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耀冷冰冰的话儿虽只有寥寥数语,但已打中了武则天、武承嗣的七寸。
修建武氏祖庙耗资达三百万缗,以官场的经验,这种耗资巨大的工程在任何一个朝代都必然伴随着无数的猫腻,是绝不能仔细查账的。因为一到仔细查证,必然举目皆是贪污的证据,估计但凡经手此事的官员没有一个屁股是干净的。
贪污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自然没人会去和武承嗣计较。但,若是因为贪污引发武氏祖庙失火被焚烧,如此这么严重的后果,绝不是武承嗣所能承受的。
武承嗣吓得面如死色,跪倒在龙案之前,冲着杨耀、武则天连连磕头求饶,“圣上,太后,今次失火是那些看守的禁军军士,和奴婢疏于防范,该当杖毙,与臣无关啊!明鉴,明鉴啊!!”
武承嗣不敢接受御史台的查账,也不敢狡辩是天火,只能选择一推二五六,全推到了看守的禁军军士、宦人、宫女的头上。
上百的军士、宦人、宫女哪里敢承认这种砍头的罪名,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辩称与自己无关。
现场嘈杂声四起,乱做了一团。
说者无意,闻者有心。
负责北衙禁军的张虔勖冲磕头不止的武承嗣露出一抹鄙夷的神色。武承嗣这种推卸责任,强行甩锅给同一战壕盟友的行为是令他深深的厌恶。
若是罪责落在北衙禁军军士的头上,他这个羽林卫大将军也有监管不严之罪。这个从天而降的黑锅,张虔勖不想背!
在张虔勖看来,武家子弟里的武三思甩锅给武懿宗,武承嗣又临危直接甩锅给他,全是没有担当的怂包,真的是没救了!
张虔勖出列拱手道,“圣上、太后明鉴,祖庙起火事关社稷,绝不能姑息养奸。臣认为应先彻查武尚书主持修建祖庙期间是否有中饱私囊的情况,若是武尚书清正廉洁,臣会逐一审查北衙禁军军士,绝不会有任何漏网之鱼!”
统率北衙禁军的羽林卫大将军张虔勖都站出来和武承嗣唱反调,这还真是意外之喜。杨耀的嘴角微微的上扬,这一场戏是越来越精彩,冲王德使了个眼色。
王德知机的站出来道,“圣上、太后明鉴,若经御史台审查,武尚书真是清白的,没有中饱私囊。奴婢也会严加清查内侍监的宦人、宫女,必然捉出贼人!”
杨耀几乎要捧腹大笑,事到如今,连北衙禁军都不想当背锅侠,虎妈还能明鉴个啥?
虎妈只有三个选择,要么将责任全推到看守的军士、宦人、宫女身上;要么承认天火降临这个对武家大大不利的不祥之兆;要么承认是武承嗣贪污受贿,偷工减料,人为引发的火灾。
虎妈若是令数百军士、宦人、宫女背了这个黑锅,那就是典型的暴虐成性,之前虎妈营造的正面形象会轰然倒塌。一个大仁大义的皇帝,一个性情暴虐的疯老婆子,北衙禁军,还有皇宫的宦人、宫女该站队在哪一方,还用犹豫?
虎妈若是承认天火降临,古代人是相当的迷信,在这个紧要关头出现对武家十分不利的不祥之兆,那就是武家即将完蛋的信号,虎妈根本承受不起这个政治损失。
三相比较取其轻,虎妈唯一的选择只能是牺牲武承嗣!
武则天犹豫了至少有一刻钟,终于强压下滔天的怒火,吐出几个冷冰冰的话儿,“既然羽林卫大将军,内侍监都认为该当详查,哀家就撤了武承嗣礼部尚书之职,送御史台严加审问!”
“太后,太后,饶命!饶命啊!”
武承嗣大叫大嚷,犹如烂泥一般瘫倒在地,被十余个禁军军士押了下去。
武则天是弃卒保车,武承嗣去了御史台受审,纵然不死也要脱一层皮,想再入政事堂那是痴人说梦。
杨耀这一次是大获全胜,大杀三方,心情大好,索性得了便宜又卖乖,嘿嘿一笑道,“太后果然大公无私,大义灭亲!这一次武氏祖庙被焚,朕也深感痛心,朕为人至孝,愿再支拨两百万缗重新修建武氏祖庙,作为对娘娘的抚慰。”
“哀家多谢圣上好意,但,至此国库空虚之时,还是能省则省吧!”
武则天瞥过了杨耀一眼,冷冷的抛下了这么一句,猛地起身而去。今次皇帝是占尽了上风,军心、人心全在皇帝一方,小不忍则乱大谋,武则天只能忍下了这口气。
太后夹怒而去,以裴炎为首的百官也散了场。
杨耀一行也回到贞观殿,杨耀脸上再不见丝毫的喜悦,面色阴沉的下令韦香儿立刻前来大殿相见。
韦香儿浑然没察觉到杨耀强行压抑着的冲天怒火,仍是笑吟吟的坐在了他身侧,妩媚的一笑道,“香儿恭喜七郎今日大发神威,气得太后吹胡子瞪眼!”
杨耀侧过头冷冷的注视着她,这个女人满脸灿烂的笑容,倒也不是伪装出来的。他相信,韦香儿并不是与太后有什么勾结,而是真的胸大无脑,浑然没察觉到,因为她吃醋的荒唐之举,打乱了杨耀的全盘计划,致使当时的形势凶险至极。若薛楚玉输了和论弓仁的决斗,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这个女人,留着早晚也是祸水,还是送她三尺白绫了吧!
杨耀深嘘口气,闭上了双眼,缓缓的道,“香儿啊!你这次真的太体贴朕的心思,朕想重重的赏赐你!”
韦香儿仍然没察觉到死亡危险的临近,笑嘻嘻的道,“七郎,香儿什么赏赐都不要,只想七郎赏赐一个龙种。”
杨耀听了她的撒娇,身子猛地一震,他赐韦香儿三尺白绫的话儿到了口中,却再也说不下去。
韦香儿确实蠢到家了,但杨耀将这么个蠢女人留在宫里,还不是一样的蠢?一切都是他一时色心,自作自受罢了。
一夜夫妻百日恩,韦香儿毕竟与他有夫妻之名,罪不至死吧!
杨耀的杀心也渐渐的消失了,最后看了韦香儿一眼,将她推在了一侧,缓缓起身,长叹了口气,“小德子,传朕的口谕!”
“韦氏妇德疏浅,嫉妒成性,本该罚入感业寺为尼,青灯古佛,忏悔己过。但朕感念韦氏过往侍奉的恩情,特许开恩,废韦氏为庶人,即日送归韦府,由韦家代为看管,终生不得再入宫。”
杨耀在最后关头还是饶了韦香儿一命,仅仅是将她看管在韦府。留在韦府虽然不能再婚嫁,但总归能终生享受荣华,相比去冷宫,或是感业寺为尼,已是杨耀的宽宏大量。
皇帝突然口谕废韦香儿为庶人,既在王德预料之中,也在意料之中,忙恭恭敬敬的应了。
杨耀加快了脚步,龙行虎步而去,等突然听到噩耗的韦香儿回过神来,他已消失在了贞观殿大殿,返回寝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