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琰真笑出声来,“是啊,我想笑。看见你明明满怀心事又要装作满不在意,一直忽东忽西地掩饰,一直不停地说话,仿佛停下来就会被人看穿一样……看着这样的你,我即使想笑,也是苦笑。”
翟羽本来还想笑他乱说,可僵硬的唇角一动才发现自己已经根本笑不出来,只能作罢,嗫嚅着说:“有那么明显么?”
“因为担心四哥?挂念他的生死?”翟琰坐到她身边去,不答反问,“还是……其实你这般低落是为了翟珏?”
“六叔……”翟羽仿佛看见什么般盯着房内某处半眯起眼睛,“好像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不足为奇。”
翟羽抿了抿唇,然后自讽般笑了一声,再摇着头道:“我觉得自己真是古怪,明明我也觉得他待我不可能有什么真心,之前便也已吃过一次亏。可是今天看着他那样毫不犹豫地将我置于险地,居然还是觉得有些心寒……而且,只要想到以后真正与他为敌,从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更觉伤悲,大概是因为这是第一次在沙场上正面相对的关系,这种悲伤与感慨来的那样直接和真切。想到心里就沉甸甸的。
六叔,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没用,我总是想着好像能潇洒地丢弃一切,将多数人的性命视作自己达到目标的工具和棋子,漠然相待,只要需要便随时取了他人生命也没关系。可事到如今,我的确手上也已间接沾满鲜血,可面对自己最初想要实现的目的、想取的人命却无能为力的紧……”
“小羽毛,”翟琰微蹙眉心听完她的话,安抚而包容地笑了。拍了拍她的肩,道,“那本不是你该考虑的事。你生性善良,这没有任何错。即使你觉得那善良很不应当,甚至该被称作懦弱,你也没有丝毫错。因为你本来就该是个无忧无虑长大的女孩子,过着幸福而简单的生活。六叔至今都觉得对你十分愧疚,也觉得惭愧。所以你不要再自责好吗?那只会加深我的负疚。”
“六叔……”翟羽觉得眼眶有些酸涩,眨着眨着眼泪就似要落下来,连嗓音都已沙哑,“六叔……这世上,只有几人是发自真心地对我好,母妃,夏风,你……可是我还害得你的手,至今都无法完全复原……六叔,是我对不起你……”
“好啦好啦,别哭……”翟琰看着她,神色怜惜而温柔,一边替她擦掉眼泪一边笑道,“谈不上那么好,却希望你能给我补偿的机会,等这些破事儿一了,你让我看见你过的开开心心的样子好不好?”
翟羽噙着泪点头。
翟琰看着她小兔子一般的模样,又宽厚而温润地笑了,起身,扶着她躺在榻上,替她拉好薄被,“好了,睡会儿吧,看你这样子就想起你很小的时候,那时候真是个爱哭鬼,四哥一严苛待你,你不敢当着他哭,就躲在被子里流泪,还缠着我给你讲故事。”
翟羽破涕而笑,嗔他一眼,“到后来就是你主动讲的了好不好?你那时候也不没多大,不过十二三岁,但已经特别耐心和温柔了,像个书生,却偏偏长于武艺。”
“耐心?温柔?其实我那时候虽觉得你可怜,却又要被你烦死了。”
“啊?”翟羽惊愕,“你将那腹诽藏的真深!唉……不过虽然我成长经历一直坎坷而惨痛,却始终喜欢你带给我的小玩意儿和你讲的故事,要不六叔你今天也讲一段哄我睡觉吧?”
“……我还是雕个什么小玩意送你吧。HAíταńɡSHUщυ.VíP灬”
“我要听故事!”
“那你要听什么?”
“听……”翟羽坏笑着眨眨眼,“听你和六婶之间的故事。你老说我担心四叔安危,你就不挂念六婶么?”
似是有些没料到她问这个,愣了愣后,才道:“怎会不挂念……何况她产期也就在这几日了吧。”提到顾清澄,翟琰的神色是另外一种温柔,却又有浓重思念带来的哀伤。
翟羽翻个身,枕着手臂好奇巴巴地瞅着翟琰,“六叔你是如何倾慕上六婶的?”
翟琰唇边笑意更深,似看到美景:“四年前秋狩,她红衣红马,如一团火一般从树林深处打马冲来,笑声清脆无忧无虑,就那一面,再难忘怀。”翟琰微笑着,任自己沉溺在回忆中,停了少顷,眉间一皱,又道,“可是她那时喜欢四哥,满心满眼只看得到他。她在四哥面前嗔笑撒娇,不如秋狩时那般恣意潇洒,却是别样风情,我那时看着只觉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翟羽怔了,不理解般看向他,“那你为什么不干脆说明了大方追求?只默默在一旁看着,她又满心满眼都是四叔,怎能明白你的心意?”
“我从不敢奢求什么,看见她一眼也是满足的,何况她笑的那般开心……”
“可是四叔那种铁石般的人,寡言少语的,好像也没给过她太多希望和甜蜜吧?”
“希望?她的父亲和出生就是最大的希望,她想嫁谁嫁不到?至于甜蜜……她见到四哥时永远笑着的,即使四哥的确不怎么搭理她。”
翟羽不敢苟同:“可要是真心喜欢,得不到回应总会失落呀。”
翟琰点头:“失落自然是有的。”
“那你不借机安慰她?”
“最初会,可后来……”翟琰唇角悄然上扬,“小羽毛,你应该明白,只要沉浸在感情里,不管是得意或者失落,甜蜜或者苦涩,都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事,与人无关,”眼见翟羽要反驳,他又一笑,“你当六叔不知道夏风?”
翟羽顿时语塞,被抓住把柄般蔫了。瘪了瘪唇,嘀咕一句,“每个人情况也不一样……”
翟琰不与她争辩什么,只沉默笑着任时光静静淌过,倒是翟羽试探性看他两眼后,问,“那最后四叔知道你喜欢六婶是你告诉他的,还是他自己突然发现了?”
“你觉得呢?”翟琰笑容坦荡,丝毫不避讳这件事一般。
“唔,怎么说都不通啊。我觉得以你和四叔的关系,还有四叔那种爱猜疑算计的性子,你一直在他身边,他怎么会猜不到你的心事?如果猜到了早便该成全你……除非你隐藏的太深,如果隐藏得那么深没道理最后被发现;可你刚刚又说看着六婶笑就觉得满足,六婶嫁给四叔本能算的上是梦想成真,你也没道理在那个时候破坏啊……”
翟琰没有很快地回答,而是一直笑着注视翟羽,直到翟羽浑身发毛,他才慢条斯理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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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是对这些事情最不上心的人,什么情啊爱啊,对他来说都太虚妄了。本来是清澄喜欢他,他不觉得这喜欢有什么坏处,所以便听之由之。反正娶谁都是娶,为什么不娶个对自己的前程大有好处的呢?我想,至少当时他是这样想的。”
翟羽惊住:“你的意思他其实是早知道你喜欢六婶的!那他怎么可以……”
“这种事可以相让么?且不说他的冷淡其实对清澄已经是种拒绝,而是清澄不依不饶地情有独钟,一直缠着他……他总不能明着对我说‘我让给你’吧?
其实他给了我很多机会与暗示,告诉我要学会争和争取。是我学不会,一直装傻。”
翟琰轻轻叹息一声,“直到那次你失踪,他立马亲自追去太平山,临出发前告诉我,他此生决不会娶清澄;而也不知他对清澄说了什么,让清澄彻底死了心,主动向父皇跪求退亲,我才得了机会。”
翟羽听得一会儿蹙眉一会儿讶然一会儿恍惚,此时凝神看着翟琰,轻声问:“那你介意么?毕竟六婶曾经那样喜欢四叔。”
“介意什么呢?我已经很幸福了,何况她现在能觉得跟了我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我很满足。”翟琰唇边的浅浅笑意也同样浸透在眼底,由心而生的笑容,分外感染人。
“六叔……”翟羽颇为感触地看着他,慨叹一句,“你其实很傻。”
“是啊,我生来就不算聪明。只因为母妃是武将之女,自己似才有了这方面的长项。但我其实真的不喜欢皇宫这个地方,尤其是看过四哥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更觉心寒。我不喜欢无止境的争斗,不喜欢势利虚伪和见风使舵,不喜欢这个没有人伦,毫无人性,随时可以父子相残,兄弟相杀的地方。可惜此生已经错投帝王家,而我又曾定下决心要帮四哥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不然,怕我早就走了。
现在,我只盼着四哥能继承皇位,之后我便领着清澄和孩子,先天南海北地游历,再找一处我们一家都喜欢的地方定居,可以是山野,可以是草原,随遇而安罢了。”
“真好啊……”翟羽听的热泪盈眶,“羡慕你们,我也想过这样的日子。”
“你?怕是没机会了,”翟琰笑着起身,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你以后得陪着四哥建立丰功伟业,青史留名。最多向他撒个娇,看他能不能偶尔赏个脸放下政务,以探查了解民风为由,带你出宫游玩一番。”
翟羽神色有些慌乱无措,低着眼睛匆匆解释,“谁说我会跟他……我现在留在这里只是为了看个结果,确认他安危罢了。”
“自欺欺人有用么?”翟琰大笑,“从当时你急急冲到我帐里,然后我怎么也赶不走你的时候我就明白,小羽毛你放不下跑不了了。其实你对四哥来说很重要,比他所想的重要,比你所想的更重要,等他回来你们便……”
“六叔!这些天你反复唠叨这话不嫌弃自己么?”翟羽打断他,翻个身仰躺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模模糊糊地说:“不说了不说了,我困了,要睡觉,明天还要起来做鞭炮。”
“你啊……”翟琰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罢了,你好生休息吧,接下来是场硬仗,你得打起精神,万不能有任何闪失,我不想对四哥失约。”说到这,翟琰漆黑瞳仁深处莫名有了些微闪烁,他转身,那一点光线收缩的变化,便只不过是帐内那支依旧微微晃悠着的烛火。
而翟羽自他走后,拉下被子,心情虽然有些惆怅,但这惆怅中却依稀能品得几丝甜蜜。几起几伏,复杂中却又有种乱中取乐般偷生的宁静。
她如此感激翟琰。
以前虽然看似与他亲近,却从未对他坦然任何真实心事。每次都是他知道她受了罚或者心情不佳,便带着东西来探望她,想着法子转移她的注意力。
他说他曾经嫌过她烦,她何尝不是嫌过他絮叨——有时候讲的故事是好听,可劝起她来也没完没了的,何况她还曾经视他为翟琛的帮凶……
但今晚她却找到了久违的,甚至可以说前所未有的“家人”陪伴的感觉。
可她居然这般对自己的家人——因为好奇,因为某些有关翟琛的好奇和私心,因为想“报复”他这些天天天劝说她和四叔要长相厮守,居然说得她有了不该有的憧憬,她才怀着“坏心”去打听顾清澄的事的。没想到对他多了丝了解,歉疚也成倍增长。
即使他说不在意,她也不该去打听这些过去的事。
而这么好的人,自己居然曾经利用他?实在是罪大恶极,罪该万死。
同时,她还惋惜这般崇尚自由的人,为何要生在帝王家?
翟羽心中默默发誓,她要尽心尽力帮翟琰打成这场仗,她要帮他实现纵马塞外草原,牵手江南烟雨的梦想。而且她下次还要找他长聊。到时他再如何絮叨她也不嫌弃,大不了还可以让他刺激她一次……
怀着这想法,翟羽渐渐因为疲惫而沉睡。却不知道,今夜之后,她再也没找到这样的机会……
52突袭
接下来的两天过的很快且充实,翟羽领着原本康城的守将们从各个民户中搜出制作炮竹所需的各种材料,一同忙活着制作鞭炮和爆竹;又找了军中会木工的士兵改造投石机,忙得不可开交。而翟琰则在校武场训兵,主要是些保持良好作战状态的基础训练和守城时的诀窍,并记得将翟羽所想的法子告诉大家,看对阵时有无良机可用。
次日便要迎战,而这夜天还未全黑时,有快马加鞭传来有关援兵和粮草的佳音:上次翟琰将此处军情紧急的情况令信使传告回去后,援兵领队的雷鑫将军便昼夜不歇地带着大军往此赶来,估算起来,目前应该已在城外五十里,预计次日中午前便能到达;而押粮队伍先行一步,凌晨便应该可到。
果不其然,子时未过,举着火把的押粮队伍便蜿蜒着出现在山路上。
翟琰找人唤来正在武器库清点鞭炮的翟羽,与她一同迎粮入城。
队伍在城底下时,先由候在门外的士兵查验领队之人的令牌,而自那人抬头,借着火光,翟琰和翟羽都认出那人是朝中一五品武官甘林,不过依旧细细验过令牌无误,又有士兵挨着检查粮草车,待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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