族的小妞吗?那些姑娘身上的摇铃声真是悦耳啊……”
“行啦!楼上的那位,你就别想了!那可不是这客栈里唱小曲的姑娘!能住二楼天字号的,那可是非富即贵,我们不过就是跑跑马帮,养家糊口,可不能随便招惹人家的!”
他们说话的功夫,云珠已经进了厢房。那人再想看云珠,也看不到了,满脸全是遗憾。他不满地推着自己身边的那个大汉,骂道:“就是你拉着我胡说八道,都耽误我看小美人了!”
“你呀你!你若是喜欢!就从客栈里找个唱小曲的过来解解馋,你可不能不要命的什么人都敢招惹!”
一脸淫相的大汉不服,“呸!就听你一天到晚的教训我了!你还有没有完?”
他旁边那个大汉,好心地与他道:“老弟,也不是我说你!你日后办事,可不能这么鲁莽啊!顾前不顾后的!你刚刚看到的那位,就只看到了人家长得标致,却不想想人家的身份?”
“什么身份啊?在这客栈里的姑娘,哪个能有身份?!”
“你啊你!真是不长脑子!刚刚二楼的那位,你看看人家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那可都是一身的贵气啊!再看看她身边跟着的,丫鬟侍卫,样样不落,那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行了行了,我既然带你出来跑这趟马帮,自然不能让你心生了怨气。我给你叫个唱小曲的过来,让你好好地解解馋。”
那个大汉说完不久,店小二就领过来一位姑娘。她抱着一把琴,脚上的摇铃随着她的脚步,响个不停。
那女子到了二位客人的跟前,屈膝行礼,“小女子阿沽,给二位爷请安。”
那个一脸淫相的大汉立即盯着眼前姑娘,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问道:“你可是西夷摇族的姑娘?”
“回爷的话,奴家是。”
这个阿沽,不是别人,就是昨晚被陆玥泽命人扔回去的那个。她平日里,算是这个客栈里拔尖的姑娘,所以一直都是伺候尊贵的客人,也因此,她才能一直待价而沽,卖艺不卖身。
可是,昨日,她被陆爷派人扔了出来。妈妈是个会看脸色的,立即就对她冷眼相待了,今日就开始让她下了楼,伺候这些不入流的客人。
她满眼悲哀,愤愤不平。
如果昨日,不是那个陆爷的夫人那么善妒,陆爷也不会做出如此不怜香惜玉之事!如今,她因为惹怒了陆爷,惹得妈妈不高兴了,被逼得只能接待这些不入流的客人!
这些不入流的客人,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身材容貌,更别提身家背景了,哪里比得上陆爷半分?就算不是陆爷,就是平日里租得起天字号的那些富商,也要比这些不入流的客人好上几百倍!
她越想,越不敢想,若是……若是被这些不入流的客人占了身子,她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她悲愤时,对面的大汉已经坐到了她的身侧。一边让她弹着曲子,一边摸着她,不停地对她动手动脚。
她们就是做这一行的,客人要怎么样,自然是不能反抗的。她咬着牙强忍着,心中却把陆爷的夫人怨恨了起来!就是因为她,她才会落入到如此境地的!才会不得不忍受这眼前这个粗鲁不堪的大汉。这个大汉的牙上还沾着菜叶子,满嘴的口臭,已经朝着她亲了过来……
她吓得不轻,手上弹琴的调子都错乱了!
凭什么!凭什么!同是西夷摇族的姑娘,为何陆爷的夫人就能那么好命,跟在陆爷的身边吃香的喝辣的,甚至善妒还不容她,她却偏偏要一朵鲜花落在眼前这种男人的手里?
忽然,只听“嘭”的一声,随后传来身侧的男人惨叫声,“啊!”
弹琴的阿沽惶恐不已,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她停了自己弹琴的手,急忙转头朝着自己身侧那个恶心人的大汉看了过去。
只见他刚刚对她动手动脚的那只手,血淋淋的,上面插.了一只竹筷子!
是有人在帮她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