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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08
    孟说遂赶来囚禁阿碧的柴房。她被反吊在房梁下,已经被鞭打得不成样子。
    孟说命卫士退开,问道:“巫女还是不肯说实话么?”阿碧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实话我都已经告诉孟宫正了。”
    孟说便命人继续讯问。鞭子落在阿碧身上,她竟然哼也不哼一声。
    屈平追进来道:“她不是已经说了实话么?宫正君为何还要派人拷打她?”孟说摇了摇头,道:“她没有说实话。屈莫敖可以看她的眼神,哪有半分屈服的样子?”
    屈平便上前问道:“甘茂既然已经逃脱,阿碧姑娘何必继续维护他?快说出和氏璧的下落,对大家都好。”阿碧道:“我不知道。”顿了顿,居然又补充道:“就算我知道和氏璧在哪里,也不会告诉你们。”
    她态度如此强硬,屈平也无法继续为她求情,只得与孟说一道退了出来。
    孟说道:“天色不早,不如屈莫敖先回去,这里有我和南宫正在,一有消息,我会立即派人到府上知会。”
    屈平料想对方要用更厉害的手段对付阿碧,不欲自己在场,忙道:“上次刺客徐弱一案,我曾经请巫女到府中协助,事虽不成,总是欠她个人情。不如让我姊姊出面,先开导她一下。她若冥顽不灵,宫正君再用刑不迟。”
    孟说尚有所迟疑,正好有卫士来报道:“宫正君,大王召你即刻进宫。”
    孟说道:“令尹还在宫中么?”卫士点点头,道:“令尹和几位重臣一直守在路寝外面。”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似乎大王病情加重了。”
    孟说遂不再犹豫,道:“那好,阿碧就暂时交给屈莫敖和令姊处置。如果我从宫中回来她还不肯招供的话,可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了。”屈平道:“是,多谢宫正君。”
    孟说出来昭府,上马朝王宫赶来。进来路寝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却见令尹昭阳、司马屈匄、大夫景翠、大司败熊华等人均候在廊庑中,忙上前见礼。
    司宫靳尚叫道:“孟宫正,大王正在等你,快些随臣进来。”
    孟说应道:“是。”忙摘下佩剑,脱下鞋履,跟随靳尚进来楚威王寝殿。
    楚威王躺在象牙床上,脸色灰白。除了医师梁艾和宫女外,太子槐、公子兰、公子冉和公子戎以及江芈公主也都侍立在一旁。
    孟说上前拜道:“臣孟说拜见大王。”
    见孟说进来,楚威王喘了几口气,道:“不必多礼。”招手将孟说叫到床榻边,道:“孟卿,你是寡人最赏识的勇士,寡人有一件事要你去办,你能做到么?”孟说道:“大王尽管吩咐,臣必当竭心尽力,以报大王。”
    楚威王道:“好,好。”指着一旁的江芈道:“公主……公主就交给你了。”
    孟说大吃一惊,不由得转头去看公主,却见她脸色极为平静,甚至还有几分冷淡,似乎楚威王的托付丝毫与她无关。
    孟说结结巴巴地道:“臣……臣……”楚威王道:“公主就要嫁去秦国,你要好好保护她,一生一世地保护她,你能做到么?”
    孟说听了前面的话,以为楚威王是要将公主嫁给自己,虽然意外,虽然受宠若惊,但还是有几分狂喜,却料不到后半截竟是这样的结局,一时怔住。
    还是梁艾从旁提醒道:“孟宫正,大王问你话。”
    孟说道:“臣……遵大王命。”
    他说得极为艰难。话音落地的那一刻,他觉得他心底里的那一点希望被人生生地从身体中掏了出来,撕裂得粉碎,丢在地上。
    楚威王却是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道:“如此,寡人就放心了。孟卿,你先退下。你们都退下,太子留下,寡人有话说。”
    众人遵命退了出来。
    江芈公主独自一人步出廊庑,趿着鞋履在花下漫步。云髻松松,铅华淡淡。素衣如轻烟淡雾,不染尘埃。体态轻盈,像柳絮游丝一般柔和纤丽,婷婷袅袅,尽态极妍。月色微醉,清风缓步,万种风情中,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醉了夜色,醉了人心。
    孟说远远地凝视着公主,只感到一种怪陌生、怪异样的朦胧。她的模样轻倩,神色看起来相当恬淡,应该早就知道了她将要出嫁秦国。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事?为什么她一直不肯告诉他?
    他又想起了那个夜晚,公主站在他面前,亲手为他系上了容臭。还有那日在凤舟上,她让他要了她的身子,因为他的拒绝,她狠狠地打了他。这些过去了的往事,清晰得就像是昨夜的星辰,又遥远得好像许久以前的梦。
    09
    等了许久,太子槐出殿来传楚威王之命,令众人散去,独留下令尹昭阳。又叫住孟说,吩咐道:“父王病重,军国大事均有赖于令尹,和氏璧一案,就由孟宫正负责。”孟说道:“臣遵命。”
    出来路寝,正预备出宫时,一名内侍追上来叫道:“宫正君留步。”
    孟说道:“有事么?”那内侍道:“请宫正君随下臣走一趟。”神色颇为神秘。
    孟说心中明白了几分,便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穿过甬道,见江芈正站在前面的花丛边。
    孟说道:“臣见过公主。”江芈道:“免礼。”挥手斥退内侍,才叹道:“你现在终于知道了。”
    孟说心如刀割,忍不住问道:“大王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江芈一改平静从容的姿态,蓦然暴躁起来,道:“就在你跟踪我的那天晚上。你忘记我说的话了么?是你先辜负了我,现下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毁了我,也毁了你自己。”
    孟说道:“臣……臣不明白。”江芈道:“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反正你已经答应了父王,要一生一世地保护我。你还要跟我去秦国,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但是我要你记住,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她上前两步,抓起孟说的手腕,用力挖了下去。尖利的指甲深深陷入了皮肉,血流了出来。孟说只是强忍疼痛,一声不吭。
    江芈嘲讽道:“果然是楚国第一勇士,这点痛是不算什么的,对吧?”
    正欲再加劲力,不知怎的,她忽然留意到了孟说黯然的神色,积蓄了很久的怒气蓦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心软了下来,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他的脸庞。柔若无骨的玉指滑过他的眉眼,滑过他挺拔的鼻梁,最后是他紧闭的双唇。最终,她松开了手,凝视着他,眼泪怔怔地流了下来。
    孟说就仿若石雕的人像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江芈离开了许久,巡逻的卫士发现了他,他这才回过神来。
    10
    孟说无心再回昭阳府中审问阿碧,心灰意冷地回到家中,喝光了所有的酒,颓然倒在床上,沉沉睡去。然而到半夜时,却又毫无征兆地惊醒了过来,大口地喘气。
    他知道他心中已经放不了公主了,可大王偏偏又要将她嫁去秦国。更残酷的事实是,他被楚威王亲自指定为公主的贴身侍卫,从此以后,他能日日看到她,却永远不能再接近她。咫尺天涯。
    他就这么一直呆坐到天亮。老仆进来时发现他一大早坐在床上还吓了一跳,问道:“昨晚没睡好么?”孟说道:“嗯。”
    老仆劝道:“主君日日奔波劳碌,还是要好好休息才是,不然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住。”
    孟说应了一声,匆忙吃了两口早饭,便赶来昭阳府中,发现屈平正等候在柴房外,不由得一愣,问道:“屈莫敖一夜都在这里么?”屈平点点头,道:“我姊姊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