闰月年的秋天,霜降来得比较迟些,中秋节都过去十多天了,地里的玉米还是青翠浓绿。正是庄稼灌浆时节,天气却阴晴难测,不知道什么原因,今年的雨水到了秋后来得却格外的勤,而且直接延长了庄稼的生长期,正是这些多余的雨水,带着浓浓的湿气,一场连着一场,一天连着一天,下得村民们心烦意乱。
早晨出门的时候,天空还是响晴的,马车走到半路天空就阴了下来。幸亏晓红妈想到带了一把雨伞,马车刚进邻村的村口,还没等开秤买菜,天空就下起了大雨。秋天的雨来得及,跟小孩子的脸一样善变,说下就下,说停就停。村里的人们都匆忙进屋躲雨,雨哗哗地下着,一眨眼的功夫,街面上连个人影都抓不到。
孙国栋见没人出来买菜,就咧着嘴,牵着马的笼头,把车赶到一个空屋的屋檐下避雨。他看着满满的一车菜,一斤没卖,他怕雨天卖不出去,回去再都烂掉,心里非常着急,就装上一袋烟,蹲在屋檐下面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他不时地看一眼天空,又看看远处的人家,接着就是摇头叹气。可是他光着急有什么用,人家不出来买菜,你又不能挨家挨户去送,再怎么矫情,那不也得等太阳出来,才能做生意嘛。
相比之下,晓红妈坐在车箱里,倒显得一脸的平静,今天的这车菜,都是她亲手挑拣出来的,质量都非常好,即使碰到再恶劣的雨天,也不愁卖个好价钱,她走街串巷卖了半辈子菜,心里还是挺有把握的。她静静地坐在车箱里,心里在盘算着这车青菜,到底能卖出多少钱来,
雨还在下着,孙国栋抬头望了望天,雨随云走,云随风走,一阵凉风刮过,雨渐渐小了起来。感情这雨都下到了这边。真是隔道不下雨呀,别看这里乌云密布,可家里那边却万里无云,阳光灿烂。这个时候,孙晓红已经把三轮车上的韭菜辣椒都卖完了,就剩一些黄瓜和茄子还在等着买主前来挑选。
雨没下多久,就停了下来。太阳一出来,买卖就开秤了。果然不出所料,停在屋檐下的马车还没等动地方,就被一群村民给围住了。大家七嘴八舌地指指点点,他们买什么菜的都有,萝卜、白菜、茄子、柿子。你装一袋,她装一袋,眼见着车上的青菜越来越少,晓红妈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有些村民还是晓红妈的回头,她们一边往兜里装菜,一边帮忙宣传,不一会儿,就招来很多买主。
一车青菜,没出两个小时,几乎都卖空了。这些人买完菜后,各自满意散开。等晓红妈收拾好车箱,见菜筐里面还有几把小葱没有卖出去,见附近有个腿脚不好的老太太在地上捡菜叶子,就顺手把几把小葱送给了她,另外还把大家挑剩下的歪瓜裂枣也一并送给了她。
老太太也不气,她用袋子装好青菜后,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还说晓红妈做买卖心眼好使,从不短斤少两,以后一定会有福报。
老太太真会说话, 晓红妈听了只是笑笑,她点点头,没有回答。自己家里什么情况自己明白,她从14岁就下田干活,家里家外,她都干了三十多年了,也没看自己哪天消停过,要说享福,也就是说说罢了。等自己真有享福那天,恐怕也就快不食人间烟火了。
等他们从邻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马车慢悠悠地在林荫道上走着,晓红妈坐在车箱里,从钱包里掏出一大把花花绿绿的毛票,慢慢地数了起来。
“你知道这车菜卖了多少钱吗?我告诉你,能把你吓一跳!”晓红妈查完钱后,得意洋洋地问孙国栋。小家小业,挣点儿钱不容易,在有急事需要的时候,好像钱比命还重要。
“钱在你手里攥着,我哪知道多少啊?这话让你说的,还吓我一跳,我有那么见钱眼开吗?今天这车菜,就是比平常多卖出个三头五百的,也都是汗珠子掉在地上摔出来的,属于正常现象,我有啥可激动的。”孙国栋坐在车辕上,不紧不慢地说着,他抬起鞭子,在大白马身上轻轻地抽了一下。
大白马仰着脖子,往前一窜,它轻松地跑了起来,马车立刻也跟着马蹄的声音,快速飞了起来。
“幸亏在地里种了一茬秋菜,要不是菜价涨成这样,能卖这么多钱,我连想都不敢想。看来,这点儿累算是没有白挨,好歹见回头钱了!”知足常乐是小红妈的特点,每次出门要是多卖了一点儿钱,她都会沾沾自喜好长时间。
孙晓红妈说着,把手里的钱票小心谨慎地装进钱包里,这些钱都是辛苦钱,她不是舍不得花,而是每花一分,都应该用在刀刃上。因为,兜里有了钱,人就有底气,那些不想挨累,又没有钱花的人,站到人前,连要饭的人都会瞧不起。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她觉得人活着要有尊严,她不会让人瞧不起自己,也不会让儿女也被人瞧不起。人的名,树的影,村里人都这么活着。
“这年头钱毛,又不好赚,不出点儿力气怎么能行。就拿咱家来说吧,一没靠山,二没势力,没什么门路,就得多吃点儿辛苦,挣点儿小钱,心里也算踏实。”孙国栋说着,又甩了一下鞭子,马车继续往前跑着。
“挨点儿累我倒不愁,我就愁咱家晓红啊。你看这孩子,平时家里来个人也不爱说个话,都二十三四的人了,整天待在家里,让她干啥就干啥,也不知道她心里都想些啥?”晓红妈把钱包的拉链拉上后,两手捂着,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可能是闲话听多了,她现在也开始抵触晓红了。
“没事儿啊,你别看她没考上大学,那也是暂时委屈一点儿,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她又不是三岁五岁,她以后想做啥事儿,心里自然有数,你跟着愁啥?”孙国栋慢悠悠地说着。
“我怎么不愁,这高不成低不就的,以后找对象都是个难题,你看后院的玲子,就比她小一岁,人家也没念那么多年的书,十五六就去城里打工。现在一个月都挣五六千了,前几天,人家都把对象领回来了。她可倒好,整天闷在家里不出声,好像多清高似的,都把人给愁死了,别人不着急没关系,你说,我是她妈,她天天这样,我能不急吗?”
“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她今年没考上大学,心里也不好受。咱们再给她施加压力,还让她活不活了。我看,这话咱俩也就在背后说说,当面可千万别说!”
“晓红今天这样,都是你给惯的。敢情她身上有毛病还不让说了。她要是再这样执迷不悟的话,早晚得害了自己!”晓红妈也不是故意唠叨,她就是恨铁不成钢,她倒是有办法让晓红振作起来,或者怎么样,就算是想到学校里重读一遍高中呢,她这个当妈的,也不会反对。可是,她天天一声不吭,有些事儿就难办了。
“你也不用生气,凡事要耐住性子,晓红又不傻,就算她心里有什么打算,也不能急于求成,总得给她一段考虑的时间吧。我看,你就别操那没有用的心了?”
两个人正说着,柳丛新的货车从对面疾驰而来,当它快到马车跟前时,车上的司机故意一摁喇叭,大白马突然受惊,像货车冲了过去,好在孙国栋眼疾手快,他及时握住了马的缰绳,这匹马才没有撞倒货车身上。
货车司机本来是想搞个恶作剧,没想到马车朝他面前疯狂地冲来,他一个急刹车,货车的轮胎与柏油地面摩擦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声音,紧接着车轮下面腾的飞起一道黑色的烟雾,夹杂着薰胶皮的味道,直入口鼻。
孙国栋拉缰绳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可能是勒得太紧,只见大白马把两条前腿竖得老高,仰着头,嘴里灰灰地叫着,草原上马都犟性,像个好战的将军,要是惹它发怒,它绝不气。若不是后面有缰绳扯着,估计它一定会和货车拼个你死我活。
现在,马车和货车虽然都保住了安全,可是晓红妈一个跟头栽倒在车箱里,吓得面如土色,心脏突突突乱跳,她大口喘着粗气,紧紧地抓住车箱。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她浑身发抖,差点儿休克过去。好险啊,这要是马车被撞翻了,连车带人都得滚到树道沟去。不摔个半死,也得摔个半身不遂。孙国栋见了,非常生气,他把白马笼住之后,一手拉着缰绳,一手举起鞭子,虎视眈眈地就朝司机走了过来。
货车停下来之后,司机蛮横地从车上下来,他狠狠地摘掉脸上的墨镜,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朝马车走了过来。他站在孙国栋的对面,岔开两腿,双手帮着膀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一堆脏话,不干不净地倒了出来:
“喂,老头,是马没长眼睛还是你没长眼睛呢,这大白天的,让马车跟货车往一起撞,你不要命了咋的?”司机的这句话,很没有礼貌,气得孙国栋浑身发抖,他举起马鞭子,对着司机的鼻子生气的说。
“看你这小伙子挺不错的,你这年轻轻的,张嘴就骂人,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我还想问你呢,我赶着马车好好走我的路,哪里惹到你了。你要是不摁喇叭,马能害怕吗。明知是你不对在先,咋还怨上我了呢?”孙国栋面对市场混混的无理取闹,脸上毫无惧色。
“哎呀,我说老头,你这张嘴挺会说呀。告诉你,我今天心情不好,别跟我说那些没用的,你就说吧,车都快爆胎了,一点儿不能往前走了,你把马车赶成这样,是不是得给个说法呀?”眼见着司机颠倒事实,把不是当成理说,孙国栋简直都要气炸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