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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他烦躁地皱眉,将车窗开大,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
    年近三十,那些举动称得上是他这一生为数不多后悔的事情。他甚至想象不到当年的自己是怎样色令智昏,被程意意这个坏女人迷了心窍。
    江助理念了半天的行程没得到回应,扭头一看,却发现顾西泽在发呆。
    江念从没见过顾总发呆。
    他的眼眸幽黑沉静,却带着几分说不上来的空洞冷漠。眼睛对着窗外,视线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那寒风中的雪粒如同小石头一般,从车窗飘进来,打在脸上生疼,江念回神,这才发现,顾西泽只穿了单薄的西服,脸上是不自然的潮红。
    “顾总,您在发烧?”
    江念虽是询问,言语中却是肯定。也是,平日里自持冷静的人,大概也只有在生病的时候会做出发呆这样异常的举动。
    顾西泽回神,并不回答,从江助理手里抽过ipad,自顾自看起行程。
    浑身被抽去力气,一会儿像在冰窖,一会儿又如同置身火炉里。顾西泽自然知道自己是在发烧。
    强打起精神把一天的内容看完。他开始吩咐:“早上的例会推迟十五分钟,下午的工地巡视提到例会后,通知张董,下午的饭局取消,出差也暂时延期。”
    一般很少生病的人才会病来如山倒。
    顾西泽勉力支撑着将一整天的工作处理完,终于得以在天黑前躺上了医院的病床。
    江助理带着医生进门,却发现顾西泽并没有如同预料中躺在床上,而是端坐在病床的桌子前拆表。
    对,就是那块破表。
    有时候江念实在不能理解自己这位年轻的上司。那表是浪琴五六年前的款式,并不名贵,又老又旧,即使主人保护得再好,皮革表带也已经开始褪色。若是说它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和价值,却又不见得,顾总父母总不会送他这样廉价的手表吧?
    修了又修,浪费时间与精力,还不如直接买块同款的新表呢。
    他单看那一小堆小堆细密的零件,便觉得眼睛和头都开始疼了。真佩服顾总用怎样的耐心一次次把它拆开又组装起来。
    总归是只敢心里想一想,这些问题,江念是没胆子去问的。也不敢打扰,朝医生使了个颜色,把点滴挂到一边,耐心等顾总把他的宝贝表组装完。
    忽略掉其他,眼前的画面倒还真是赏心悦目。
    顾总确实有着一副极其引人的皮相。
    他的面庞白皙,却又布着几分病态的红晕,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棱角分明,英俊而不失硬朗。
    衬衫挽起至手肘,十指修长,忙着动作,额头垂下的碎发也来不及整理,那认真的神情更添了几分致命的吸引力。
    直至顾西泽重新戴上表,江助理才连忙招呼医生上前,替顾总扎针。
    医生一边扎针,江助理一边便提起,“顾总,刚刚接到电话,崇文邀请您出席学校一百二十周年校庆。”
    崇文的知名校友众多,现如今的顾西泽也已经是排得上号的一位。
    顾西泽当年高考以理科最高分被崇文录入经济系,毕业时又获得经济学和管理学双学士学位,进入国际顶尖的投行任分析师。离职之后,他从美国回到帝都,却并没有直接进入家族企业,而是成立了mint。
    直到15年金融危机,他才临危受命,接手了身家逾百亿的家族企业。接手顾氏仅两年,他的投资与决策屡屡得胜,当初孤身成立的mint更是壮大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投行,也因此,被业界内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商业巨子。
    江念说着,找出了校庆那一天的日程安排,不出所料,行程排得满当当。
    顾总如今的地位与声誉已经完全不需要借助外力来巩固,去与不去,完全在他一念之间。
    顾西泽安静靠在床边,双眼阖着,唇色苍白,静静摩挲着腕上手表的黑色表盘。
    江助理看了又看,实在拿捏不清楚顾西泽的意思,便试探着问道:“行程也满了,不然…就推了?”
    他知道,顾西泽对这些刷声望的场合一向不大热衷。
    病床上的人沉默了半晌,就在江助理都要以为他已经默认的时候,顾西泽却开口了。
    “把崇文的邀请名单给我一份。”
    ……
    “崇文校庆请我出席?”饶是程意意理智又冷静,也没忍住受了惊。她放下手中的滴管,转身摘下口罩,将碎发拂到耳后,镇定下来,才重新开口,“你没听错吧,师兄?”
    崇文的知名校友众多,席位却是有限,这知名校友邀请名单难道是按颜值排的吗?轮得上她?
    “是你没听错,”肖庆强调,“学生处打不通你档案上留的号码,还是我直系师妹知道了咱俩是同事,这才给我打了电话。”
    “不去。”
    程意意神色难辨,戴上口罩,转身将玻璃皿放回原位。
    程意意表面神色如常,心里却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再清楚不过。毕业之后,她一个小小的在读博士,早已泯然在崇文众生里,每月四千块的工资,几乎是混到底层的架势,哪里值得崇文给她一个贵宾席位?
    即便是在当年,她能拎得出来称道的,也只不过是拿遍的奖学金和组织主持过的崇文几场大型文娱活动。
    “不是请你坐贵宾席,是请你去做主持的。八位主持人,你是其中一位。”
    “主持?”程意意努力压住嗓子里的惊讶。
    崇文的校庆是盛会,一百周年时便是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一百二十周年应该也不例外。
    可以说,它不仅仅是母校的一次文艺晚会,更是一次政治任务。历届校庆,主持人都会外请知名主持与毕业校友,再搭配几位崇文在读生,一齐主持。
    程意意在校时倒也曾主持过一百一十五周年的校庆,不过那时的规模当然远远比不得这一百二十周年。
    这些年崇文的领导班子几乎没怎么换,也许是当时的校领导对她深刻印象?
    这么一想,倒也能解释得通。
    不过转念一想,再怎么仓促,崇文不可能到了现在才请主持人。
    她压下千头万绪,回头道:“这么大规模的校庆,学校应该在至少半年前就开始主持人的邀请和选拔,眼下就是校庆的日子,彩排都应该过了数十遍了,怎么会突然让我去?”
    “好像是约好的央视主持人出了岔子,来不了。意意你当年不也主持过校庆吗?据我那位学生会的直系小师妹说,你当年的主持风格和临场反应都给领导留下了印象,点名就要请你去呢。”
    程意意一时没有接话。
    她的拳头握起,却又不知不觉缓缓松开。
    她沉默了良久,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吐出声音来。
    “师兄,你替我回绝了吧。”
    “为什么?”肖庆满脸不可置信,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这是一个多好机会,她知道。
    可她不能去。
    第6章 06
    肖庆面上的失望几乎溢于言表。
    程意意看得出来,可她没办法说服自己。
    一旦重新回到帝都,她的现在就势必要和过去牵连,程家、母亲、同学、还有…顾西泽。
    她曾经做过很多后悔的事情,现在的生活已经够好了,她不打算让自己一辈子沉浸在痛苦与自怨自艾里。
    “程意意!”肖庆耐着性子,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来,一副要与她长谈的架势,“崇文人的勇敢和骄傲为什么在你身上就是不见体现?”
    “师兄我也是崇文毕业,自费前去观礼都不一定有位子坐,你呢,母校一出手就送你个主持人的位子,你怎么就是不知道珍惜?”
    “人民大会堂的礼堂,上百家媒体的采访,随随便便,你会得到多少大人物的赏识?咱们未来的实验项目轻轻松松就能拿到多少经费?你怎么就不能考虑深远一点?”
    肖庆说得口干舌燥,却见程意意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火气都快上来了,“不说别的,就说眼下,一次校庆主持,你至少能拿到五位数的薪酬吧?这不比你天天在实验室啃包子强?”
    肖庆说了大半天,也只有最后一句,击中了程意意的软肋。
    五位数的薪酬。确实是她眼下需要的。
    在很久之前,远溯到她还挤在英国那间又冷又破、狭窄的留学生公寓,每天听着隔壁那对年轻情侣白天争吵厮打,晚上拼命摇床板,无法安睡的时候,她最大的梦想,就是买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
    哪怕这房子不是很大,但至少用不着日日担心害怕到了月底缴房租的日期。给她一个可以放心安放自己的栖息地。
    这些年来,无论是留学时找的几份兼职,回国之后到g大上课,还是通宵连轴赚取那点微薄的奖学金,不买化妆品、不添置衣裙、啃素馒头素包子,都是为了这么一个奢侈的愿望。
    没有家人的帮衬,她也从未有过把未来寄于另一半的想法,一切只能靠自己去积攒。现如今程意意虽然小有积蓄,可比起g市的房价来说,那点积蓄远远不够。
    实验进度重置。今年年底的奖金自然打了水漂。
    思及此,程意意合上实验记录册,转回身。
    将肖庆满脸的怒其不争印入眼底。
    师兄一心为她好,她知道。
    程意意的眼睫轻垂,投下一片阴影,思虑良久,她终于轻声道,“别生气了,师兄。”
    见肖庆还不说话,再开口,她的脸上便带了笑意,“我去,真的。”
    不就是回一趟帝都吗?
    想到存款那缓慢上涨的数字,程意意的心便缓缓坚定起来。
    ……
    程意意离开帝都的时候,还是夏至,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却已经到了风雪肆虐的寒冬。
    下了飞机,随着人流往外走,程意意一眼便在航站楼出口看到崇文接机的学生会师妹。
    大约是见过资料中程意意的照片,她也一眼在人流中将程意意认出来,放下牌子,仿佛许久不见的朋友般冲程意意招手,“师姐!”
    程意意站定,也微微朝她笑了笑以示回礼。
    喧嚷中,她的黑发是妩媚的大波浪,如同锦缎般亮丽柔软,发梢轻别到耳后。肌肤滑腻胜雪,温柔明亮的桃花眼美极了,似雾气缭绕,却又如同一泓清水。唇角的零星笑意极有影响力,让人甜到心坎里,为之所摄,却又忍不住自惭形秽。
    陈冲愣了几秒,心底由衷叹服一声,这才记起伸手问候,“师姐,我叫陈冲。”
    程意意松开拉着行李的手,微笑着与她交握,“程意意。”
    她听肖庆说过这位陈冲,也是校庆主持八人团中的一员,现任的崇文宣传部长,在攻读管理科学和工程学科博士双学位,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师妹。
    一出机场大厅,那风大极了,就如同要帮人动拉皮手术一般,冷冷的,刺得骨头生疼。程意意忍住哆嗦,紧了紧羽绒服,将头埋进围巾。
    直到上了崇文派来的车,车内有空调,程意意才算是松了一口。
    “师姐这么怕冷,难道是南方人?”
    “母亲祖籍是南方,南方体质,但我确实是个帝都人。”程意意笑了笑,移开话题,“师妹电话里没与我细说,现在离校庆不到一星期,联排到第几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