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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好在今年的牡丹宴并未摆在皇宫里,而是依照旧例摆在了皇室西山的别宫里,路也不算太远。
    马车行了大约一个时辰,还未到别宫门口,便叫几个侍卫拦了下来,很快便有宫人上前引路,一行人走过砌得平整的青石道,这才徒步进了内宫。然后,再换了个衣着鲜亮些的妙龄宫人,上前引人入了牡丹园,口上柔声道:“几位夫人小姐都依位次坐下便是了。”说罢,转头又与谢晚春道,“郡主是在另一边,还请往这边走。”
    因容贵妃近来十分惦念着坤宁宫中那凤座,所以很是宽待宗室,想要先在宗室里得个好名声。偏偏宗室人丁稀少,位次总也坐不满,故而连谢晚春这般的出嫁女也沾光坐到了宗室那边那边。
    谢晚春落了座,这才发现这位置略有些麻烦——晋阳王妃就坐在边上,再往前居然就是安乐公主。
    先帝因为独宠皇后,膝下的子嗣并不算多,又死了好几个,真正活下来的也不过是四子二女,分别是:三皇子谢景宏;五皇子谢景止;七皇子谢景安(皇帝);八皇子谢景和。
    这里面,三皇子谢景宏和八皇子谢景和都是胡惠妃所出,昭明十七年时谋反逼宫,不仅刺死了八皇子谢景和还累得先帝病重,最后这二人皆是被镇国长公主谢池春赐死。
    故而,去年镇国长公主池春又死了,先帝所余子嗣也不过只有皇帝谢景安和安乐公主谢华年而已。
    按理,安乐公主熬也算是熬过去了,如今皇帝登基,她这个做亲姐的也应该提个长公主什么的。偏偏,当初安乐公主和承恩侯的那桩事闹得有些大,镇国长公主悔婚之后,承恩侯被吓得病死了,安乐公主也匆匆嫁了康国公的次子。因为怕镇国长公主与她过不去,安乐公主跟鹌鹑似的,安安生生蹲在康国公府里好些年没敢出来闹腾。
    如今,镇国长公主一死,安乐公主的心思也活了起来:她比皇帝大两岁,最是知道自己这个弟弟重情心软又好说话。如今兄弟姐妹也只剩下他们两个,自己去哭一哭,过去那些事说不得就过去了。虽然镇国长公主那般地位她是不敢想,可如今宗室里头除了她还有哪个和皇帝更亲近的?
    想着自己风光日子还在后头,安乐公主的心便充满了喜悦,身子轻飘飘都快飞起来了,瞧谁都高兴。她见着谢晚春,还很是欢喜的点了点头,笑盈盈的与她说话:“早听说你近来大好了,如今一瞧,我这心里也算是放下了。”
    谢晚春垂了垂眼,遮住眼中神色,似有几分羞涩:“公主气色也不错,这桃红衫子也很您的肤色呢。”
    安乐公主今日看着确实是肤色红润,面如桃花,颜色灼灼。她掩着嫣红的菱唇笑了笑,难掩喜色,斜睨了一眼,含笑道:“哪里及得上你年轻好精神......我这人就是怕冷,好容易熬过了冬天,如今天气暖和,出门走一走,瞧着别宫里头又是花开如锦,心里自是舒坦。”
    说罢,安乐公主又连忙招呼谢晚春坐下,亲亲热热了好一会儿,那热情劲头直接就把一边冷漠的亲娘晋阳王妃给比下去了。
    谢晚春端着酒杯喝了几口桃花酒,口上与安乐公主说话,心里却又思绪四起。
    人啊,果真是要活的长久才好。
    似安乐公主,从出生起就没做过几件明白事。谢池春十四岁下嫁西南王府射杀西南王的时候,安乐公主呆在宫里伤春悲秋;二王联手逼宫的时候,安乐公主呆在宫里哭哭啼啼;先帝病重将政务交于谢池春的时候,安乐公主正与承恩侯谈情说爱......
    偏偏,这样一个人,投了个好胎,运气好活得久了些,如今竟也算是个不能得罪的人物了。
    谢晚春虽然知道自己如今该要改一改立场和想法,可看到左右那些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却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骨冷。
    谢池春这个镇国长公主看着风光,可谁知道那些风光背后是些什么?她牺牲了那么多的东西,费了那么多的心力,杀了那么多的人,甚至赔上了她自己。
    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天下人恨她入骨。
    她一死,那些讨人厌的贱人恨不得普天同庆,似是熬过隆冬到了暖春一般,重又风风光光、精神抖擞的冒出头来。
    她为之所牺牲的东西、所耗费的心力以及那些死去的人,真的值得吗?
    昔日故友今何在?满座仇寇满目衰。
    15|第十五章
    还未待安乐公主说完自家趣事,就听见外头的宦官忽而尖声喊了一句:
    “皇上驾到......”紧随其后的是一声,“贵妃娘娘驾到......”
    谢晚春随着众人一同行礼,起身的时候眼角动了动,果是见着皇帝携了容贵妃从外头走进来。
    按理,这牡丹宴乃是后宫开的,请的也多是各家夫人小姐,皇帝自然是不必到场,以往也不过是传道旨或是赐些东西。可这到底是容贵妃第一次挑大梁,既是欣喜若狂又颇有几分心虚气短,忍不住就拉了皇帝来做靠山。
    皇帝穿了一身明黄色的便服,因为年初大病了一场,如今虽是将养了些时候,但面色依旧不大好,瘦削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走过去的时候,风吹动宽大的袍服,空落落的,似乎比竹子还要瘦。
    站在皇帝边上的容贵妃却显得格外的容光焕发,长眉入鬓,凤眸明亮,粉面飞霞。她柔媚且温柔的依在皇帝身侧,一步步的走到首座。她满身珠翠,华贵至极,可那灼人的艳光却跟胜过了珠光,犹如直刺入目的长针,直叫人一眼难忘。
    待得皇帝和容贵妃一同在上首落座,下头的人这才得以跟着坐下。
    皇帝环视了一周,唇角带着一丝清淡却又散漫的笑意,握着容贵妃的手,吩咐了左右一句:“开宴吧。”
    话声落下,左右宫人皆是开始上菜上酒,歌舞之声也渐渐起来了。
    开场的舞总是会精彩些的,只见身穿翠色衣裙的舞女踩着舞步从两侧飞旋而入,翻飞的裙裾好似一片片青翠的叶片。待得这些舞女仰头放歌,身侧的丝竹之声渐转响亮,被正中的红裙少女这才缓缓起了身,抬起红袖跟着起舞,纤腰盈盈,步步生莲,舞姿极其妙曼。
    而那群翠衣舞女则是一边踏着舞步,一边簇拥着一个身着红裙少女,犹如绿叶拥红花。一张张净白皎然的面庞美得犹如一轮轮的明月,依次的在君前摆开,而正中着红裙的少女却是尤抱羽扇半遮面。
    她们唱的真是《西洲曲》,歌声极清,好似湖面上静谧的轻烟,轻轻一触就会散开。只听那轻清的歌声如轻烟般四散开来,软软的传入众人耳中。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翠衣舞女环绕成圈,正中的红衣少女则是亭亭而立,舞袖踏步,好似红莲绽开。
    歌声越见低柔,好似女子含愁述情,低低的唱着“......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唱道“仰首”二字的时候,翠衣舞女纷纷向后弯腰,衬得正中的红衣少女好似红荷独立,那红衣少女红袖往前一送,随后竟是对着御座仰起了头,正正的对着皇帝。
    她露出面庞的这一瞬,满堂都静了一静,仿佛连丝竹和歌声都淡了开去,只余下她楚楚的站在那里。
    那少女的容色确也称得上是绝色,令人情肠百转。她便如歌声所唱的那样“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肌肤莹白犹如细雪,眉若远山,眼似横波,樱唇一点嫣红似血。因为舞得辛苦,额上隐约还有薄汗犹如细小的水晶,在光下莹然生光。
    谢晚春位次不低,自然也看见了那张脸,神色微微一变,不觉便抬头去看皇帝。
    皇帝的神色已然变了,适才那种漫不经心似乎都不见了,目光定定的看着那个红衣少女。偏偏惊鸿一瞥之后,那红衣少女很快便低了头,重又踏步到了众人的身后,用红袖或是羽扇遮着自己的面庞。
    可是皇帝却近乎失态的追着她的身影,眸光闪动,似是想起了什么。
    歌声已到了末尾,那群舞女轻轻的唱道“......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的时候,已然舞步蹁跹的退了下去。
    那红衣少女亦是低着头离了场,皇帝目光紧追着她,一脸失魂落魄,边上的容贵妃直接就冷了脸。
    坐在下面的谢晚春端起桃花酒抿了口,状若无意的看了看对面萧家那边的几个人,唇角笑意冰冷,颇有几分讥诮:萧家好歹也算是五世家之一,可到了如今竟也只能使些妇人小道,果真是没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