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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节
    陆无矶走回去,又将那个小铃铛捡了起来,用指腹在小铃铛上抹过,擦去上面的一层泥土。然后他犹豫了一瞬,还是往方瑾枝的小院走去。
    方瑾枝回到自己的小院以后,先是让米宝儿把入烹送给她的那一对鸳鸯枕巾好好收起来,然后又坐回绣台前,继续修改嫁衣。
    “姑娘,吴妈妈过来了,把那个箱子也带来了。”乔妈妈上了楼,一脸喜色。
    方瑾枝忙放下针线,和乔妈妈一并下去。
    吴妈妈正在阁楼一层厅里喝着茶水,她身后放了一个大箱子,米宝儿、盐宝儿和卫妈妈都在查看那个箱子。
    见方瑾枝下来了,吴妈妈急忙说:“姑娘,花庄里的别院已经彻底修好了,明天就可以搬过去!这箱子也是老奴精心挑选的,做了多层的空隙,也足够大、足够结实!”
    方瑾枝拍了拍箱子,问:“重吗?”
    卫妈妈在一旁说:“不轻,家丁就送到院子里,还是咱们几个一起抬进来的。”
    “也不知道大小合不合适……”方瑾枝呢喃着拍了拍箱子。平平和安安小时候是在箱子里住过一段时日,可是后来就搬去了衣橱里。如今想要将她们两个带出温国公府送往花庄,自然要委屈她们藏身于箱子里。这可是要颠簸一路的,方瑾枝不得不考虑箱子的稳固性、透气性。
    乔妈妈将这几日和卫妈妈一起做好的绒毯放在箱子里铺着,她摸了摸,说:“正好!”
    这箱子并不轻,抬上楼也不方便,方瑾枝想了想,先吩咐米宝儿把院门锁了,又吩咐卫妈妈去将平平和安安喊下来,试试这箱子大小合不合适。
    平平和安安探头探脑地从楼上下来,她们两个踩在楼梯上的时候脚步很轻,小心翼翼地。纵使是明知道没有外人在,也习惯了畏首畏尾。在她们两个小的时候,只有藏身的箱子能给她们安全感,后来则是那占据了整面墙壁的衣橱才能给她们安全感。有些时候,即使方瑾枝在屋子里陪着她们,她们也更习惯躲在自己的衣橱里。所以,如今让她们下楼来,她们两个小姑娘的眼中还是有些畏惧。
    自从搬到这个小院以后,这里有小厨房,方瑾枝在吃的方面从来不会委屈两个妹妹。只要是她们想吃的,喜欢吃的东西,方瑾枝一定吩咐下人做给她们吃。可纵使如此,她们两个还是十分瘦小,如今十一岁的年纪,看上去倒像是七八岁而已。
    “平平、安安,到姐姐这儿来。”方瑾枝将她们拉过来。
    “姐姐!”两个小姑娘眼中的畏惧散去了不少,添了许多因为见到方瑾枝而涌出的欣喜。
    方瑾枝揉了揉她们的头,柔声说:“明天姐姐就带你们搬家了,从明天开始你们就不用住在衣橱里了,你们高不高兴?”
    “高兴……”平平和安安望着方瑾枝浅浅地笑。
    其实她们两个早就习惯了角落里的生活,心中对于见到外面世界的憧憬并没有那么浓。可是她们的姐姐希望她们从衣橱里走出去,可以见见蓝天、绿草、鲜花、山峦和小溪。那么她们便也自然而然地觉得那样的生活是更美好的。
    “来,你们两个试试这箱子小不小,明天你们要藏在这个箱子里大半日呢。”方瑾枝将她们两个拉到大箱子旁边。
    平平和安安轻易地钻进去,她们两个坐在绒毯上,头顶距离箱子顶部还有半掌的距离。
    “一会儿把盖子放下来,你们再看看会不会闷。”方瑾枝说着,就让吴妈妈将箱子的盖子小心翼翼地放下去。
    箱子的盖子一点点放下来,逐渐隔离了光,箱子里立刻暗下来,只从四周细小的空隙里折射出零星细微的光。
    方瑾枝在箱子外面蹲下来,轻轻拍了拍箱子,有些歉意地问:“怎么样?会不会闷?是不是太黑了?”
    “挺好的,很舒服!”
    “姐姐不要担心!”
    经过箱子的阻隔,传来箱子里平平和安安闷闷的声音。
    方瑾枝心里不由有些心疼,无论如何,就算是将她们藏身在人少的花庄里,她们两个的行动也只能禁锢在别院里。她们还是永远都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而不能让两个妹妹生活在阳光下,好像已经是方瑾枝心里永远的遗憾。
    更何况,这次将两个妹妹送到花庄去,那么她就不能每日守着两个妹妹了。虽然有最忠心的奴仆护着她们,可是方瑾枝还是有些担忧。
    她甚至疑惑这么做究竟对不对,究竟自己因为要出嫁而离开两个妹妹的行为算不算自私。
    方瑾枝收起心神,笑着对藏身在箱子里的两个妹妹说:“平平、安安,你们先在箱子里待一会儿,看看能不能适应,姐姐一会儿再让你们出来,好吗?”
    “好!”平平和安安一起答应下来。
    乔妈妈看了看方瑾枝的脸色,猜到方瑾枝心疼两个妹妹,她笑着说:“姑娘放心,不管怎么说送去庄子里住总比留在温国公府里安全。”
    吴妈妈也劝:“是这个理儿,姑娘您想想,如今还藏得住。可过一阵子您出嫁了,她们两个又不能跟着您嫁到三少爷院子里。而且那花庄里头的人都是老奴精心挑出来的,一个比一个靠谱!姑娘您就放心吧!”
    卫妈妈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儿,她蹙着眉,问:“姑娘,您当初说要把奴婢们几个全送到花庄去,那您身边当真一个都不留?”
    米宝儿和盐宝儿也都望向方瑾枝。
    方瑾枝想了想,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你们知道的,平平和安安一直都和我在一起,现在将她们送到花庄去,我心里不放心。就算吴妈妈说花庄里的人再怎么可靠,可是在我心里,在平平和安安的心里都是没有你们可靠的。所以以后你们都留在平平和安安身边,仔细照顾她们就好。”
    方瑾枝沉吟片刻,又说:“若是明日你们一起离开指不定要惹人怀疑……这样吧,明天乔妈妈和米宝儿就直接跟着马车搬去花庄。等过个七八日,我再找个借口让卫妈妈也过去。而等我出嫁以后,盐宝儿也一并去吧。”
    “姑娘,您身边真的一个人都不留吗?这样……真的可以吗?”盐宝儿皱着眉问。
    “无妨的。”方瑾枝摇了摇头。
    本来陆无砚的垂鞘院就是闲人免进的架势,若是她嫁过去以后带着贴身的丫鬟,虽然陆无砚不会说什么,可说不准他心里会不会厌烦。若日后她身边真的缺人伺候了,再让陆无砚找他满意的人才好。
    “好了,把箱子打开吧。”方瑾枝的目光又落回眼前的箱子上。
    米宝儿和盐宝儿急忙将箱子打开,平平和安安一起从箱子里站出来,还没等方瑾枝发问呢,她们两个就急忙说:“箱子里很软,很好,很舒服。”、“姐姐不要担心,这箱子已经很好了!”
    “这样就太好……”方瑾枝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外面有什么异响。
    方瑾枝大惊,其他人又何尝不是一个个变了脸色?
    方瑾枝在呆怔了片刻之后,立刻冲出去。吴妈妈、卫妈妈、乔妈妈和米宝儿、盐宝儿也都跟了出去。平平和安安吓得脸色煞白,本能地藏回箱子里,缩在角落。
    陆无矶并不想明面上把捡到的小铃铛还给方瑾枝,他的本意只是将这个小铃铛扔到方瑾枝的小院子里,让她院子里的下人发现就好。
    他又担心随意一扔并不能被方瑾枝院子里的人发现,才想偷偷溜进院子里,将这个小铃铛扔到檐下比较明显的地方。
    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看见院门紧闭都不会硬闯,也只有陆无矶本来怀着偷偷摸摸的心思才会从墙头翻进去。
    他刚刚靠近檐下,就听见屋子里传来陌生的声音。好奇心驱使他将窗纸戳破,眯着眼睛望去,就看见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姑娘站在箱子里。从陆无矶的角度正好可以看清两个小姑娘相连的肩头,这分明就是一对怪胎!
    “陆无矶!”方瑾枝的身子和声音一起在发颤,一种叫恐惧的东西爬上她的心头,很快溢满了她整颗心!
    陆无矶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眯着眼睛盯着方瑾枝,冷笑道:“原来你竟是在我温国公府藏了这么一对怪胎!”
    他又朝着方瑾枝投了嘲讽的一瞥,转身往外走。
    不能让他走!
    这个想法在方瑾枝心头闪过,她提起裙子追上陆无矶,张开双臂挡在陆无矶身前。她拼命命令自己冷静下来,拼命告诉自己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慌张。
    “让开!”陆无矶不耐烦地说。
    方瑾枝深吸一口气,盯着陆无矶,努力压抑声音里的颤音,道:“明天我就会送她们离开,她们不会再留在温国公府。说吧,你究竟怎样才肯保守这个秘密!”
    陆无矶眯着眼睛,重新打量方瑾枝。
    方瑾枝任由他打量,继续说:“条件你开!只要我能做到!”
    “方瑾枝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就凭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陆无矶冷笑着推开方瑾枝。
    方瑾枝死死抓着他的手腕,不肯松开。
    陆无矶可以感觉到方瑾枝抓着他的一双手是冰凉的,也是颤抖的。她现在心里一定很害怕吧?陆无矶心里突然升腾出一种烦躁,就好像这个样子的方瑾枝并不是他所想看见的一样。
    他回头看向方瑾枝,鄙夷地说:“方瑾枝,我三哥知道你这么抓着一个男人的手不肯松开吗?”
    明明心里藏着一点舍不得,可说出口的话却忍不住伤她。
    方瑾枝咬着嘴唇,更加用力地抓住陆无矶的手腕。她不能松开,她不知道如果陆无矶走出这个院子,是不是就代表所有人都知道平平和安安的存在了。
    明明前一刻还因为终于马上就要将一双妹妹送去花庄而松了口气,如今又仿若坠入冰窟。
    方瑾枝已然藏不住声音里的颤抖,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她勉强撑住不让自己在陆无矶面前落下泪来。她死死抓着陆无矶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说:“你要什么?官职?钱财?多少钱?十万?百万?我把方家所有的财产都给你好不好?”
    听着方瑾枝带着哭腔的声音低低乞求,看着方瑾枝红着眼睛不肯哭出来的样子,陆无矶的心里忽然被蛰了一下,与此同时又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在他心里蔓延。
    他向方瑾枝靠近了一步,低下头俯视她,低低地说:“如果我要你呢?”
    方瑾枝始终望着陆无矶的目光里迅速染上一抹震惊。
    伤人的话,只要开了口就收不住。陆无矶又朝方瑾枝靠近了一步,他用厌恶的目光打量方瑾枝,冷笑着说:“方瑾枝,你不是自小就懂得如何讨男人欢心吗?啧,瞧我三哥,被你迷得团团转。本少爷倒是也想体会体会你这半大孩子究竟有着怎样过人的本事。天黑以后去找我,如果你真能把我哄开心了,我就替你保守这个秘密,如何?”
    “好……”方瑾枝艰难地开口。
    陆无矶嘴角的那一抹笑却在听见方瑾枝的回答后僵住,他本来就是拿话故意伤方瑾枝,可如今真的伤了她,他心里反倒没有一丝一毫胜利的滋味。
    “好,那我等着你。”陆无矶收了笑,有些生气地甩开方瑾枝的手,大步朝外走,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陆无矶心里的愤怒使得他越走越快,整个人身上似乎都带着一团火气。
    “十一哥?”陆佳茵疑惑地看着陆无矶,“你怎么从方瑾枝的院子里出来?”
    “少多管闲事!”陆无矶瞪了她一眼,大步越过她。
    “凶什么凶……”陆佳茵忍不住小声嘟囔。
    直到陆无矶走远了,方瑾枝忍在眼眶里的泪才落下来,她这才感觉到冷意,原来是脊背上的衣衫早被冷汗打湿。
    几个下人冲过来,担忧地问:“姑娘,十一少爷怎么说?”
    她们离得远,方瑾枝与陆无矶说话的时候又压低了声音,她们倒是完全没有听见。
    “没事。”方瑾枝垂了一下眼,用指尖将眼角残留的泪痕擦掉。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扯出一个笑脸来,才重新回到屋子里。
    “平平、安安,没事了,不要怕,姐姐在这里呢……”方瑾枝将箱子打开,望着两个缩在箱子角落里的妹妹,心如刀绞。
    平平和安安脸色苍白、浑身战栗,恨不得将自己缩小成蚂蚁那么大点。
    “姐姐……”
    两个小姑娘爬到箱子边儿,伸出手臂抱住方瑾枝。
    “姐姐在呢,在呢,不怕、不怕……”方瑾枝弯下腰将两个发抖的妹妹搂在怀里,“平平和安安不要怕,只要姐姐在,就没人可以伤了你们,没人可以……”
    方瑾枝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慌忙之间趁着两个妹妹没有发现的时候将眼泪擦干。
    “好啦,咱们平平和安安最勇敢啦!咱们回楼上休息好不好?今天晚上早点睡觉,明天就可以搬家啦!”方瑾枝尾音轻扬,带着一抹憧憬的欢愉。
    她自小就会演戏,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可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笑得艰难,笑得她两腮被扯得生疼。
    平平和安安一向最听方瑾枝的话,她们急忙点头,听从方瑾枝的话,回到楼上去。
    “姑娘,您的小金铃铛掉了,奴婢在檐下捡到的。”盐宝儿将系着纯金小铃铛的红绳递给方瑾枝。
    方瑾枝抬手,这才发现手腕上空空的,想来是红绳结扣的地方松了,所以在方瑾枝不经意间掉落了。她将盐宝儿递过来小铃铛重新系好,便陪着两个妹妹回到楼上去。
    她知道两个妹妹这次是真的吓着了。
    平平和安安回到楼上以后,直接躲进了自己的衣橱里,同样缩在角落里。
    方瑾枝看着她们两个这样,不由叹了口气。她吩咐下人早早做了晚膳,亲自看着两个妹妹吃了东西,才哄着她们睡觉。但愿睡着了,能让她们两个不再那么害怕。
    “姑娘,您还一口没吃呢。”见平平和安安睡着了,盐宝儿压低了声音说。
    “收起来吧。”方瑾枝哪里有心情吃东西?她走到梳妆台前,将下面的小抽屉打开,取出藏在锦盒里的信件。这些年,每当她快要熬不住的时候就会拆开一封她母亲留给她的信,如今还没有拆开的信竟只剩下三封了。
    她想了想,还是又拆开了一封。
    “瑾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