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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闻言,伫立在门外的东方随云眉头轻蹩,这是谒语么?似乎也有些道理。在他沉思的功夫,里面再度传来软软糯糯的不屑的声音,“什么鸭丝掐菜,这要切细那要匀称,哼,养个巨型蜈蚣,下了那蜈蚣的脚足够了,不用切也不用拿尺子量,都匀称极了。什么凤凰展翅,拿山鸡比凤凰?还不如烹只孔雀呢,只只都有凤凰那么大……”
    莫看自家娘子平日唯唯诺诺、卑微屈膝一副标准的居家小媳妇的恭顺,但在口舌之争上从未落入下风,而且偏偏还让人觉得她是柔弱不堪的。莫看自家娘子平素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稳如泰山的恭德贤良之神,但那眼中稍纵即逝的英气和魅惑全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如今听着自家娘子似调侃、似不满、似玩笑的唠叨着东方家年菜的诸多见解,东方随云有种想笑又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这段时日以来的疑惑豁然开朗,他家娘子只怕是韬光养晦之辈,那茫然不知所措的神采下面掩饰的只怕是滔天的惊涛骇浪啊。
    是因了他家娘子打小生活在民风开化的边陲地带是以不似关内女子娇柔娇惯?似乎又全然不是,念及此,东方随云轻手推开大门,“娘子,为夫来了。”
    站在佛堂门口一袭青衫的人俊美得超凡脱俗,仿佛不沾世俗。那眉、那眼、那唇无一不是出众之色,谪仙啊!只是,他在门外听了多久?知道了她多少?她还要装作茫然无知么?那样会不会露馅?以后是不是时不时的应该机灵一点,以免被他看出破绽?顾青麦一边思索着一边示意含玉将正在喂她吃着的凤凰展翅佳肴放到食盒中,嘴角略微有些抽搐,“妾身惶恐不安。这大过年间的,天又冷,相爷还是回屋憩着罢。”
    “回屋?”东方随云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进敬佛堂,解下随身的狐茸大氅披在了顾青麦的身上。接着,他直挺挺的跪在了东方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又怎可独自飞?逐风轩中没有娘子的身影,为夫只感无趣。”
    什么意思?他这是要在敬佛堂陪着她?顾青麦有些傻眼。
    又来了?又是这副茫然不知所措之神,其实他家娘子的内心应该相当明白他此刻的举动吧?内心几不可查的轻笑,东方随云说道:“为夫决定就在这敬佛堂中陪着娘子,以免娘子孤单。”
    孤单?她顾青麦要的就是独处啊。“相爷厚爱,妾身感动。只是相爷若在这里冻坏了身子,妾身更是罪孽深重。”若是让那个万能的婆婆知道最心爱的儿子在敬佛堂陪跪受罚,以后还不知道会想出什么法子惩罚她顾青麦啊。眼前这位聪明睿智的相爷是真不知其中的道理还是故意挑战婆婆的权威好刺激婆婆再来惩罚她?
    星眸半掩,遮去他眸底流动的诡谲,东方随云只是睨了自家娘子露出袖口的那满目疮痍的纤手,无由的心生一股子疼痛,伸手抓过,仔细吹着,“还疼不?”
    受宠若惊啊。这可是在东方家的列祖列宗面前,这位相爷是真打算将东方家的列祖列宗气得再活过来吗?顾青麦再度傻眼的看着自家相爷。
    东方随云不时的轻抚着自家娘子的双手,又从怀中掏出一盒子药膏来,“这是尼罗国的贡品,可以很好的治疗针扎、利刺之伤。前儿个我逛太医院留了心,不想今天就派上了用场。”
    他的意思是说他知道她会受这些伤痛?顾青麦的脑袋有些短路,因为自家相爷的心真的很深很深,深得她有些捉摸不定了。正在她思虑间,只听自家相爷又道:“娘的要求是过于严格了些。可东方家的主母历代以来都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以后,娘再罚娘子的时候,娘子看在为夫的面子上,忍着些。”
    “是妾身的不是,一无是处。”最好那位严厉优秀的婆婆有‘出妇’的考虑,她举双手赞成。
    “谁说我的娘子一无是处?”东方随云将那双受伤的小手涂满了膏药,又用手轻轻的揉搓着,务必让那些膏药深入肌肤起到更好的疗效。“不过是所擅长的不一罢了。依为夫看,以娘子的聪慧,它日所作所为一定会超出我娘。”
    这个寄望也太高了点,她顾青麦真的只能仰望。只是,他看出她的什么优点了?至少目前为止,她相当的低调作人啊。她是哪里漏馅了?低头思虑间,只觉得那双先前还在冰凉疼痛的手如今透着丝丝的暖意,因了那药膏的作用,再也不觉得疼痛了,而且那药膏透着一股浅香,令人心旷神怡。
    “娘吃过很多苦,受过许多罪,又含辛茹苦的将我养大,人生磨砺太多,才有了今日今时的种种风光。娘子不必太过自责自卑,假以时日,为夫相信娘子亦能做出一如母亲所做的佳肴,能够成为东方家合格的媳妇。”
    合格?她顾青麦才不在乎合不合格?她在乎的是是否努力过。她从来没有期望能够成为东方家合格的媳妇,她只希望尽点绵薄的力量将东方家、顾家两家四代的仇怨化解,完成老父亲的心愿,从此携着老父亲终老山林,逍遥快活一生。
    “娘子,你在想什么?有听为夫说的话吗?”
    顾青麦猛然回神,低头怯生生答道:“相爷教诲,妾身定当牢记。”
    只怕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了罢。东方随云也不言明,只是命含玉拿了暖炉过来递到顾青麦手上,“好好捂着,那些药膏因了热度渗透得会更快一些,过两、三天,娘子的手就会完好如初了。”
    她的手抱着暖炉,他的手捂着她的手,怎么看都不像在佛堂中,有点脱离礼教的感觉。她顾青麦现在是大家闺秀啊,应该合理的给点建议,显得顾家是多么的教女有方。再说,如果这位风光霁月的相爷真要陪着她跪在这里,她的心脏只怕承受不住他后面还将上演的重重‘柔情蜜意’,想到这里,顾青麦略略用力收回手,“相爷,《妇诫》有交待,佛堂之中……”
    东方随云笑着松了手,目光闪了闪,将眼光移至列祖列宗的牌位上,不待她语毕,他问道:“娘子可知道顾家和东方家的恩怨?”
    不是陪跪,是秋后算帐的时候来了?原来她自作多情了?顾青麦急忙从善如流,卑微得几近五体投地,“是顾家对不起东方家在先。”
    026回了悟
    对于顾青麦那副卑恭之态,若在原来他只当是闺阁教诲所至,只是如今当他重新看过他家娘子后,东方随云久未逢敌手的挑战之心激起千层浪花。‘噢’了一声,他貌似沉痛的看向顾青麦,“娘子的话是发自肺腑之言还是出自岳父的教导?”
    眼睛躲躲闪闪,显得极度的慌乱,显得似犯了滔天的大罪,顾青麦的话处处透着痛定思痛。“无论是家父还是妾身,都深谙其理。”
    顾自强承认他顾家错了吗?大感意外。东方随云步步紧逼,“顾家承认错了?”
    点头如蒜,顾青麦的认错态度相当的明显。“大错特错。”
    这般急于认错倒显得有些言不由衷。嘴角勾笑,东方随云揶揄问道:“那我的爷爷杀了你的爷爷是对、是错?”
    那还用问?你的爷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式杀了我的爷爷,也是添加的‘莫须有’罪名啊。只是如今,她是举着化解两家仇怨的旗帜来的啊,虽然要秉着一力认错到底的态度,但也不能冤枉了自己的爷爷。极力隐藏住眼角的跳动,顾青麦道:“先祖的是非功过后辈不可妄自评说。”
    “噢?”
    “总而言之,顾家欠了东方家两条人命是事实。”顾青麦谦卑得有些自己鄙视自己了。
    东方随云却不打算放过她,他是相当的期待能激起自家娘子眸中的火花,“你的曾祖父以‘莫须有’的罪名置我的曾祖父予死地。我的爷爷卧薪尝胆十年杀了你的爷爷。岳父最厉害,手刃一百零八敌将的同时又杀了我的父亲。按照这番推埋,除非为夫杀了娘子方能抵消东方家、顾家四代的恩怨啊。”
    “贱妾命不足惜,如果真能抵消东方家、顾家的四代恩怨,这条贱命相爷拿去即是。”也总算完成了任务,也可以摆脱血蛊的痛楚,一箭双雕也无不可。想到这里,不禁挑眉勾唇微笑。
    顾青麦低着头,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从话音可以听得出她的话不似玩笑。东方随云摇摇头,语气很是惋惜,“娘子是这样看为夫的?”
    是这样看你就是傻子!内心轻叹一声,顾青麦决定曲线救国,“这段时日妾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才发觉妾身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小人、君子的界线划得可真好。东方随云开心的问道:“如此说来,娘子认为为夫是君子?”
    “妾身万不该以小人之心揣度相爷‘宰相肚中能撑船’的高风亮节、虚怀若谷、堂堂正正、深明大义、豁达大度、襟怀坦白。”
    忍住胸腔再度要不受控制发出的闷笑声,东方随云眯眼看着自家娘子,“放心,为夫疼娘子都来不及,怎舍得用娘子的命来抵消两家恩怨。娘子,倒是和为夫说说,你的名字由何而来?”
    不拿她的命保不准要拿她父亲的命。只是他的话转得倒快。顾青麦不得不随着自家相爷的话答道:“母亲当年随父亲征战沙场,身怀六甲仍旧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在一场战事中母亲发作,慌乱中躲进一片麦地生下了我,也因了此,父亲替我取名青麦。”
    难怪自家娘子的眼中时有丝丝英气,原来是秉承岳母?“岳母巾帼不让须眉,令为夫感叹。只是历年来朝庭的战表中却未记载岳母的沙场战绩,也未记载岳母为国捐躯的壮举,这是何因?”
    “母亲不是为国捐躯,而是因为妾身。”
    “噢?”
    顾青麦的心几不可查的痛了痛,只得又道:“母亲因为征战的劳累外加生产的辛苦,在麦地生下我时大出血,父亲和哥哥们赶到的时候也没有救回母亲的命。所以,送往朝庭的战表没有母亲的功迹。”一直以为父亲将她丢在师门是因为她克死了母亲,但经过半年的相处,她才发现她误解父亲了。
    捕捉到自家娘子眼眸中一闪而逝的悲伤,别样情愫暗生,东方随云伸手抱住顾青麦,“若非战事,岳母又如何会在麦地生下娘子?又何以因了条件简陋而丢掉了生命?所以,岳母是为国捐躯的。依为夫如今的能力,可以为岳母追封荣耀。娘子可同意?”
    逝者已逝,要那么多荣耀做什么?不但不是荣耀,也许还会成为生者的绊脚石。顾青麦低头敛衽,借以推开东方随云,回道:“相爷有心了。只是妾身听父亲说,母亲一生征战沙场仅仅是为了陪着父亲而已,倒不是为国为民。那份荣耀不要也罢。再说当今圣上已追封妾身的两个哥哥骠骑将军、龙骑将军之职,对于顾家而言已是天大的荣耀,足够了。”
    “本想为岳母尽点孝心,娘子既如此说,为夫就当方才的话没说罢。”
    “相爷之心,家母地下有知当含笑。”看着东方随云讳莫如深的眼神,顾青麦心念微动转过话题继续说道:“家母若存活于世,一定会衷心感叹相爷是大业皇朝的股肱之臣。”
    “股肱之臣?为夫手无缚鸡之力,仅凭三寸不乱之舌在朝堂上呼风唤雨……若真说股肱之臣的话,岳父一生为国征战沙场、杀敌无数、保我疆土那才是真正的股肱之臣。只是如今坊间盛传岳父被困京中是因了陛下对岳父二十年兵权的忌讳,更有甚者盛传出主意将岳父软禁京中的人是为夫。娘子倒是说说,如果真如坊中传言,真是为夫软禁了岳父的话,当朝陛下是不是过于重文轻武了些?”
    “此言差矣。为国君者皆知文臣武将缺一不可的道理。内有贤臣辅佐,外有良将抗敌,文武兼备方能保一方国土平安。不说当今陛下胸怀天下,只说陛下的仁爱谦让就不会做出重文轻武抑或软禁忠臣的事来。若真是软禁,陛下又何以赐下那般大的府邸给我父亲养老?传闻传闻……有道是传闻失实,即是传闻,相爷还是莫要理会的好。就这段时日相爷对妾身的好,妾身是断不会相信相爷会做出那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