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停靠的渡口附近有一处连起来大约十来间的土房子,天已经完全黑下去了,此刻土房子的拐角后,余露瑟瑟发抖的抱着吴太太悄悄做来被藏起来的月事带,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渡口。
天色太暗,她仅能凭着人的身材来认人,瞧着一个胖妇人两个瘦男人匆匆走了出来,她也立刻跺了跺冻僵的脚,跟了上去。
船只虽然靠在岸边附近,可是这是最冷的一月,她又来着月事,不仅划破手背放了血,还就那么直接跳入了冰水里,可想而知她现在冷得有多厉害。其实,她此刻最应该做的是赶紧进城找一处客栈住下来,要壶热茶喝了,再要桶热水泡了,那样才能尽量杜绝生病伤身。
可是,她心里却有另一种坚持。
她想知道,陈昭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带来的三个人,又到底是什么人。
眼睛看到的可以作假,可是心感受到的却假不了,虽然此刻她已经做了最坏的选择,可是她仍然不相信,陈昭真的要害她。
所以,她一定要查明真相才行。
一路远远跟着三个人,好在三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居然没有乘坐马车过来,余露这么一路小心翼翼的追着,到最后衣裳虽然还是湿的,可身上却没那么冷了。
可等到看见三个人一路走向了灯红酒绿,人来人往的满香楼时,余露停下了脚步。不敢置信的看着满香楼门口招揽生意的姑娘,像是如坠冰窖一般,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彻底的凉了。
陈昭!他居然想把她卖进妓院!
作为一个男人,他不可能不知道于女人而言,那是什么样的狼窝虎穴。可是他一面假意惺惺的对她好,一面却有着将她卖去妓院的打算!
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他要这样对她?
余露不断在心里问着,可是却根本无法安静下来去回忆书中的情节,她看着那热热闹闹言笑晏晏的满香楼门口,头痛的要炸了,心痛的要裂了……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
她动了心的男人,哪怕是要了她的命她都不会那么恨,可是他呢,他居然要把她卖进妓院!
她连萧睿那样后院有几个女人的都不愿意跟着,把她送去那里,不是活生生在要她的命吗?
余露忽然捂住嘴,无声的哭了。
她一面哭,一面快速的跑着,漆黑的夜晚看不清路,跑着跑着就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顾不得疼,顺手在地上就摸了一把灰,除了包扎好的左手手背处,在其他地方都抹上了灰,又接着在脖子和脸上也抹了,而后将包着月事带的青布解开,月事带就这么塞进了已经冻硬结了冰的衣襟里,胡乱的把青布裹到了头上。
连陈昭都不能信,她已经不知道还可以信谁了。
此番收拾好后,因着太晚了也买不到干净的衣裳,她便就这么装成了咳嗽的妇人,寻了家开在人来人往路边的客栈,要了间二等房,住下了。
热茶狠狠灌了一壶,衣裳结了冰都硬了,她也没洗,脱下来放在一边,拿了被子将自己裹了,好生的用一大桶水泡了几回脚。夜深了,将门反锁好,脸和手也不敢擦,就这么一副狼狈的样子爬上了床。
当然睡不着,甚至连眼睛都不敢闭,此刻她心里对陈昭已经没有恨了,她只盼着这一别,此生都不要再见了才好。
这样的一个年代,她一个女人,又是这样的身份,再遇见不仅报不了仇,还极有可能再次把自己搭进去。
余露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被子,终于害怕抵不过疲惫,慢慢闭上了眼睛。
渡口,漆黑刮着冷风的夜里,从京城驶出来的船只甲板上,挤挤挨挨站着许多人。
男人低声的骂骂咧咧,女人小声的啜泣,孩子有被冻的咧着嘴,也有困的想回房睡下的拉着大人不断求着。可是,却全部都是压低了声的。没有一个敢大声,就是那抱着的两三岁的小娃娃不懂事,想要咧嘴大哭的时候,也被大人及时捂住了嘴。
这船上的负责人是一个年过四十的北方汉子,在所有人都快挨不过去的时候,终于带着人从船舱里钻了出来。
他快步走到扶刀而立,袍子随风猎猎作响的陈昭跟前,恭敬的道:“这位大爷,都搜查过了,真……真没有您妻子的踪影。”
陈昭的手在刀柄上转了一圈,在夜色下白得有些吓人的脸转向了船上的负责人。
“你确定?”他凉凉问道。
只这简单的三个字,就险些让那负责人吓得跪下,只虽然强忍住了,但弯下的腰也离地面不远了。
“真,真没有。”他说道:“您等等先前出去找的人吧,要,要不您再审审这些客人。若是都不知道,就,就放他们回船舱吧,这天也太……太……”
“太冷了?”陈昭反问道。
船上的负责人忙不迭的点头,然后想要抬起头去看陈昭。
却听陈昭声音更冷了几分,似乎还带着说不清意味的笑,“冷,就你们冷,我的妻子就不冷吗?还没查清楚,你倒是心疼起他们来了,今日我妻子是在你的船上不见的,难道你不该给我个交待吗?”
“我,我……”负责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在此时,有一个孩子终于挣开母亲的手,忽然哭了起来,“哇哇……哇……哇……”
陈昭猛然转头,那抱着孩子的妇人来不及看他神色,一面捂着孩子的嘴,一面就噗通跪下了。
膝盖砸着地板发出“咚”一声巨响,让船上的负责人听着也心里抖了三抖,跟着也一下子砸在了陈昭面前。
陈昭收回视线,叹着气道:“女人和孩子先回去,其他的男人都给我继续在原地待着!”
女人们如临大赦,一个个抱着孩子匆匆回了船舱。男人们敢怒不敢言,只得愤愤然的继续留下来,不为别的,就因为先前第一个闹事不从的,直接被那位看着斯斯文文的大爷剁了一根手指,大家就不敢再闹腾了。
陈昭让船上的负责人在外看着男人们,自己则叫了两个船上的工人跟着再次进了船舱。仔仔细细再次搜寻一回,仍然没有余露的踪影。
出来之后,先前被负责人迫于陈昭的压力,赶去追着今日下船客人的工人也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自然是仍然没有消息。
余露不是被今日下船的客人抓走的。
余露也不在船上任何一个角落。
更不是王爷派人来抓走了她。
那么她是怎么走的,去了哪里?
陈昭终于放过了甲板上冻得瑟瑟发抖的男人们,握着刀柄大步回了他和余露住着的房间。再搜寻了一遍,他却惊讶的有了不同的发现,余露,很可能是自己逃走的!
她为什么会自己逃走?
陈昭忽然无力的瘫倒在地板上,余露昨日的话一句一句重复在耳边。
她说:你对我真好。
她说:我怕你这好是昙花一现长久不了,我好怕,你哪一日就不对我好了。
她是猜到了什么吗?
那她……知不知道,自己带来了满香搂的人?她若是知道,她若是知道!
陈昭忽然提起刀,刀尖狠狠往下,竟是立刻就传来楼下客人的尖叫。他的刀尖,就这么用力的穿过地板,露在了楼下客人的头顶上。
一艘豪华的大船在水面上行着夜路,风大,水冷,船上即便是烧了上好的银霜炭,萧逸也抖得不像样子。
他不肯回自己的房间,就赖在萧睿这里,屋里除了萧睿还有陈皮和明月,再加上他带着小太监,人多了,屋里就有了人气,心里使然也觉得暖和一些。
出来都一个月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萧睿的脸色和脾气一样,都越来越差。如今萧逸已经不敢再去撩拨萧睿了,他带的人少,若是真把萧睿给气着了,天高皇帝远的,萧睿好生整治他一段,他就是哭都没处哭去。
他们一路找找行行,七日前到了扬州,没有那个姓余的女人的消息,也没有侍卫陈昭的消息。萧睿抓紧时间处理了公务,将筹集上来的部分银子先着人运回京城后,便立刻又要启程。
这回他应是打听到什么消息了,走水路,走走停停,看来是想在回去的这段路上抓到陈昭和那个姓余的女人。
萧逸喝着茶,不断的去瞥拿着书半日都不翻页的萧睿,他心里真是好奇,这样久了,那姓余的女人清白早就没了吧?
七哥不干脆叫人把那个陈昭和她抓回来,一通乱棍打死了事,干什么还要分两拨人,一拨人去找他们,自己也带着一拨人来寻啊。
就算找到了,对于清白都没了的女人,他还能要吗?
那可不是像现在了,现在虽然戴上了绿帽子,可到底女人已经跑了,他也没再用。若是到时候抓回来,总不能那女人都被别的男人用了,一个下贱的东西,身子都脏了他还当宝贝吧?
与其要那么个女人,还不如……他眼睛慢慢眯起来,盯着在灯下做针线的明月。也不知道是不是出来太久没见到女人的关系,他怎么觉得这小丫鬟长得越来越可口了?
若是七哥真的不要这丫头,不如他给要了来?陪了他这一路,又是七嫂跟前的大丫头,跟了他,不管怎样也叫她做个主子。
“明月!”他忽然的出声打破了屋子里的安静,“爷的茶喝完了,再给爷续上一杯。”
☆、第54章 054
明月放下针线活,从炉子上提了热水,很快简单的给萧逸泡了一壶茶,送了过来。
萧逸把茶杯放在桌上,瞧着萧睿低头看书,根本不在意这边的模样,便借着明月身子的遮挡,抬起头挑着眉,冲她邪邪的笑了。
明月目不斜视,倒好茶,往他跟前一送,便转身要走。
不防萧逸忽然伸出手,快速拉住她的手指按在了桌上,也不说话,就那么无耻的盯着她笑,见明月挣不开,羞得脸越来越红,他才问道:“明月姑娘,这是什么茶,闻着味儿怎么不大好?”
明月求救般回头看了看,她也知道,这一路王爷就是连正眼都没看过她一回,此时她若是叫出来,只怕王爷不仅不会护着她,反倒是还有可能行个顺水人情,把她给了九皇子。
九皇子这样的人,名声臭得很,明月身为定国公府大姑娘的贴身丫鬟,自然也有渠道知道一二的。他待女人的态度,甚至比传言中还要可怕,没有半丝怜惜,用了就直接扔掉。若是跟了他,这辈子就真的是完了。
“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茶。”明月小声说道,用力的抽着手指。
“不好喝。”萧逸道:“这样吧,七哥这里还有什么好茶,你带我去瞧瞧,我自己挑一种来喝。”
明月还不曾说话,萧睿已经不耐烦的开了口,“想要喝好茶,要么回你自己房间,要么滚回京城。我这里就这个茶,喝不喝,你都给我闭嘴!”
萧睿突如其来的恼火让萧逸一愣,明月趁着这个时机忙抽了手,快速回到萧睿下首拿起了针线活。她自也不敢提出要离开,毕竟若是离开了,萧逸去她的房里,她才真的是欲哭无泪。
她只能留在王爷这边,有王爷在,起码萧逸不敢乱来。
萧逸的确不敢在这种时候和萧睿对上,轻声哼了哼,便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热茶。只眼睛却是不老实,不时的抬头往明月这边看,直勾勾的视线,灼热的让明月心里都有了恨意。
或许,真的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明月悄悄抬头看向门口,印着屋里的烛火,门上有两个高大的身影。明月知道,左边的那个叫做陈皮,二十多了还没有家世,这样的男人,或许不会拒绝她吧?
王爷还不知道王妃的意图,若是在这儿那个叫陈皮的主动跟王爷要她,王爷应该不会拒绝的,起码也会问了自己的意见吧。当然,得要在王爷心情好一些的时候,他既然那么在乎逃走的余姨娘,若是找到余姨娘了,他是不是心情就会大好呢?
那个余姨娘,虽然明月之前十分讨厌,毕竟她害了自家的姑娘新婚之夜独守空房。可是现在,她却只能想起那余姨娘十分的善良,即便是在她面前,都做足了低姿态。
若是找到她,请她帮这个忙,明月觉得,她应是不会拒绝的。明月不由得有了和萧睿一样的期盼之心,王爷只带了她一个丫鬟,到时候肯定让她去伺候余姨娘,不管余姨娘为什么逃走,只要王爷找到她,她那么会审时度势的人,定然不会再惹怒王爷的。
她趁这个时机好好伺候余姨娘,余姨娘应该会帮她。
余露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睁开眼睛看着好一会儿陌生的房间,她才慢慢醒转神,明白自己已经逃离陈昭,以后就是一个人了。
大冷天落了水,伤了手,又还来着月事,再加上昨日晚间根本没有吃东西,爬起来后,余露觉得身子虚得不像话。抬起腕子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冰凉的小肚子,余露心道:逃出来的这一个月,当初在成王府养起来的肉,全掉了。
真是一个完美的减肥方法呢。
衣裳还是湿的,这只是间普通的客栈,她要的又只是二等房,屋里别说地龙了,连个暖炉都没有。再好的身体都不能此刻还穿湿衣服了,她只好把那湿衣服暂时披在身上,开门叫了小二,拿了一小块约莫一两的碎银子,请他准备一身简单的冬衣来,再给准备一顿午饭。
虽不知道现在具体时间,但只看着挂在头上的太阳,便也猜不早了。就两顿并一顿,吃一顿早午饭好了,吃完了饭,得赶紧离开才行。
客栈的小二审美品位格外奇葩,给余露准备了件绣着大朵牡丹花的绿色小袄,下身还好,是条白色的粗布裙子。但余露穿上了,不照镜子都知道不能这样出去,不然明明正经如她,都得被当成了不正经的姑娘了。
人在困境中,不会做的事儿也能学会了。余露不敢拆原来的衣裳,干脆把身下的青灰色床单给抽了,找小二要了剪刀针线,很是利落的把床单当了外面罩衣,蒙在绿色小袄上,针眼大如黄豆般敷衍的给缝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