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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她是睡到自然醒的,窗子上一片明光,她乘着小轿被送回去。
    青荷与青梅也备了热水和同样热腾腾的小米粥,一直在等着她。按着常例,一个多时辰前就该回来了,可是等了又等,热水都凉了又再烧热一回,谢宁这才回来。
    青荷脸上一股压抑不住的喜气,赶紧过来扶她进门。
    连着两次被宠幸,现在自家才人受宠是已经板上钉钉的事了,青荷昨晚乐得半宿没睡着。
    更不要说才人今天这么晚才回来了。可见昨晚才人一定很受宠。而且才人这么晚回来,看起来精神又不好,不用问也知是起晚了。
    能够多睡这么长时间,皇上对自家才人真是另眼相看啊。
    “才人先梳洗一下,奴婢去把粥热一热。用了粥才人再好生歇一歇?”
    这安排很妥当。
    谢宁醒来之后也简单的梳洗了一下,但到底不是自己的地方不自在,这回青荷准备了温度正适宜的热水,她畅快自在的又洗了一回,换上干净软和的里衣,散着头发坐在榻边喝粥。
    粥熬的稠稠的,喝下去感觉又热乎又柔和,把肠胃都熨软了。
    青荷正动作轻柔的替她擦头发,听着外头来人,连忙起身出去。
    来的是白公公的徒儿阮大良。青荷和青梅不敢怠慢,笑着赶紧迎出来。
    阮大良笑的比她俩还亲切还热乎呢。
    他师傅点了他来谢才人这儿,这是给他的好处。眼见着谢才人要得势了,先结个善缘比什么都强。要是等人家起来了之后再贴上去,人家也不稀罕了。
    “阮公公这时候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不敢不敢,皇上吩咐给才人送东西来。”
    青荷跟青梅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喜悦。
    这宠幸之后,恩赏也跟着来了。
    赏赐的东西谢宁接了之后要遥拜谢恩的,再打赏过阮大良,送走他之后,谢宁才领着青荷一一看皇帝都赏了她什么东西。
    四匹缎子,两对金镶宝石步摇,两盒样式精巧的各色银锞子。除了这些传统的例赏之外,还有一套茶具,一本字贴。
    皇帝提起赏茶具居然不是顺口一说,还真记住了啊。
    谢宁打开那只装茶具的锦盒,里面是一套素天色的茶具。釉色晶莹,那一抹青看起来确实如书上说的“雨过天开云破处”,那样透澈动人。
    想到这个是皇帝特意吩咐送来的,感觉拿着就有点烫手了。
    青荷心说,这御赐的东西可金贵,瓷器又脆,要是碰坏了可不得了的。她说:“奴婢拿去好生收起来吧。”
    “就放着用吧。”
    给了就是让她用的,不是为了让她供起来。再说,谁知道赏过这一回,还有没有下一回呢?趁现在年华好,对自己也好一点。
    至于字贴,就让谢宁更纠结了。
    皇上赏她字贴是什么意思?觉得她字写的难看让她好好练字吗?
    接下来的两三天萦香阁那个闹腾啊。
    谢宁如果愿意提起笔来写一点后宫日常生活札记之类,那么这一章的回目就可以取做“谢才人喜获荣宠,萦香阁门庭若市”。
    没错,真是门庭若市。
    来的人比上一回还多,还杂。谢宁现在也不过是个小小才人,谁也得罪不起,让这个进来了总不能把另一个拒之门外,但是让她们进来了,三句话不到就开始打听皇上,让谢宁实在无语。
    皇上可和气?皇上爱吃什么?皇上喜欢什么颜色?皇上几时再到后苑来?皇上这皇上那,皇上皇上皇上……
    谢宁心里应该觉得她们讨厌的,但是她又不能说出来。
    她觉得她们也可怜,但是自己又不是菩萨,没那个本事满足她们的心愿。
    问题是,就算她克制忍让,让她们进来了,陪她们说话了,她们也根本就不领情,还觉得她非常奸诈阴毒,因为从她嘴里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掏出来。
    别人看着谢宁很得宠,还陪皇上用过膳,皇上甚至来萦香阁盘恒过半天!可是问她什么她都不答,要么说不知道,要么说不敢妄自揣测上意,总之就是怕别人从她这儿得了消息反夺了她的宠爱。
    好不容易把一屋子闹哄哄的人送走,青梅收拾茶盏的时候实在忍不住,把手里的抹布一甩:“这都什么人啊?才人也太好性了,就不该让她们进来。”
    青荷瞪她一眼:“好好干你的活儿吧,乱嚼什么舌头。”
    自家才人虽然得了宠,可是又没有晋位,也没有迁宫呢。住在后苑这里,怎么能对这些人不应酬一二呢?要是敢关上门不让他们进来,不到天黑才人的名声就得让她们传的臭不可闻了。
    青荷心里也不是不窝火的,刚才来的那什么刘才人、钟才人、梁美人、白才人,李美人……不管她们嘴上说的多好听,青荷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要是才人能得晋封就好了,能晋一级,最起码这些人就算眼红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找上门来。
    谢宁让那些人吵吵的头疼,青荷收拾好了外间那一摊子,另端了茶送进屋来:“才人,喝口茶,吃点果子歇歇吧。”
    谢宁看见盘子里的石榴,有些奇怪的问:“这时候哪来的石榴?”
    “膳房的人额外孝敬才人的。”
    石榴又大又圆,火红火红的,一个怕不得有一斤多重,个头儿可真不小。
    青荷看谢宁感兴趣,连忙说:“他们说要帮着剥,我说不用剥,就这样就好。才人现在要吃的话,我现在就剥。”
    “我现在不饿,先就这么放着吧,看着也挺喜人的。”
    青荷按她说的,把两个大石榴拿了放在案上的盘子里,红红的石榴衬着玉白的盘子,倒是给屋里添了一分亮色。
    “青梅呢?还在生闷气?”谢宁摆摆手说:“我都不气了,叫她也不用气。晚上咱们吃好吃的,红烧狮子头好不好?”
    青荷也笑了:“她忘性大,一会儿就不记得了。狮子头是不是油腻了些?上次膳房做的那豆腐丸子也很好,难得的是把素豆腐做出了肉味儿来还一点都不腻。”
    “不用,狮子头怎么就腻了?一点都不腻。”谢宁其实不喜欢那些假荤菜。素菜就素吃,干嘛非得重油赤酱的烧出来,再安上什么素鸡素鸭素火腿的名儿。可能谢宁对它们先入为主有了偏见,怎么也没吃出肉味儿来,就觉得油味儿酱味儿太重了。
    豆腐丸子当然也好吃,可她今天不想吃豆腐啊,寡淡了一点,她想吃香喷喷软乎乎的狮子头。
    青荷劝不动她只好应下来。
    才人什么都挺好,就是对吃食不是一般二般的上心。
    青荷想劝劝才人,为着身形苗条,宫里的女人都吃的不多,而且口味都偏素淡,自家才人对吃这么上心,短时间内看不出来,日子久了肯定要后悔的。有空的时候,不如琢磨点别的。
    “才人这些天趁着得空,给皇上做点东西吧?”
    “做活?”谢宁有些意外的问。
    青荷点头说:“才人手艺也还不错的……”说这话青荷有点亏心,才人那女红水平,真是拿不出手。可是只要下点功夫,做的细一点,总会做得好的。
    “才人可以给皇上绣点东西,象荷包了,扇坠了什么的,都挺好的啊。”
    青荷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不过她猜着才人应该明白的。
    精心的做了,递给皇上。即使皇上不戴着,这份儿心意皇上也能明白。如果皇上戴上了,那一看见这东西,不就能想到做东西的人了吗?总之都是能在皇上面前讨好的事儿,别人都巴不得呢,自家才人还真是不开窍。
    就她那手艺,还是算了吧。
    谢宁第一反应果然是打退堂鼓。
    她打小手就笨,又没人好生教过她。写字磕磕巴巴的练了这么久,还叫皇帝美美的看了一回笑话。这要再自曝其短,不定得把她的形象毁成什么样的。
    她觉得那细细的一根针总是很不听话,往左扎偏偏从右边透出来了,缝不两针就发现线自己就打成结了,可这结是怎么打出来的她自己一点儿也不知道啊。按着一样的花样子,别人就能绣的分毫不差,她都不知道自己绣出来的那一团烂线是什么东西,就算对着原来的样子认都认不出来。
    绣这样的玩意儿送给皇上,那是嫌自己日子过的太舒服吗?
    青荷还想再接再励的接着劝她,谢宁赶紧想把她支开:“我再想想吧。对了,晚上除了狮子头,我还想再要个糖醋里脊肉。”
    真会吃!
    青荷无奈的应了下来,心里来来回回把狮子头骂了好几遍,才出去吩咐青梅了。
    青梅倒是没她想的那么多,听说才人没让下午那些人气着,还有胃口点菜,她于是高高兴兴的去膳房传话去了。
    ☆、八 新衣
    狮子头好吃,糖醋里脊肉也好吃,当然除了她点的菜,膳房还又给加了两个菜和一个汤,才人的份例按说确实是四个菜,但是不得宠的才人能吃上两个菜就不错了,以前谢宁每顿也就是两个菜,不过她饭量小,两个菜也是吃不完的。现在膳房当然不敢怠慢她,更不要说皇上还在萦香阁用过膳呢!苛扣谁也不能扣她的。
    想也知道,谢宁一个人怎么可能把四菜一汤一大钵饭都吃完,就算青荷和青梅两个帮着吃也吃不了,院子里其他人也能跟着一块儿享受一下才人的份例菜了。
    谢宁以前觉得让她们吃自己吃剩的不好意思,但既然别的地方也是这样,她改变不了这现实,就尽量与人方便。吃菜的时候,她都是另用一双筷子夹出来再用自己的筷子吃,而且只吃一边,不会把整盘菜都拨乱。
    青荷她们把端出来的菜拨了分在碗里,她和青梅两个先吃,其他的院子里的另外两个粗使宫女和太监也能跟着沾光。
    “膳房的人还真是会看人下菜碟,以前就不……”青梅话说到一半,就看见青荷在瞪她,后面半句也不敢说了。
    “你要是再这么没心没肺的,我就去跟才人说,把你退回去,不能留你在才人身边伺候。”青荷绝不是跟她开玩笑。两个人虽然是一起分到谢宁这里的宫女,但是青荷要大青梅两岁,稳重又能干,来了不到一个月她就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管着了,青梅性格有些冒失,别人不吩咐她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天生就是个打下手的命。
    要真是这样青荷也不介意她,可是才人眼看着要得宠了,以后遇到的人和事会越来越多,青梅这样说话不走心,不定什么时候就给才人招下大祸来,青荷绝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说别人看人下菜碟?你倒是先看看你自己。以前你有这样的菜吃吗?那时候你敢抱怨一声吗?现在才人得了势你也觉得自己可以抖威风了是吧?你要这么眼皮子浅,一张嘴只会四处得罪人,才人现在有的是人想巴结上来伺候,不少你一个。”
    青荷声音不大,说话也不快,可是话里的意思没有半分玩笑。青梅一下子就慌了,赶紧离了凳子就在青荷脚边跪下了:“姐姐,姐姐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可千万别跟才人说赶我走。”
    被撵出去就没活路了,只能去干最粗重的活计任人作践。才人待人又好她现在的活计又轻省,她就是死也不愿意出萦香阁的门。
    青荷不为所动,把碗筷一推站起身来:“你不是三五岁的孩子了,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你还记不记得前年冬天那个死在井台边的宫女?”
    青梅僵硬的点头:“记得。”
    “她犯了什么错?”
    “她多话……”青梅打起哆嗦来了。
    说起那件事,真是挺吓人的,当时青梅看见了,后来几个月都会做噩梦。那个宫女就是说话冒失得罪了人,身上被泼了冷水,还让她在井边洗衣,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全身硬梆梆的,跟井台冻在一起了,拿凿子锤子把冰凿开,尸身才能抬走。
    “你要是改不了这个毛病,不说你自己有什么下场,还会连累才人一起跟着遭殃。我话就说这一次,你待在这儿好好想想吧。再有下一次,我也不和你多说一个字,你就直接出去。”
    青荷是真没有再说,直接出门了,还有不少活儿要做呢。至于青梅,两人这两年多来也处出来点情分,她才三番五次的提醒她,可这真是最后一次了。青梅如果还改不了她的毛病,青荷也不会再念旧情。
    各人的路都在各人脚底下,别人顶多能替你指个方向,走不走是你自己的事。
    皇上赏的料子齐尚宫把活儿揽过去了,亲自领着一班绣娘赶工赶出来,又亲自领了人送来。
    虽然是赶工,但质量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折扣。
    人家这么给捧场,谢宁当然不能给泼凉水,命青荷拿了装有银锞子的荷包来赠与齐尚宫,还当场拿起新衣里头的一件披帛搭在肩膀上,赞齐尚宫和针线局的手艺好。
    宫里头的事儿嘛,讲究的就是个有来有往。齐尚宫这样上赶着示好,谢宁当然不能让人家一番好意落了空。
    别的好处她给不起,几句好话总是没问题。论起品阶来,齐尚宫的品阶比她一个小小才人品阶还高,俸禄还多呢。论起实权,齐尚宫是后苑里头几位实权尚宫之一,头一名即使算不上,也铁定能排个前三。
    齐尚宫带来的宫女将新衣裙衫用木架子撑起来,展示给谢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