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楚晴说过的话,更觉得欢喜。
别说大爷是不是真的打了你家儿子,就是真的打了,也是你家儿子该打。
她养的孙子她知道,周成瑾从来就不是恃强凌弱是非不分的人。
没想到这个刚进门的小媳妇也这样了解他,护着他。
静静地思量会儿,嘱咐浅碧,“告诉门上,看阿瑾回来,让他先到这儿来一趟。”
浅碧应声离开。
楚晴却觉得十分委屈,连午饭都没什么胃口。
这就是没有亲娘护着,要是亲生的娘亲在,再不会让文氏这般羞辱自己。
空手而来,又带了个外人倒也罢了,还气势汹汹地一路叫嚷着过来。想必门房和沿路的仆妇听到的不在少数。
但凡为她考虑一星半点,又怎会做出这种举动来?
还有文家嫂子说的那番话,文壮要不是张扬太过,又怎会传到周成瑾耳朵里?
楚晴想死的心都有了,闷坐了半天,才抑郁不乐地到西次间练字,只是写出来的字总不尽人意,废掉的纸团了一张又一张。
暮夏对那天楚晴被劫匪绑架之事再清楚不过,气得大骂文家嫂子胡编乱造满嘴喷粪,骂完嫂子骂文氏,进进出出都板着个脸。
寻欢瞧见了,不免又叫住她训斥,“你摆着臭脸给谁看,主子不高兴你得想法设法解劝,哪有你这么火上浇油的?主子就是有个好心情看见你这张脸也堵得慌。”
暮夏本就心里有气,听到这话顿时就像冒了火,怒道:“你是哪根葱在这儿指手画脚的?要不是你家主子惹得祸,我家姑娘何苦受这委屈。”
寻欢脸色一冷,狠狠地瞪她一眼,没再作声。
问秋隔着院门听到,等暮夏进来,将大门掩了,淡淡地说:“适才的话,我先不告诉奶奶,你自己领罚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让你当差……你仔细想想,这般性子怎么能当管事嬷嬷?”
暮夏咬着唇,自发自动地到后罩房对着观音像跪下了。
来周府之前,她们几人都在观音面前发过誓,定要同心协力侍奉好楚晴,绝不惹是生非绝不背叛主子。
跪了一个多时辰,暮夏一瘸一拐地找问秋,“错有三处,第一,奶奶与大爷是一家人,我不该说挑拨离间的话;第二,不该脸上带出怒气,让别人看出端倪从而胡乱猜想;第三,不该对寻欢不敬。姐姐怎么罚我都成,只别打我板子,我不是怕疼,我还得伺候奶奶。”
“就罚你三个月的月钱,另外每天写一百个大字,写满三个月,花费的纸墨银子也从你月钱里扣。”
暮夏低声答应着,“我认罚。”
半下午的时候,周成瑾回来了,步履有些匆忙,进屋后环视一周,没看到楚晴,就问:“奶奶呢?”
问秋指了指西次间。
周成瑾撩帘进去,就看到楚晴坐在靠窗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封信笺,双眼茫然地看向窗外。身旁整整齐齐地摆着十几封同样的桑皮纸信皮,信皮上写着“六姑娘亲启”几个字,字体端正大气,一时竟辩不出写字者是男还是女。榻上另有只花梨木的盒子,盒盖半开,隐隐露出桑皮纸信皮的一角。
周成瑾静静地站了片刻,楚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察觉,直到他有意加重了步子,她才恍然惊醒,慌乱地把信笺收进盒子里。
因为急促便显得有些心虚。
周成瑾假作没注意,柔声问道:“在干什么?”
“刚练了会儿字,”楚晴起身,“我伺候你换了衣裳吧?”
周成瑾不答,神情有些复杂,大步走上前用力抱住了她。
楚晴能闻到淡淡的汗味,还有他身上独有的男子的味道,说不上好闻,却让人感到安心与安定。不由地伸手环住他的腰,将头依在他胸口,听到了他胸腔的振动和怦怦的心跳声,沉着而有力。
周成瑾低头亲吻她的发髻、额头,在鼻尖处停了停,贴上她的唇。
与平常一般温存,却多了些别的意味。
楚晴说不出有什么不同,却能感觉得到,趁着双唇分开的瞬间正要开口,又被他亲了个正着。
楚晴不太喜欢涂口脂,唇上素素净净的,却柔且软,或许喜欢喝桂花茶的缘故,嘴里总有股桂花的清香和蜂蜜的甘甜,让他欲罢不能。
吻骤然变得狂野,在她口中尽情地肆虐,纠缠了好半天才慢慢平静下来。
楚晴脸色潮红,呼吸急促,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周成瑾眸中显出笑意,稍用力将她整个儿抱起来放到书案上,额头顶着她的额头,温柔地道:“今天是不是委屈了?你放心,我定不会让她们好过。”
楚晴低叹一声,轻轻柔柔地说:“开头是觉得难过,都是一家人,这般对我她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不成?慢慢也想开了……就是怕人说闲话。”
“管他们呢,只要没人敢当你的面说就成,背地里谁没有被人嘀咕过?只要咱们好生过着,肯定能堵住他们的嘴。”
这倒也是,他们过得和和美美,不就是给那些暗地里看笑话的人重重一击?
楚晴展颜一笑,“我伺候你洗漱吧?你晚上想吃什么,咱们早点吃饭,饭后去钓鱼吧,昨儿摘的花萎了,想重新换两朵。”
只要她高兴,周成瑾再没有不肯应的,乐呵呵地答应“好”,随着楚晴出去,走到门口有意无意地看了眼那只花梨木的盒子。
夏天天长,吃过晚饭仍是亮着。
夕阳斜挂在西天,余晖将星湖辉映得波光粼粼,如万千金线在跳动。
周成瑾没用船娘,亲自摇橹,将小船划得又快又稳。
楚晴从来没坐过船,开始有些心慌,可瞧着周成瑾高大的身影,莫名地又安心,却仍不敢歪着身子够莲花,只老老实实地坐着。
船划到湖心,周成瑾便收起橹板,让船随意漂动。他坐在船头,伸手拨开莲叶,看到几近成熟的莲蓬,手起刀落,沉甸甸的莲蓬就落在手中。
莲蓬剥开,是大小如豌豆的莲蓬籽,将外面的黑壳打开才是味道鲜美的莲子。
周成瑾折一片硕大的莲叶铺在舱底,剥出一粒就放到荷叶上。
他一路剥,楚晴一路吃。
莲子入口,鲜嫩爽滑,有丝丝甜味。
清风习习,带着莲花的清香,西天的云彩绚烂美丽映照在周成瑾脸上,他的面容慢慢变得模糊,双眸却依旧闪亮而动人。
楚晴凝望着他,满心里都是感动。
一只莲蓬剥完,周成瑾将残渣扔进湖里,伸手握住楚晴的手,轻声问道:“阿晴,你心里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楚晴愕然,慌乱地不知如何回答。
周成瑾已浅浅笑道:“没事儿,就是随便问问。”复将短刀取出来,“你想要哪朵莲花?天黑了,待会儿蚊子多。”
楚晴挑了两朵含苞待放的,又指了另外两朵,“送到祖母那里去,还有这些莲子,让祖母也尝尝鲜。”说罢将莲叶上的莲子包好。
周成瑾依言将莲花齐茎割下来,摇了船回去。
船娘在岸边等着,见状提了木桶将莲花养进去,一路送到了乐安居。
大长公主刚吃过饭,正躺在廊下的摇椅上纳凉,浅碧在旁边替她打扇,听说周成瑾来,颇有点诧异,下午刚来过,这会子怎么又来了。
才起身,就瞧见两人肩并着肩亲亲热热地进来。
浅碧忙吩咐丫鬟搬椅子抬桌几出来,因见桶里还有莲花,又巴巴地去找碟子供着。
大长公主笑道:“顺便把那两只天青色钧窑的碟子拿出来给他们带回去……莲花娇艳,用水晶或者玛瑙都显得轻浮,就是用钧窑瓷能压得住。”等浅碧拿过来,又道:“看着不起眼吧,可别小瞧了,这还是当年我父皇亲手做得坯,一共烧了十只,烧成型的就这一对,把窑主吓得够呛,跪在地上直磕头。父皇说他忠厚老实,不但没罚,还赐他一块牌匾……当年父皇把他私库的好东西几乎都给了我。我收了几十年,寻思着收着也没用,万一那天不在了,没准还给你们惹来祸端。阿瑾这几日先别出门,你们俩帮我整理整理,有喜欢的你们就留着,其余的中看不中用的还是还回去好。”
只这几句话的工夫,楚晴注意到她摁了好几次膝头。
周成瑾笑着应道:“行,正好顺几件好东西回去,不过明儿上午我得出去一趟,中午能回来。您等着我吃饭吧,早早吩咐人钓条鱼蒸着吃,烧一只鸡,炖锅肘子肉,要烂糊点,其余随便看着做,不用多,七八道菜就行。”
大长公主笑骂道:“有得你吃就不错了,还挑挑拣拣的。”回头仍是嘱咐浅碧,“好生想着别忘了。”
周成瑾插科打诨逗着大长公主说笑了好一会儿才告辞。
月亮已经升上来了,银盘似的挂在天际,清辉铺散下来,地上泛起银白色的光华。远远近近的亭台楼阁都沐浴在如水的月色下,如梦似幻。
行至挹翠斋旁边,周成瑾步子停了停,望着院墙上斜出来的一枝梧桐道:“这是原先我娘的住处,我娘本是府里管茶水的丫鬟……”
☆、第134章
事情应该从大长公主说起。
大长公主二十岁自边陲归来,已过了成亲的最好时机。
万晋朝的公主并不太好嫁,因为驸马不得为官上朝,许多人怕断了仕途不愿尚主,做公婆的也不愿意有这么个身份尊贵的儿媳妇。况且大长公主年岁既长,又是个会武的,姻缘更是难成。
先皇怕她拖延下去年纪更不好出嫁,特地下了口谕,让达官勋贵家适龄的公子少爷到御书房面圣。
那天倒是去了十几个,除了没落勋爵外,就是各家的次子或者三子,只两三个嫡长子,还都长得跟歪瓜裂枣似的。
大长公主躲在屏风后,一眼就看到忠勇侯的次子周镇。
周镇生得一副好相貌,穿件宝蓝色的直缀,眉清目朗,在众人之间犹如鹤立鸡群,而且不像其余人那么拘谨,意态甚是悠闲。先皇问他话时,他甚至眯起眼睛笑了笑。
便是这一笑,打动了大长公主的芳心。
成亲那夜,大长公主问他为何发笑。
周镇贴近她的耳边柔声道:“我抬头时,看到屏风下面一双大脚。”
万晋朝的女子虽不盛行裹脚,可女子总以纤细灵巧为美,大长公主身量高又习武,脚自然比寻常女子大。
闻言,大长公主怒道:“脚大又如何,值得你在御前嘲笑?”
周镇笑着拂上她的脸颊,“脚大走路稳当,我身子弱,以后咱们出游遇到歹人,我不用分心照顾你,拉着你跑就成。”
“孬种,”大长公主一把推开他,“遇到歹人就该三拳两脚把他制服了,跑什么跑?”
“那你上,我在后面给你呐喊助威。”
大长公主气得差点掀了红纱帐,“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周镇笑意更深,说了实话,“其实我之前见过你,有年在御花园赏灯,你一脚把镇国公的儿子踹进玉液池。那小子没少欺负我,我想你怎么也算帮我报了仇,一直想找机会当面道谢,可你在京都时候少,竟是没碰到……再有,府里如今日渐没落,娶了你虽不能为官,可拉扯提拔几个人的能力还有,也算是为家里尽份心力。”
他说的是娶,而不是尚。
大长公主盯着他的眼眸看了许久,叹道:“看在你还算实诚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了,安歇吧。”
周镇笑着堵住她的唇,“安歇这样的话,以后还是我来说。”
大长公主豪爽大气,既然揭过了这篇就没再提,本本分分尽她妻子及儿媳的义务。周镇人聪明,更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对她好,成亲后两人竟是奇异地和谐。
过了头一个月,按理大长公主该搬到公主府,可她不愿意,宁可住在忠勇侯府当儿媳。
周镇明白她的意思,心里感动,夜里搂了她细细地分析,“你以前带兵,发号施令惯了,在府里是儿媳又是弟妹,不好忤逆爹娘跟兄嫂,这一个月,我看你委屈好几回了。再者爹娘看你的一些做法也不习惯,又不好指责你,两头都忍着,头一个月还好,待久了定然会有冲突。不如我跟你搬过去,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爹娘也自在些,咱们每隔五日十日来请安便是。”
大长公主听着有道理,与周镇两人住进了公主府,匾额上没写公主府,而是写了“周府”两个字。
转过年,大长公主生了周祎。
周祎长到四五岁时,边境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