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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陆无砚轻笑了一声,道:“不是,只是最近府里奴仆更换,哪哪儿都乱,怕吵了你。正好让你去方家躲个清净。”
    方瑾枝心里“咯噔”一声。
    她急忙问:“都更换了谁,为什么更换呀?”
    “在府里伺候了三十年以上,以及各房一个名额的一等丫鬟留了下来。”陆无砚说。
    “三哥哥的意思是……除了他们以外,府上其他的下人都遣散了吗?”方瑾枝不由向前迈出了两步,更靠近陆无砚一些。
    “不是遣散,只是发配到各处庄子上了。”
    这并没有什么区别。
    温国公府近千个奴仆竟是在七日之间大换血。
    “是三哥哥的主意吗?为、为什么呀?”方瑾枝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可是她被心里的猜测惊住了。
    “那天晚上的事情,再也不会有人提起。没有人可以议论你。”陆无砚抬手想牵方瑾枝的手,他的手悬在半空,又收了回去,默默放在膝上。
    “就为了不让下人背地里议论我?”方瑾枝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是苦,还是甜。
    “不仅是下人,陆家的任何一个人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提那日的事情。那天晚上你没有喝醉,我没有抱你回来,你更没有留宿在我这里。”陆无砚凝望着方瑾枝,“不要再心烦,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还是你的三哥哥,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方瑾枝向后退了两步,有些陌生地望着陆无砚。
    陆无砚苦笑,他摊了摊手,无奈地说:“看,你三哥哥就是这样的无赖。明明是我做错了事情,偏偏指鹿为马,让近千人为我的过错弥补。”
    方瑾枝张了张嘴,一时失声。
    “不是这样的,不需要这样的。”方瑾枝缓缓摇头,“我……”
    方瑾枝想说她没有那么脆弱,这些年她在温国公府里如履薄冰,本来就吃了很多苦,遭到了很多轻视和鄙夷。所以,她应该可以很勇敢地面对别人的议论。
    她可以的!
    可是她说不出口……
    方瑾枝低下头来,她不得不承认,有一种叫做“感动”的东西在她心里一波一波翻滚。就快要将她的一整颗心完完整整地淹没。
    纵使陆无砚再如何无情决断,纵使再多的人敢怒不敢言地讨厌着他。在这个世界上,她方瑾枝也不能指责他。永远不能。
    那句“我可以的”在方瑾枝喉间滚了滚,最后从她口中吐出时,已变成了“我很……高兴。”
    方瑾枝抬起头来,她望着陆无砚,慢慢扯出一抹笑容来。
    “三哥哥,谢谢你。谢谢……”
    陆无砚有点意外。
    他本来做好了方瑾枝会生气的准备,还想了几种哄她的法子。此时竟是都用不上了。
    “回去歇着吧。明天……应该还有事情。”
    闻言,方瑾枝有些惊讶地望着陆无砚。
    陆无砚将整个温国公府的下人换掉,又扣了陆子境、陆子域、陆无矶和陆子坤足足十日,这种明显的震慑还不够吗?
    第二日方瑾枝才明白陆无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陆无砚让陆子域、陆子境、陆无矶和陆子坤四个人中站出来一个娶了入烹——明媒正娶。
    这事儿,在整个温国公府引起了轩然大波。
    入烹,她是个下人。
    怪不得,怪不得方瑾枝见到入烹的时候觉得她有些魂不守舍。
    陆子域是订了亲的,陆子坤才十二岁,他们两个肯定是不成。入烹的身份纵使是配府上庶出的少爷都不够,更别说是陆无矶。那,就只剩下一个陆子境。
    陆子境苦笑。
    他立在檐下,看着方瑾枝走进学堂。他望着她的目光带着一种贪婪的不舍。恨不得,用不挪开眼。
    “九弟,”陆子域拍了拍他的肩膀,“忘了她吧,难道你还不明白入烹的事情吗?”
    “我明白。”陆子境点头。
    陆子域叹了口气,他也望着檐下和陆佳萱说话的方瑾枝。他说:“九弟,我和你不同。我是真把瑾枝当妹子的。我是个局外人,我看得很清楚。你望着瑾枝的目光太明显了,三哥他看出来了。”
    陆子境除了苦笑还能如何。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身份,就因为身份。他就可以让我娶一个下人为妻。”
    “九弟,瑾枝才十二岁。难道你真的喜欢她至此?”陆子域问。
    陆子境转过头来,打量着陆子域,问:“八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子域叹了口气,说:“因为我是真的把瑾枝当成妹子疼,真的为她好。所以对她的事儿十分上心。九弟,你曾经也和我一样觉得瑾枝很乖巧可爱,和我一样把她当成妹子。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着她的目光变得不一样了呢?”
    陆子境皱眉。
    “从那一天五奶奶笑着说‘谁娶了瑾枝,可就凭白捡了方家那些家产。’”陆子域眼中逐渐泛出凉意。
    陆子境的脸色却是瞬间惨败,他十分艰难地说:“这只是你的猜测!”
    陆子域笑了笑,说:“其实我以前也想过,你和瑾枝挺般配的。只要你对她好,真心实意地疼她,纵使你对她的好里掺杂了一点别的东西,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直到这回的事儿,我才明白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宠爱可以到这种程度。”
    “九弟,你对瑾枝的示好是情理之中,毕竟谁不为自己的未来考虑?可是……”陆子域用一种颇为严肃的语气说:“我们都是庶子,是自打小就要学会讨好父亲和嫡兄弟的庶子。三哥,是不可得罪的存在。不要再打瑾枝的主意,因为她将来会是我们的三嫂。”
    “三嫂?”陆子境有些狼狈地重复这个称呼。
    陆子域忽然又笑开,咧着嘴说:“九弟,咱们要不要打个赌?瑾枝一定会成为咱们的三嫂,成为陆家后宅的女主人。咱们的三哥,会不择手段地娶了她。”
    陆子境没有吱声,他重新望向学堂檐下的方向。方瑾枝已经不在那里了,檐下空空的,陆子境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是,最开始的时候陆子境的确是怀着不纯的目的接近方瑾枝。是在五奶奶的暗示之下。
    嫡母几次暗示他去讨好方瑾枝,他果真就那么去做了。正如陆子域所说,他是府中的庶子,他要为自己的未来考虑。这些年,他本来就替父亲打理着各种铺子。他对打理生意这种事还是比较擅长的。他甚至想过等方瑾枝长大了就娶了她,然后就可以替她打理方家的家产。他相信凭借他的手段,一定可以将商铺打理得越来越好,日子也过得越来越好。
    他的身份迎娶方瑾枝是合适的。
    他和陆子域同岁,陆子域已经订了亲,他却迟迟没说亲。五奶奶帮着他一起把婚事往后拖。只等方瑾枝长大。可是他们还没等到方瑾枝长大,就等到了陆无砚的归来。
    天长地久,水滴石穿。
    在这些年的关注和示好之下,陆子境真的只是图谋方瑾枝身上带着的嫁妆吗?五奶奶认为是,陆子域也这么认为。可是只有陆子境自己心里明白,他已经不知不觉把方瑾枝装进了心里。
    不至于非她不娶、至死不渝,但那颗名叫“喜欢”的种子的确已经种下了。
    第62章 越矩
    长公主踏进垂鞘院的时候, 陆无砚正在教方瑾枝核雕。
    之前三太太求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称病没见,避开了这趟浑水。可是老太太怎么可能不管后宅的事儿?她活了这么大岁数, 是将事情看得越来越通透。她明白陆无砚是铁了心给方瑾枝出头,就算她出面也没什么效果。
    那她也得管!
    陆家没人管得了陆无砚, 可总有人管得了他。
    陆无砚连他父亲陆申机的话都是听一半敷衍一半,若说这天下谁说的话还能让陆无砚听进去,那就只有长公主了。
    所以,老太太亲自给长公主写了信,将陆无砚做的事情全部写在信里, 处处体现出一位老人家对曾孙子未来的担忧。声情并茂,血泪盈盈。
    “母亲一定累了,我扶您进屋休息。”
    长公主没看他,而是注视着方瑾枝。
    方瑾枝急忙按照礼数,规规矩矩地给她行了礼, 垂着头静立在一旁,心里直打鼓。
    陆无砚皱了一下眉。
    “你不就是想娶她吗?本宫让怀川给你一道赐婚的圣旨不就成了?折腾个什么劲!”
    陆无砚扶额,有些无力地说:“母亲,这不是逼婚的事儿……”
    “逼婚?”长公主审视着方瑾枝,质问:“你不愿意?”
    “我……”方瑾枝那句“我愿意”还没说出来, 长公主又打断她。
    “算了,也太小了。”长公主转身,走向立在角落的入烹、入茶和入酒。目光扫来,入酒还好一些, 入烹和入茶都越发恭敬了些。
    她指责陆无砚:“不管你是想震慑还是怀了什么鬼主意,干嘛让入楼的人来牺牲?合着本宫的入楼交给你,你就没干几件正事!”
    “你!”长公主指着入烹,“不用听你主子的浑话,一会儿就回入楼罢!”
    入烹急忙跪下来,颤声说:“不!入烹没有做什么牺牲。能留在垂鞘院伺候三少爷是入烹的福分,三少爷将我指给府上的少爷,是给奴婢的体面!奴婢只担心以后来的新人不能很好地伺候三少爷……”
    她深深伏地,“奴婢一切都听三少爷的!”
    长公主愣了一下,她审视入烹的目光里多了一抹异色。她再看了一眼伏地的入烹,就把目光收了回去。她重新折回来,指了指方瑾枝,“你,跟本宫出来一趟。”
    “是。”方瑾枝跟在长公主身后,急忙跟上去。她走到门口的时候,有些担忧地回头望了一眼陆无砚。
    陆无砚对她点点头,让她不要担心。
    方瑾枝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陆无砚将手中雕了一半的核雕放下,看向仍跪在地上的入烹。
    “知道为什么将你嫁给陆子境吗?”
    “奴婢不知,也不需要知道。只要是三少爷的命令,入烹只会立刻执行。”
    陆无砚起身,走到她面前,有些惋惜地说:“你是留在我身边最久的一个。”
    “那是入烹的福气……”
    “可惜,”陆无砚轻叹,“入烹,你越矩了。而且,你不应该把主意打在瑾枝的身上。”
    入烹双肩一颤,脸色惨白。
    “既是从我垂鞘院嫁出去,我也不会亏待你,嫁妆自己挑。日后有什么困难去找入茶,她会帮你。”陆无砚从她身边走过,纯白的衣角划过入烹泪水涟涟的脸颊。
    带走她最后的依恋。
    从五岁到二十岁,她在他身边伺候了十五年。十五年的人生里,陆无砚是她的一切。
    她一直都记得五岁那一年,她被带到垂鞘院,朝着陆无砚伏地跪拜。教导师父耳提面命:“能跟着小主子是你的福气,以后你的一切都是小主子的!”
    她偷偷看了一眼冷漠的陆无砚,又匆匆低下头。
    从那一日起,他是主,她是仆。他是她的一切。
    她揣摩他喜好,摸清他的脾性,喜好他喜欢的,讨厌他讨厌的。小心翼翼伺候最难伺候的主子。她也曾因为自己是留在他身边最久的那一个而沾沾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