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仲九接过,“砰”地拉上门。
什么玩意!
热水里泡了半小时,徐仲九爬出来。随手擦了擦身上,他决定去招惹明芝,否则那些得意洋洋藏着无人分享,简直是锦衣夜行,说不出的心痒难搔。
徐仲九湿漉漉地跳上床,扯开被子钻进去。
一个赖一个踹,两人展开一场床铺阵地战,最终以徐仲九力大告胜。但也只是险胜,明芝的膝盖顶在他肚子,随时可以移下去,给他一下狠的。
他忍住笑,首先摇白旗,“别闹,就和你说说话。”
“你说。”明芝气喘吁吁。
徐仲九奋力凑上去在她额头亲了下,在她用行动抗议前飞快退向床边。他停留在那,顺手抱住明芝的小腿。她的小腿细且修长,让他心猿意马,很想再顺手扯掉她的睡裤。
但是不,徐仲九打算完全地征服明芝的身与心,并不愿意用强。他笑着问她,“你属兔子,一个劲地蹬人?”
明芝决定不理他的胡言乱语,至于腿,他爱抱着就抱着。
然而这种姿势实在不宜睡觉,她忍了会,见他没有放手的打算,只好开了口,“你说啊。”
“我说……”她的脚心抵在他的腿上,是温热的一团,“我不在的时候,想我不?”明天一早他又得回去梅城,可惜不方便带她走,而她也不愿意回去。
明芝不假思索地说不。
他摸索着去捏她的鼻子,“没良心的小鬼。”
明芝侧过头,不让他得逞。两人互相受制,摇头摆尾了一会,都笑了。
“怕不怕?”徐仲九把明芝的双脚夹在腿间,侧过身跟她面对面。
“什么?”
“电影院的事。”
“关我屁事怕个屁。”明芝刚说完,头上挨了轻轻的一下。徐仲九数落道,“还真聪明,棚户区里呆了几个月,学会说粗话了。”
明芝在黑暗里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心想更粗的都已经听会,这算什么。而且大晚上睡得好好的被人吵醒,她不能有点火气?
徐仲九试试探探地动起来,明芝连忙伸手挡住,“干吗,我们说好的。”语声刚落,他抓住她的手,让她的手掌贴在他的心口,“我不动你,让你动我。”她要抽回手,他不慌不忙地说,“你再动就不能怪我,我毕竟是个男人,被动了就忍不住要还手。”
她果然不敢动了。
他俩彼此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手掌下他的心稳稳地跳动。
“那会你在想什么,满腹心事的模样?”他问。
“没什么。”她犹豫着说,“你不怕?”
“怎么不怕。我都混到这份上,要是蹿出个不怕死的,跟他拼是我亏,不跟他拼就更亏。”他握住她另一只手,送到唇边亲了亲,郑重其事地说,“这个世上永远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越是落在底层的人越舍得拿命去拼,我就是他们中的一分子,好不容易爬上来,怎么会不怕。”
明芝静了一会,冷不防冒出来一句,“倒是看不出。”
徐仲九一笑,“那是当然,我既然能先爬出来当然比他们厉害。”他长长吹出一口气,热腾腾的喷在明芝脸上。明芝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已经满鼻子的牙膏味,幸好徐仲九一向讲究卫生,并不难闻。他声音低了下去,“明芝,别闹,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但又放不下我。”
明芝不做声。
过了一会她听到徐仲九的呼吸声重了起来,他睡着了,而她的手还被他握住贴在他的心口。他带进被窝的潮气随着温度的升高,缓缓地散发开,无所不在。
明芝恨不得一脚踹醒他,可她的脚还被他夹住了不能动。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用这种别扭地姿势去寻找睡意。
早上徐仲九醒过来,发现明芝的背紧贴自己的胸口。她睡得像只猫,弓着背,手脚因为长,无处安放般缩着。他一条胳膊被她枕着,另一条抱着她,腿和她的腿紧紧靠在一起。被子滑了下来,他俩的肩膀都露在外头,但因为有对方的体温,所以不冷。
徐仲九小心翼翼抽出自己的胳膊,他中午有事,必须赶回去。每到这种时候,他就想更快地名成利就,有朝一日不需要为生活奔波劳累。
不过明芝还是醒了。她半睁着眼,神志不清地看着他。
徐仲九在她睡得红扑扑的脸上轻轻一吻,“睡吧,要是晚了请天假,书读不读都无所谓。”
她“嗯”了声,清醒了一些,“走了?”
徐仲九的手指抚过她的鬓角。乌青的短发在指间滑过,他发现明芝有个浅浅的美人尖。
她拉起被子,露出一双眼睛,是默默忍受的无奈。
徐仲九莞尔,这才起身。他慢条斯理地穿衣服,先是裤子再是衬衫然后外套,最后才把衬衫上面的几颗扣子扣好。
走到床边,他在她的美人尖上一吻。毛茸茸的短发争先恐后拂过鼻子,他强忍住没打喷嚏,闷声闷气地说,“乖。”
直起身,徐仲九又看一眼明芝,觉得她此刻的模样十分好看,很配得上自己,于是心满意足了。
当天明芝放学回来,才知道巧巧已经被先生开销。怕巧巧大清早哭闹吵醒太太,先生是打电话给阿荣让其代办的,等太太回家,事情早已办好。
“太太,你看,要不要招个新人?”娘姨恭恭敬敬地来问。
明芝无所谓,“你们看着办。”
巧巧做事不好,再招新人时阿荣很认真,仔细地把关,可靠之外,既不能有两三分姿色生出不应该有的心思,也不可以太丑。一时之间,倒是没找到合适的人选,还好娘姨很能干,一个人里里外外挡了下来。
这天明芝要去百货公司买运动服,娘姨跟了去帮忙拎包。
在门口,明芝刚下车,路边跳出个小黑皮,“陆家阿姐,我是宝生啊。”
*
明芝走的那时,给宝生娘留了一笔钱,足够给宝生治病以及娘俩过个一年半载。所以在她,偶尔会想到这孩子,但并不牵挂活着得靠自己。指望别人大发善心,等于把自己的命交出去,随波逐流能有什么好。
宝生又黑又瘦,不过衣着虽然旧,但还算洁净,精气神更活泼泼的,是完全康复的模样。他笑得见牙不见眼,“陆家阿姐,你越来越好看。”
明芝一笑,并不接话茬。她见宝生胸前挂着放香烟的小木箱,“不擦皮鞋了?”
宝生很热络地说,“这个赚钱多。”而且也好玩,百货公司门口多热闹。宝生正在好动的年纪,猴子屁股般坐不定。他领着福生帮人擦皮鞋时因为没有长性,动不动溜到哪里去玩,几乎赚不到钱。宝生娘打过骂过,但嗓门大巴掌轻,丝毫起不到威慑的作用。
明芝略一点头,“代我问你娘好。”她没有和宝生攀谈的想法,只因一见到他便想起当日自己下的决心。眼看才过去不久,曾经的“雄心壮志”却已经淡了,明芝暗自心惊,原来时光如流水,足以在不经意间磨平棱角。
宝生作为一个记号,提醒了明芝,她的志气呢?如果要过现在的日子,何必吃那些苦,嫁给沈凤书不同样有?徐仲九想收服她,难道她老老实实认了?
无声的“拷问”让明芝心神不定。也没停过辩解:她受过伤;她只是一个小女子。她带走徐仲九,对未来的设想也不过现在这样,既然能够达到,何必管是谁提供的,难道她和他还要分彼此。
从百货公司买完东西出来,宝生还守在那里,眼巴巴看着明芝。这个机灵孩子,早早看出明芝无形中的冷淡,但她是他生长环境中的闯入者,带着新鲜与刺激,让他向往而依恋。
车开出一段路,又退回来。
“上车。”明芝说。
她决定把宝生留在身边,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在别人手下讨生活的日子,她过得还少吗。
宝生一声欢呼上了车。他规规矩矩缩在座位上,生怕弄坏车子。
傍晚宝生娘上门,也被明芝家里的阔气吓了一跳。这不是画报上的生活吗?小洋房,白纱窗帘随风摆动,茶几上摆着花与水果,小碟里的奶油蛋糕任人取用。她小半个屁股沾在沙发上,双手双脚都没地方放,但轻声细气地谢过明芝对宝生的大恩大德,“总算小讨债鬼没被收走。”
明芝把蛋糕推到宝生娘面前,又帮她倒了一杯热腾腾的红茶,“不能这么说,多亏你救我,否则我骨头都要开始烂了。”
宝生娘看看周围,没见到家里的男主人,娘姨识相地在院子里洗衣服新买的运动服要洗过、烫平才能给太太穿。宝生娘不敢看明芝的脸色,低头蹿出一句,“他还打人吗?”
明芝愣了下,突然回过神,宝生娘把她身上的伤当成徐仲九干的。
她简短地说,“不是他。”
宝生娘大大地松口气,也好意思抬头看人了,双手来回搓着大腿,“那就好、那就好。不瞒你说,妹子,我想过通风报信,但又想要是你回来被打死,岂不是我作的孽?我虽然想钱,但不想你死。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却已经吃过那些苦,我不能推你进火坑。”宝生娘没说出口的是,她一直犹豫不定,所以留着那张报纸,准备以后想停当的时候再派用场。
就是没料到明芝会想通肯回家。
宝生娘真心实意地说,“以后你可别跟他吵架,跑出去吃亏的还是你,我们女人毕竟力气上比不得男人。夫妻么,床头吵架床尾和。哪家的男人不是这德性,我家那个死鬼也是。他在的时候我俩没有一天不拗气,他脚一伸去了我倒又想他。”
明芝没想到宝生娘居然劝起她来了,不由一笑,“宝生和你说了吗?我这里还少个帮忙的,你要是愿意,可以带着宝生。”宝生娘见到这样好的房子,自然肯做。再说明芝把宝生算成小听差,按月开工钱,这样的好事哪里还有。
宝生娘吞吞吐吐,“只怕我们做不好。”院子里那个娘姨,一看就是清爽人,收拾得周身洁净,头发一丝不乱盘在脑后,待人接物又客气又周到。同是穷人,也分三六九等。
“我说可以就可以。”
这事明芝一语定了。
徐仲九过来时,对明芝的做法不以为然,“要喜欢她,不如给她一笔钱,何必养在家里。你看她那个手指甲,没有一年半载洗不干净。”
明芝在桌前做绘画作业,头也不抬,“她搞外院卫生,顺便看门,又不做饭,手指甲干不干净有什么要紧。”
“汰我徐公馆的招势。”徐仲九嘀嘀咕咕,凑上去看明芝的作业,忍不住又说,“你们学校也是,搞得琴棋书画样样学,哪有体专的样子。”
明芝搁下笔,“有件事情和你商量。”她想把宝生送去精武体育会学武术。
“你定,不用问我。”一听是那个黑皮小猴子的事,徐仲九更加没兴趣,“你倒是个好心人。”
明芝一点头,“对,说不定来日有福报。”
徐仲九知道宝生娘是明芝的救命恩人,她救了明芝,回头明芝又帮了她,算得美事。他新近在事业上又有许多拓展,因此一时一个念头,简直坐不下来。偏偏明芝光顾做学校的功课,他转了无数个圈,决定出去找兄弟们寻欢作乐,免得自己真的变成嘴碎的“爹”。
他就不信,以他的人才难道还不能让她回心转意。
第六十三章
徐仲九交游广阔,活动丰富。先是喝咖啡,渐渐聚了一大桌的人。晚饭在大中华吃的,红烧鱼翅做得不功不过。饭后一帮狐朋狗友兵分两路,一帮去维也纳跳舞,另一帮去俱乐部打牌。
他们玩得很大,整晚下来起码几千块输赢。另三个吃红丸的吃红丸,抽烟的抽烟,徐仲九没嗜好,拿着申报边喝茶边看。茶水滚烫,他挑挑捡捡看完经济版,那边别人也准备停当,牌局可以开始了。
徐仲九他们是俱乐部的常客,年青时髦,出手大方。因此侍应生很愿意为之服务,时常进来添茶水,送水果盘,站在旁边陪着聊一些新闻。
正说到百货公司的千金嫁了纺织厂的小开,西式婚礼办得热闹非凡,是一场盛事。徐仲九摇头笑道,“这算什么,五年前我跟着……”
话还没说完,门被人砰地踹开,闯进一条大汉。
徐仲九比别人反应快,见势不妙往旁边一倒。
子弹落在他刚才坐的地方。
来要他的命的。
徐仲九自知这阵子为生意得罪了几批人,但一时之间却想不到是哪路人马要他的性命。而且这会也不是想的时候,他握住两只桌脚抓起桌子,奋力朝大汉掷去。
借着对方避让之际,徐仲九拔出枪,当胸就是一枪。怕对方死得不透,上前又是一枪。
这时外头已经乱成一团,徐仲九的心往下沉。俱乐部的安全向来很有保障,仍被突破了,对方来的人不少,是誓在必得。
想是这么想,总不能坐以待毙,徐仲九借着夜色往外闯。
然而跑到前院,他不得不停下来。前后左右都有人,他被包围了。
徐仲九拔腿仍旧往前冲。冲到人群中,他一脚踢在迎面而来第一个人的腕上。砍刀脱手而起,徐仲九抢在手里。挥起砍刀,他几下砍伤了两人。
但他不能跑。他一跑,对方没有误伤伙伴的顾忌,就可以使用更厉害的杀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