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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甚至在来到这个世界的前一秒还扮作柳梦梅立在戏台上,唱着“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儿宽,温存一晌眠”,笑嘻嘻的调戏着对面明明是八尺男儿却最爱场旦角的好友。
    她就这么站在张蓉蓉的身后,几乎是从后面将高出她小半个头的张蓉蓉揽抱在怀里。苏栖的手握着张蓉蓉的手腕,胸腹小腹膝盖脚踝都跟张蓉蓉的紧紧相贴着,两个人像是连体婴一样紧密贴合在一起,同进同退同转同让。
    在被踩了几次脚之后,浑身僵硬的张蓉蓉终于习惯了这样的姿势,放心的贴在苏栖的怀里跟着她的动作,也在一遍遍的动作中找到了一点意思。
    两人的动作越来越默契,到了最后虽然还是苏栖在做主导,却已经不是手把手的带着张蓉蓉动作。苏栖控制着两人手脚四肢间的距离,但凡有了碰触就是张蓉蓉的动作不够标准。
    哪怕百年间的套路有变化,但《牡丹亭》还是《牡丹亭》,柳梦梅也还是那个柳梦梅,这点是不会发生任何改变的。
    张蓉蓉完成最后一个旋身拂袖的动作,转过身来时正巧对上退开一步站在那里的苏栖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满是笑意,暖暖的直抵人心,就连张蓉蓉这样嘴硬好强的人也忍不住避开了视线。
    原来戏剧,也是能让人入戏的。
    明明知道面前站的是比自己还低一些的女孩子,张蓉蓉也有些控制不住乱跳自己的心脏。
    “挺好的呀,干嘛一副害羞的样子。”苏栖跨前一步,笑嘻嘻的摸了摸张蓉蓉的下巴,就像当年调戏那个扮作杜丽娘的好友一样。
    她还拿捏着小生的架势,只是好好的清隽神气全被她做成嬉皮笑脸的样子,刚刚的旖旎气氛一下子消失不见。
    张蓉蓉想也不想,打开了苏栖的手:“咱们来对戏试试。”
    她不是不想柔柔和和的说些感谢的话,只是觉得那样反而会拉远两人的距离。
    苏栖果真对张蓉蓉的“毫不客气”浑不在意,她回忆着好友的动作福了福身,把铁硬的男儿化成绕指柔的违和感学的有模有样:“奴家多谢公子了,不过现在天色已晚,咱们还是先去找冯导好了。”
    不是天色太晚,是她劳累了这许久肚子饿了,能早些回家吃饭还是早些回家吃饭的好。
    看着苏栖可怜兮兮的模样,人前从来嘴毒又刚强的张蓉蓉莫名红了眼眶。
    “怎么了这又是?”苏栖上去拉了拉她的手,想用水袖给她擦脸的时候又一把被打掉了手。
    张蓉蓉看着一脸委屈的苏栖自己揉了揉眼睛:“你手上全是橙子味,熏的我眼疼。”
    习惯了花旦做派,想在短时间内改头换面是很艰难的,但好在有身体的记忆可以帮助她暂时达到标准,多拖一会就多忘一点。刚刚苏栖扮小旦时的生硬虽然被她掩盖的很好,但学了多年戏的张蓉蓉就算基本功丢了眼力也还是在的。
    心中只有更加感动。
    美好的误会往往产生自人们心内不愿说出的想法,不过既然它如此美好,还是不要拆穿了。
    一眼看出张蓉蓉想法的苏栖笑了笑,不要脸的拐住她的胳膊。4厘米的身高差让苏栖很自然的把头搭在张蓉蓉的肩头上,她当然感受到了张蓉蓉微微的僵硬,但是也知道这僵硬会跟刚才练习时的不自在一样很快消失。
    习惯成自然,自来熟又爱美色的人就是这么不要脸。
    被张蓉蓉发丝骚的脸上发痒的苏栖很不要脸的仗着身高的优势撒着娇:“我对你这么好,你一会要请我吃饭。”
    苏栖向来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套路,比如对着娇气可爱的于曼就是甜甜宠宠的大姐姐派头,对着明显外冷内热更喜欢照顾别人的张蓉蓉则是春风化雨的关怀。
    事实证明她的经验换了个世界依旧奏效。
    “好。”同样也饿了的张蓉蓉犹豫了一下,在视线下移扫到苏栖额头的伤痕时狠狠心咬咬牙答应了下来,“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毋米粥,带你去尝尝。”
    毋米粥清淡滋养,热量也不算高,当作宵夜再好不过。
    对伤患也再好不过。
    她看着吃货本色早就暴露了的苏栖眼中果真一亮,突然觉得自己为了控制体型日日挨饿大概真的错过了这许许多多美好的东西。
    加个宵夜就加个宵夜吧。那么努力的赚了那么多钱,一年放纵这么一次也没什么的。
    试戏的过程还算顺利,拼了老命模仿着湘云班台柱子的苏栖到底唬住了冯仑,只不过没有多的心力再去带动张蓉蓉的表现。所幸张蓉蓉虽然还做不到融情于戏,举手投足的滋味在苏栖的教导下还是带着些僵硬的大家风范。
    冯仑很是干脆的点点头,在又一次定定看了苏栖一会后什么话也没说,挥手放了两人卸妆收戏。
    剧组今天大夜,没有戏份的演员能走作为导演的他却是不能动的。
    敏锐的察觉到冯仑神情不对的苏栖一步三回头的被张蓉蓉拉了出来,心中似曾相识的感觉愈加浓厚,只是在原主残存的记忆中不论怎么搜寻都搜寻不到关于冯仑的点滴。
    或许真是骨血亲缘间自带的感应?
    已经坐上张蓉蓉座驾的苏栖摇了摇头,暂时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苏栖。”张蓉蓉的声音有点冷,“我劝你不要意图在冯导身上动什么小心思。”
    第022章 ·大家闺秀
    第22章
    在街边暖暖的路灯下,握着方向盘的张蓉蓉脸色比她的声音更冷。
    她偏过头去看苏栖,一字一句全是认真:“我知道你跟程易关系不错,跟他谈恋爱要比找冯仑好很多。”
    娱乐圈传的最快的就是八卦,“程易妹妹苏小栖”的事早就传了个遍,知道的说程易把妹手段低端,不知道的也以为他是真在拉拔亲戚。张蓉蓉人缘虽然不大好,但该知道的事情也都知道。
    毕竟苏栖那张脸,实在漂亮到让人见了难忘。就算没记住这个小八卦,见了她本人也就想起来了。
    程易在圈子里有名的脾气好又上进,名气在圈内圈外都不错,确实比死死扒上冯仑惹得一身骂好的多。
    那双眼中蕴含了太多情感,让苏栖看不分明,只是莫名心疼。不等苏栖说什么,张蓉蓉已经转回头发动了车子:“你可能会觉得我是在多管闲事,但希望你相信我,这是最衷心的劝告。”
    在这个圈子里沉沉浮浮好多年,张蓉蓉很久很久没有再这么多管闲事过了,更别提管一个刚刚认识不超过半天的人的闲事。
    但是苏栖在夜晚带给她的暖意还环绕在身边,让她忍不住多嘴。
    她已经准备好接受不屑一顾或者冷嘲热讽,却被苏栖暖暖的手掌覆盖住了手背。
    就是这股暖意,让她忍不住多嘴多舌。张蓉蓉自己都没发现她的嘴边已不自觉挂上了笑意。
    “不是你想的那样。”
    刚刚浮现的笑意变成了冷笑。
    “不是你想的那样。”苏栖松开了手,想了想还是半真半假的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我是觉得冯导挺像我爹的。”
    反正这么大大咧咧的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的。
    才跑出没两步的车子骤然停了下来,张蓉蓉恶狠狠的回过头盯着苏栖:“如果你不想一车两命,就不要在我开车的时候开这种玩笑。现在,如果你还想吃宵夜,就闭嘴,我不想再吃饭前再听到你的声音。”
    从后视镜里看到笑弯了眼用手捂住嘴不停摇头的苏栖,张蓉蓉也忍不住挑了挑嘴角。
    虽然不知道“像爸爸”这种话是真是假,但她莫名就信了苏栖不会再对冯导有另一种“非分之想”。
    晚上的火锅粥加足了料,鲜美非常,让从没试过这种吃法的苏栖忍不住食指大动。坐在她对面的张蓉蓉看着苏栖的吃法也忍不住多吃了两碗,完全放开了自己的食欲。
    “苏栖。”张蓉蓉摸了摸自己的胃,看向苏栖的眼神全是嫌弃,“大晚上吃这么多你就不怕长胖么?”
    她可是没忘记对面那个姓苏的晚饭时候也吃了不少的东西。
    苏栖笑眯眯的将最后一份粥盛进碗里,在锅里留下来薄薄一层粥底:“能长胖点挺好的。”
    前世今生她就是个不会胖的,平常习武打闹运动量也大,从来都是薄薄的一身肉贴在身上单薄的不得了,没少被那些满身腱子肉的家伙嘲笑。如今虽然胸前突兀了起来,但其他的地方还是瘦的不行。
    张蓉蓉上下瞅了瞅苏栖纤细的四肢和饱满的胸脯,几乎气得把刚喝尽嘴里的一口粥喷出来:“你少炫耀,不然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女演员们为了上镜好看少有不一年365天都饿着自己的,就算是男演员也要这样那样的控制体型。
    要知道,饿了很久的人脾气往往会差上一点,特别是在面对一个狂吃猛塞还不胖的人的时候。
    长得漂亮就算了,长不胖那就是整个圈子的公敌了。
    “我之前在剧组……《三尺水》跟于老师程老师姜老师他们也是这样吃吃喝喝的。”苏栖随口跟张蓉蓉开着玩笑,“也没见他们想掐死我,反而吃的比我还多。”
    张蓉蓉磨了磨牙:“他俩已经是公敌了。”
    估摸着张蓉蓉大概还没吃饱,自己再刺激下去对方就要把她嚼了吃了,借着喝粥的动作遮住嘴边的笑意:“等有空我教你几个动作,说不定能有点用。”
    曾经那些相熟的小姑娘们,哪个不是玉盘珍馐山珍海味的养出一身雪似得皮肉,最多是挑嘴少食,但从没有像张蓉蓉这样饿着自己的。苏栖隐约记得有些极爱柳絮式美感的女孩儿会有一套运动又不累人的法子,想来是管用的。
    其实她很不能理解这个时代对美的标准,环肥燕瘦无一不美,明明丰腴些才更能体现女子的妩媚。
    张蓉蓉又看了眼格外凹凸有致的苏栖,再次磨牙的同时也忍不住带上点期待:“粥还剩一些,你吃饱了么?吃好了送你回家。”
    碗中仍留着一口的量,苏栖摇了摇头拿过纸巾擦嘴:“食有余才好,咱们走吧。”
    ···
    或许是因为吃的太饱,晚上苏栖睡的格外不安生。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久才睡着,然后又沉入了旁观苏灵儿人生的梦境里。
    当苏栖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
    醒来后苏栖发现自己只记得一双桃花眼,跟自己的很像,却有更长的睫毛和更硬的目光,看似冷冽却含着一丝温情。她对着卫生间的镜子静静看了会自己的脸,确认了梦里的那双眼睛并不属于自己。
    回忆着昨天与冯仑短暂的接触,镜中苏栖的神情发生了变化。
    冰冷中隐隐藏着疲惫的眼睛像极了冯仑,也像极了昨夜梦里的眼睛。
    苏栖叹了口气收敛了心神,镜中的人重新回复了她惯常的神情。看来苏灵儿果真跟冯仑有关系,最起码曾经有过相处的经历。
    ···
    今天的上妆过程比昨天的要繁琐十倍。
    经过百余年的演变,戏曲的装扮已经有了一定的定式,也愈加精致。虽然那身粗劣的绣花与材质低廉的头饰让苏栖心中十分嫌弃,但其实已经是整个《游园惊梦》剧组最昂贵的一套行头了。
    不然也不会花掉苏栖大笔的钱财才能买到。
    穿着背心短裤坐在暖烘烘的房间里,任由专门请来的戏曲化妆师父在自己的脸上涂涂抹抹,苏栖一脸嫌弃的又看了一眼挂在旁边的衣服首饰。
    对于穿惯了苏绣流云缎,带惯了金累丝八宝冠的苏小公子来说,这些已经遗失了匠人灵性的东西比当年路边货郎担子上的还不如。
    这个时代,丢失了太多曾经美好的东西。
    无可奈何的苏栖只能闭眼不看,决定换好戏服后一整天都不要看能反射出人影的东西。
    化妆师父的手法十分老道,只看了苏栖两眼就定好了妆容,黑锅子油彩齐上阵,轻轻巧巧就勾勒出一张浓墨重彩的俏脸。
    “眼珠子真灵巧。”掸掉多余的散粉,老师父拖着苏栖的下巴笑了笑,“小姑娘长得真好,扮小生应该也很不错。”
    看了眼镜中很不熟悉的扮相,苏栖垂眸笑了笑:“我也这样觉得呢。”
    她站起身向着老师父拱手唱了个喏,又抬起眼帘露出明亮如星子的眸子:“姐姐,你既乏了,不如将息将息?”
    清亮的嗓音划破空气,三分憨直七分俊俏,活脱脱就是闯入杜丽娘梦中的柳梦梅。
    年过半百的老师父含笑拍了拍苏栖拱起的双手:“你再叫十声姐姐也得乖乖坐下勒头,嘴再甜也逃不过去的。”她走到无可奈何乖乖坐好的苏栖背后,手脚轻快的动作着。
    穿戴好了的苏栖立刻从镜子前面跳开,转了个圈向着老师父展示她的作品。质地柔顺的粉红褙子绕着她的身子开出一朵花来。
    “好看。”化妆师父长满了细纹的脸上露出一个带着点遗憾的笑容,“你要加油。”
    苏栖笑了笑:“您见笑了。”
    在她的年代并没有这些花红柳绿的影视剧,咿咿呀呀的才子佳人帝王将相带着沉淀了千年的文雅娱乐着人们的生活。
    这样的精粹并不会在快餐化的社会中消失,虽然喜欢它的人越来越少,但仍然会历久弥新的留存下去。比如坚持选择戏曲背景出身的冯导,比如面前宛如看着离家的孩子般失落的化妆师父,都像她一样热爱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