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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节
    闻蓉猛地抽出旁边一位郎君腰间挂着的宝剑,剑尖直指李信。
    众郎君惊住了:“伯母!”“伯母住手!”“伯母不可!”
    燕雀堂气氛紧张,每一时每一刻都是煎熬。李家长辈们听说了这件事,心里大惊,第一时间便让小厮快去官寺报告,不管李郡守在做什么,都要先回来。而府上,则立马请动了最近两年沉浸于吃斋念佛的老县君出面。老县君身为闻蓉的婆婆,又有诰命在身。老县君的话,总能稍微稳住已经要疯了的闻蓉吧?
    闻蝉和侍女们走在院中长廊中,她听了消息后,就立刻出门,往竹成苑赶去。
    “表姐!”闻蝉听到叫声。
    她回过头,看到是李家四娘子李伊宁。
    李伊宁跑过来,不理会身后侍女要她端庄的提醒声。她跑的满头大汗,脸颊绯红,然这绯红底下,却可见她苍白的脸色。她紧紧握住闻蝉的手,黑眸中闪着慌乱之色,“表姐,你听到消息了么?你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什么叫我二哥不是我二哥?这怎么可能?”
    闻蝉脸色只比她更白:“我听说姑姑要杀二表哥!”
    李伊宁:“……!”
    她茫然又震撼,不知道事情怎么急转直下走到了这一步。她糊涂无比,又惊恐十分,她年纪尚小,还不清楚这件事会造成什么可怕的后果。但那一定是不好的!她最清楚阿母对二哥的疼爱!阿母对二哥抱有补偿之心,自二哥回来,连她都要靠边站给二哥让路的!
    闻蝉已经没空安抚李伊宁,没心思跟这位表妹说清楚侍女前来传话时,她的心情如何。
    去燕雀堂!
    她要救表哥!
    所有人都姓李,都是李家人。
    没有人向着她二表哥,万夫所指下,只有她能救他!
    众人转在李家大宅院中,全都赶向事发之地。在闻蝉与李伊宁一前一后跑进燕雀堂时,李郡守直接骑马进了家宅大门。他驾马而过,从守门小厮身边穿过去。雪白马蹄踩在青石板上,能够从正门中一跃而过让马匹兴奋无比,发出嘶鸣声。
    李郡守沉着脸,策马一路到竹成苑。到实在无法再进一步的时候,他才拉缰落马,跑向燕雀堂。身后跟随的仆从小厮,早被他远远甩在了后方。
    燕雀堂中,老县君已经赶来。然而就是老县君拄着拐杖,在众位李姓郎君中走向闻蓉……当看到闻蓉脸上的泪,她也心头骤痛,劝慰的话说得甚无底气。
    闻蓉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在他们每个人的耳边——“我丢了二郎十余年!我已经忘了他叫我‘阿母’的声音!我浑浑噩噩过了大半辈子,却认贼作子!”
    “母亲,您也是母亲!二叔三叔……各种伯伯叔叔,堂伯父表阿爷们,你们没有孩子么?你们不知道我找了二郎多少年吗?!”
    “让一个假的来骗我……你们全都知道对不对?全都知道他不是真的是不是?在这个骗子被李怀安领回来的第一天,李怀安就已经跟你们报过底是不是?他肯定是让你们帮着一起来哄我……”
    “这个骗子好有本事……他对李家作用很大……你们全都舍不得他,想留他下来……那么我呢?我的二郎怎么办?我的孩子怎么办?”
    “谁不委屈呢?谁被辜负呢?你们让我死后,如何面对我家二郎?!”
    “你们不要再想什么利益了好不好,我的儿子已经丢了十来年了,是被这个骗子杀的……难道我杀不得他吗?难道他不该死么?”
    闻蓉神情已经恍惚,她又哭又说,她手中的剑颤巍巍的,指着跪在地上的少年郎君。周围一圈人,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每个人都在说话,每个人都在张着嘴……闻蓉头疼非常,她的眼泪不停地落。
    人生苦无出路,她如窒息般痛苦……
    老县君流了泪,抖着声音说道,“你杀了李信吧!是我们对不住你,我们不该瞒你……”
    闻蓉手里的剑,已经破了李信单薄的衣衫,一点点往里推进。
    她用尽力气将剑刺入少年郎君的身体中。
    看他跪在她面前,从始至终默然不语,眉目低垂。
    闻蓉的泪水掉得更多,模糊了视线……她想到过去种种,想到李信每日如何逗她笑,如何与她说话。想到他陪伴她这么多年,对她百求百应……
    她的病医工们总束手无措,他翻山越岭请隐居名医来为她看病。她听说他跪在雨地里整整三天才打动神医,可他回来后又不跟她邀功。他永远这个样子,真正出什么事的时候,总是一言不发、一个人承受;
    她嫌喝药太苦,他又去想尽办法给她做药丸子。他被脾气不好的老神医动辄打骂,他脾气那么傲,都能谦虚接受;
    他为她请女ji来家中弹唱;
    他整夜整夜地守着重病的她……
    闻蓉泪眼婆娑,朦朦胧胧中,看到少年胸前衣裳渗出来的鲜红血液。她一点点地推进剑,他就默然承受。
    他觉得对不住她,所以拿性命相偿么?!
    李信、李信……这个……混蛋……这个……
    “姑姑!不要杀我表哥!”少女的声音,忽然跃入闻蓉的耳中。
    闻蓉手中一晃,便看到一个女孩儿的身影,从外围扑了过来。她跌坐在地,一把抱住颜色苍白的少年郎君,另一手,抓住闻蓉手中的剑头。女孩儿仰着脸,哽咽道,“姑姑,不要杀他……”
    “小蝉……”闻蓉手里的剑在摇,她喃喃道,“为什么要救他……”
    他杀了你真正的表哥啊。
    闻蓉心想。
    李信是假的……那是不是闻蝉也是假的……是不是李伊宁也是假的……婆婆也是假的……所有人都是假的。
    都是她的臆想。
    她要疯了。
    闻蓉还能这般想到。
    “阿蓉!”身后再传来她夫君的声音,一只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闻蓉并没有回头,只怔怔然看着跪在地上抱住少年郎君的年轻女郎。她眼睫上挂着泪,忽然间闭了眼,人跌倒入后头夫君的怀中,昏迷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又是一个大的剧情点了~~信哥要再次成长~~
    ☆、第110章 0.0.1
    李家大夫人晕倒,受伤的李信被关了起来。闻蓉的状态非常不好,对李信充满了恨意。李家许多人都开始动摇,是否该杀了李信,好让闻蓉好受点。他们给出这样的建议,有讨好李怀安的意思。
    这么多年,闻蓉病成这个样子,糊涂得不行。好多次众人觉得李怀安扛不住,要么纳妾,要么停妻续娶,李怀安都没有。他本来就不喜欢说话,默然无语熬过来后,很多人都福至心灵,觉得李郡守是对原妻情深至此,便再不敢提纳妾或休妻的事了。
    李怀安如今是李氏本家的真正掌权人,那些老一辈的长辈们权力下放,都放给了李怀安。大家同是李氏,谁不想巴结李怀安呢?
    就是也有人觉得李怀安可怜。
    无后啊。
    李信不是他儿子的话,那李怀安想坐稳李家掌权人的位置,肯定得再有个能独当一面的儿子。只有李怀安的儿子有本事,李家才敢放心地交到他手中。之前李信就很好,很让长辈们欣慰。这些年,李怀安父子其实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少了哪一个,都不可能走到今天的地位……无奈闻蓉挑明了一切。
    长辈们心里其实恨恼闻蓉,但是事情不明朗,他们也没说什么。
    倒让想杀李信的风声盖过了一阵。
    那天闻蓉晕倒后,李怀安就抱走妻子,请大夫来看了。闻蓉状态极为糟糕,良久不醒,李怀安就一直陪伴,从天黑到了天亮。
    李信受伤,被关起来,众人还围在燕雀堂讨论这些事。
    真正说得上话的长辈们心烦,一甩袖就走了。留下了不经事的年轻一辈人,其中好几位看到李信如今有被弃的意思,登时像活过来了一样。他们加入讨论争执中,诉说李信混淆血脉之错、欺骗之误。既然大夫人不喜欢,干脆杀了好了……
    其中,舞阳翁主与他们据理力争。
    李信的生死没讨论出结果,舞阳翁主不理众意,只同意将李信关起来,不同意立刻杀了李信。
    她说,“我姑父还没开口!我姑母神志不清!谁都知道我姑母有病,她在病中说的话怎么能当真?表哥的生死,都得我姑父空下来了有时间再说!”
    李家几位郎君:“翁主,这是我们的家事,你是不是不好插手啊?”
    闻蝉被说得一滞。
    她确实没身份……
    她又不是李信的妻子,现在她连表妹这个身份都没了——然而闻蝉一锤定音,“现在真相没查明!他就还是我二表哥!我怎么知道有没有人是来陷害他的?”
    闻蝉往往柔柔弱弱,不与人发生太大的争执。当外人气势太强悍地站她面前时,她就觉得不自在,就有点儿害怕。她实在不像个翁主,没有当权人那种霸气。闻蝉以前常沮丧地想,如果她二姊是翁主,肯定能充分利用好这个身份。而翁主这个身份对闻蝉来说,除了能让她到哪里都受人尊敬,一点用都没有……
    幸而她虽然无用,但在保护李信上,一步也不退时,李家郎君们也拿她没办法。
    只好匆匆结束了争议,留第二日再议,等李郡守发话。
    等出了燕雀堂,青竹扶住腿软的翁主,担忧地看翁主一眼。
    闻蝉看着满园枯色,看落日熔融。渐落的日光照着她的脸,她面容依旧无瑕,手心和背心却都出了汗。
    青竹宽慰她道,“您去求李郡守,说不得府君会饶二郎一命……”
    闻蝉摇头:“我不敢把希望寄托于我姑父身上。我姑父总是不说话,他在想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我怕我姑姑病情太重的话,姑父会把恨意转移到表哥身上。”
    青竹蹙眉,心想那怎么办?按她的意思,别管这桩事了。李二郎都不是李二郎了……自家翁主何必去救……就是把人救下来又能怎样……没名没分地跟着翁主,等回长安被君侯打断腿赶走吗?
    闻蝉下定了决心:“青竹,我们要做好跟整个李家对抗的决心了……我要带表哥回长安去!”
    青竹表情木然:“……”
    闻蝉沉思:“我要给长安去信!唔,不能求我阿父阿母,我阿父态度不明,但我阿母肯定巴不得表哥出事。我得求我二姊夫……我二姊夫向来疼我,也从来就不在意表哥出身如何。反正他谁都不喜欢,谁都没差。以前表哥作混混时,我二姊快被他气疯了,我二姊夫都不生气……我求我二姊夫搭手,救我表哥一命,也许是可行的!”
    青竹对自家翁主肃然起敬:为了救一个李信,翁主连宁王都想到了!
    闻蝉回去立刻向长安请书,又把自己养了很久的大鹰放了出来。女郎抚摸着大鹰的翅膀,亲了一亲它,低声,“我表哥养了你那么久,你其实是知道他喜欢你的,对不对?大鹰,你飞快一点儿,我们一起救我表哥好不好?”
    大鹰利爪抓在窗棂上,不屑地把头一偏。
    闻蝉笑:“你救了表哥,我帮你拔他的毛,拔他的头发给你耍好不好?”
    这只鹰真是给闻蝉给养得通灵了,闻言立刻叫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振奋。闻蝉将很细的竹筒绑在它脚上后,又细细叮咛一番,忧心忡忡地放飞了自己的鹰。虽然之前驯鹰人说已经帮他们驯过了这只鹰,传信不成问题。但闻蝉总怕大鹰迷路……飞不到长安去,反而耽误了她救人……
    同时间,她也通过邮驿给身在长安的宁王张染送信。
    哪个快一点,就用哪个吧。
    在闻蝉忙碌这些的时候,李信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之前闻蓉刺了他一剑,虽没有刺破心脏,却仍然让他大出血。整个李家,李信最愧疚的人,便是闻蓉了。他骗了她这么多年,即使有跟李郡守互相成就的关系在,随着他一日日与闻蓉之间感情加深,他便越来越不忍心去骗她。
    他心性生来比较狠,在这种极大的压力下,也硬生生熬了下来。
    但是最近,他真的有些熬不住了。
    先是罗木他们的死,再是闻蓉的疯,一个接一个……
    李信在黑暗中转醒,吃力地坐起来靠着墙。他发现这是一间被弃用的祠堂,身后一排排全是牌位,幽森森的。李信靠在铜台前,随意地给自己处理了下伤口。他抬起头,看到银白的月光从上方小窗静静撒下来,照在他身前一寸方地上。
    李信心想:真的有点熬不住了。
    太累了。
    一个个,无论他怎样对他们好,全都殊途同归。他纵是没有真正的掏心挖肺,但他做的这些,又哪点不是为人好呢?
    他有点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