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杼道:“但愿不要太快,快了就是有了大变故。这时节出现的变故,未必是好事。但愿我们再见面的时候,虞公已经长大了、看开了,不会因为你多了关心的人而生出不该有的想法来,再添麻烦。我恨不得事上再没有虞,不过你会难过吧?”
太叔玉抽抽鼻子。
夏夫人一拍手:“哎呀,还是想想怎么让王消气的好。”
女杼道:“那就是我生气了呗。生气了,不在这儿住了,又不是没气过。”
“可……”
女杼摆摆手笑道:“这么想想,还挺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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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女杼丢弃了太叔玉为她置办的许多舒适的用具、华丽的衣裳,也不曾用太叔府的车,领着三个高高矮矮的孩子,一人一个包袱,步行到了风昊那里。
风昊没有惊讶,对姞肥道:“收拾出住的地方来。她们两个还是住在一起,给夫人与童子安排房舍出来,唔,衣裳铺盖也要收拾出来了。”继而与女杼寒暄两句,形容并不冷漠。
女杼主动将自己的决定与风昊说了:“给您添麻烦了。”
风昊嗤笑一声:“这算什么麻烦?夫人点头了,才是我的大麻烦。本以为天灾之下,天邑能够太平些,现在看来,也是不妙了。”
卫希夷关心太叔玉的安危,问道:“天邑要出什么大事吗?”
风昊背手望天:“起风啦。哎,国家要靠什么来维持呢?”
这个太叔玉跟卫希夷说过的,对奴隶不可过于残暴,对百姓要使他们饱暖有安全感,对百官,要使他们有利益。卫希夷如数说了。又将南君讲过的,要使每个人都相信国君可以为他们带来更好的生活,死亡也无所畏惧。
风昊道:“如果都做不到呢?”
“不至于吧?”卫希夷道,“我看不出来它有什么灭亡的征兆。”
“谁说就在明天呢?明天你的师兄师姐们就来啦,赶上申国亡了,你师姐会很开心。唔,老二也能从中拣点好处。不对不对,申王还不是死狗,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必有一番动乱。咱们现在还是不沾的好,能沾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老师是怎么看出来的?”卫希夷必要问个明白。
风昊笑眯眯地:“走,进来讲。”
风昊的居住三间,卧房在西,帷幕低垂,看不到里面,中间是他小酌的地方,东面便是授课之处的。现在东墙上挂了老大一张地图,图用染料画在了一整张巨大的动物皮革上面,上面山川河流与城池大致有了些模样。
“看到了吗?龙首城在这里,这些黑点是各国城池国都,看到了吗?申王经二十年征战,就快走到尽头了。往南,烟瘴之地,北人生存不惯,所以他默许荆伯代为讨伐。往东是大海,往西新近惨胜结盟,极北之地寒冷。没有啦,很难再找到适合征伐之国了。当所有人可以有一个出气筒的时候,他们彼此的恩怨就能先放下来,如果没有,他们之间的争斗就会出现。申王能过这一关,太子嘉能肖乃父,天下才算是稳啦。否则,就要等下一个王出现了。”
卫希夷凑过去将地图记在了心里,指了几处道:“这里,这里,跟我走过的不一样。”
风昊用炭条将几处圈了一下,道:“不用担心,我看呐要闹起来还得几年,够你长大啦。几年功夫,够壮大自身,选定盟友了。看我干嘛?这么个世道,当然要早做打算啦,依附谁都不如相信自己。你敢没出息,现在就打死。”也不知道是什么运气,本来想找个解闷的小弟子的,谁知道居然是祁叔的妹妹。
好啦,不掺和也不行了,既然要掺和,就早做准备呗。热闹一点,风昊还挺喜欢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用为太叔担心233333333
从选老师的事情就能看出来,他眼光比熊娃现在可毒呢。
偃老师有一种既博爱又无情的高尚情怀,完全不需要大家担心他出身之类的。
下一章开新地图~等回来的时候,一切就都不一样啦^_^
☆、第67章 离开了
正旦邻近,龙首城愈发地热闹了起来。
申王没能够再为龙首城添一桩“喜事”,却有一场曾经许下的冬狩要进行。“喜事”对申王的影响,不解大于恼怒。被拒绝了固然称不上愉快,他更奇怪的是:“我会吃人吗?”
将伸到自己面前的大头轻拿轻放地拨开,太叔玉道:“王为什么会这么想呢?还是臣没有处置好吧。”
申王坚持自己的意见:“不对不对,这事蹊跷,这妇人必有古怪。”别闹了,哪有寡妇被求亲之后跑掉的?连“不愿意”这个选项,都很古怪。并非申王自夸,他自认开出的条件对于女杼这样条件的寡妇来说,是绝对不低的。
怎么看,女杼的选择都很奇怪。
太叔玉背上出了一层的冷汗,申王从来都不好对付。拼出了十二分的演技,太叔玉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来:“妇人的心思向来难懂,臣也不明白了,她们的变化总是那么快。”
申王道:“不对不对,再变也要有个因由。是为什么呢?”
太叔玉唯恐他猜出些什么来,忙一指远处:“就那么没有原因的。”
申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亲侄女儿龙行虎步过来——女息。曾经,有一段复杂却并不婉转的三角关系产生于太叔玉、女息、夏夫人之间,豪爽直接的女息打那之后就别扭得紧。
申王一噎,给了太叔玉一个“你赢了”的眼神。太叔玉道:“不止妇人,凡是人,都很奇怪啊。”
申王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托付错了人。太叔玉这并不漫长的一生,不停地遇到各种思维十分神奇的人物。从老虞王到虞公涅,没一个是能以常理来猜度的。将非军、政、要、务的事情交给他,仿佛是被人盖上了一只“必有奇事”的戳子。
“哎呀,头疼头疼,将此事忘了吧,连小姑娘也不要提啦。”
太叔玉道:“那冬狩?”
申王将腰杆一挺:“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太叔玉笑道:“自然不是。”又向申王述说开春后要携夫人往祁地巡视,去年歉收,今年的春耕就要重视起来。虞公涅那里,还请申王多多包容。申王脑门儿一抽:“你还忘不了他呢?”
太叔玉道:“近来想得很多,他还小,变成什么样,教导他的人也有责任的。我再担到他到长大吧。等他长大成人,我想管也没有理由去管了。”
申王道:“你不如将他也带走,尝尝滋味,就知道这世间没有什么是容易的了。”
“这……也好。”
君臣二人讲不几句,女息大步跨了进来。一见到太叔玉,先冷哼一声,再与申王见礼。她酷爱狩猎,太叔家的一切围猎却都是不去参加的,夏夫人也耿直,既然不愿意来,我便不浪费那个邀请你的心了,索性不请了。上次未能见识白虎,令她十分不满。许多人都有“一个女童能捉了白虎,我若在场,哪轮得她”这样的想法,女息也不例外。
这次是必要参加的。
太叔玉心道,王又不曾不许你去,特意跑来说什么说?
“又不曾不许你去,何必特意来讲?”
咦咦?太叔玉张望了一下,原来是申王将他的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女息道:“您不是等着我厚着脸皮来求您,才准我去的呀?”
被讽刺了,太叔玉只觉得好笑,权当听不懂,抱着胳膊看申王怎么应会。申王心说,妈的!女人果然麻烦!他可不是有各种顾虑的太叔玉,也不笑了,干脆地道:“你这是求我呐?没看出来。既然你说了,求,赶紧求,不求不让你去了。”
我就看你要怎么求。
女息傻眼了。跟伯父服个软她还是会的,前提是旁边没有一个太叔玉。太叔玉戳在那里,女息的脖子就软不下来。
太叔玉低下头,像是在打瞌睡。
申王道:“你烦不烦,烦不烦?都还小吗?都是村口民夫民妇吗?去去去,明日给我老老实实,多说一个字,我叫你后悔。”
女息憋得脸红脖子粗的,扭头跑了。
太叔玉准时醒了过来,脸上现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来,好像在说“瞧,我说了吧,人就是很奇怪的。”
申王十分糟心地道:“你也走。明日也给我老实些。”一想到明天会出现些什么人,申王糟心的感觉就更浓了。女息与太叔玉是冤家,姬戏与太叔玉还是冤家,太叔玉的哥哥们也到了。风昊、偃槐与太史令等人互看不服,风昊的一位女弟子还是戎王家的封君。夏伯与陈侯在较着劲,太子嘉也在别扭着。
有一瞬间,申王想他们都滚蛋算了,却又更不舒服地想“好歹都来了,荆伯那个老东西还在南边死命开疆拓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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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狩的日子是定好了的,卫希夷穿戴整齐,此次由老师领着去王宫东门会合,一同出城。同行的是除了大师兄之外的所有同门,他们都是在申王冬狩之前赶到的。
同门们见到卫希夷无不欢喜,认为她很给同门长脸。排行第三的那位姐姐是个有着蜜色肌肤的高挑美人儿,身后带着一排同样风格的女子,以及一排体态健美的年轻男子。见到小师妹便是眼前一亮,只等风昊介绍完了一句:“这是为师新收的学生,卫希夷,不是卫国人,不要弄错了。”
她便嗖地奔了过来,眼睛亮闪闪地将卫希夷的脸看了又看,又看四肢,还将手要拉过来看。风昊的面颊一阵抽:“你给我老实一点!这个就是老三了,她们全家都以狼为图腾,以狼为氏,她名为金。”
所以这是一位狼姐姐?
卫希夷乖乖叫人,狼姐姐笑眯眯地问:“老师很有趣吧?”
风昊拼命地咳嗽,卫希夷笑眯眯地道:“大家都很有趣。”
风昊开心了,凑上来得意地说:“她眼里就没有无趣的,你不要淘气!带来的男人都收一收!不要教坏小孩子!”
师生二人令人十人受不了,直到一个面容整肃的年轻男子一手一人拖着一男一女主动过来,让风昊给作介绍,风昊与狼金二人还未休战。
不多时,认完了亲,新认识的八师兄便拔剑出来了。
狼金笑盈盈地对卫希夷道:“老八不是什么好学,也不是什么越挫越勇什么的,他就是想把老师打一顿而已。”
“咦?”
“当年啊……”
八弟子是风昊拐骗来的同族子弟,风昊平素不喜欢与族人相处,八弟子风巽却是个例外。风巽一度崇拜风昊,十分推崇他。后来风昊放弃了卷起袖子干一场,登上宝座的机会,风巽便生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情感来,每每见到老师便想打他一顿。
卫希夷:……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呢。
奇怪的师门,有趣。
见面没多久便是冬狩了,狼金是封君,还要先期见过申王。其余人便都窝在风昊的寓所里玩耍,他们也见到了女杼,对她的气质表示出了疑惑——都没有点破。卫希夷那位擅用医药的师姐,因药草有名,本来的姓氏已不被人提及,如今说起她,人人都称她为药氏。
风昊与风巽在庭院里“比试”,卫希夷便与药氏坐在一起,向她请教孕妇的保存方法。药氏奇道:“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我有防瘟、驱瘴、疗伤、接骨种种办法,老师也会许多医药之法。你为何独独问起这个?”看年纪,不对呀。女杼也没有这方面的困扰吧?
卫希夷是为夏夫人请教的,听药氏说“接骨”又想起太叔玉的腿来了,将两样一同请教。
药氏道:“哎,希夷真的很可爱呢。已经接好了的腿,是容易双腿长短不同。他在征途,再好的医工也抵不了他无法静养的坏处。若想治好呢,就再打断一次,将它接好。不过,打断再接,也与天生的不同了,我倒是能让他看出去不明显。每逢阴雨、潮湿、寒冷的时候,断处就更要受苦。老师教过用猛虎炮制膏药的办法,那个倒不算很难。哎呀……”
正听着被打断,卫希夷忙问:“怎么?”
药氏摸摸她的狗头:“希夷真的很可爱呢。”突然想起来白虎了。
“左右无事,我便去祁叔的府上看看,能行么?”药氏笑吟吟地问。
卫希夷下巴掉了下来——我们才假装翻脸了呀!犹豫着,卫希夷问道:“姐姐,你会翻墙的吧?”老师的学生不会翻墙的才是少数吧?不会也没关系,姞肥很靠谱的已经给造好了爪勾。
两人当晚便溜到了太叔家里,没用翻墙。卫希夷将脸从兜帽里露出来,便被老执事领到了太叔玉的面前。
太叔玉大吃一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怎么自己过来了?”
卫希夷乐颠颠地说:“有好事哟~”总是太叔玉在照顾她,能为太叔做些事情,她开心得紧。郑重地向太叔玉介绍了药氏。
太叔玉微怔:“这……可以吗?”他可以不在意别人拿他的跛足戏笑,然而当有人告诉他有办法可以治好跛足的时候,却也激动了起来。
药氏道:“总比现在好些,只是要吃些苦头,且要静养,顶好选一段不需要挪动的时间。越早越好,越晚骨头长得越硬,复原的机会便越小。”
卫希夷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可是,太叔就要回祁了呀。那……顶好是回去再治,不然就在在天邑耽搁了吧?”
药氏爽快地道:“祁地我还不曾去过,正好去看看那里有没有什么尚未被发现的草药。不知祁叔可愿携我一程?”
天上掉下个大馅儿饼,太叔玉再三确认:“您不需要与风师同行吗?没有其他的安排吗?”
药氏道:“我要四处行走,才能见识许多病症呀。况且,去岁大水,易生瘟疫。吾师夜观天象,四兄也言明年或许还有水涝之灾,我要去一个能信得过我,国君又肯做事的地方,好好治一治疫病。试试才想出来的新办法。如何?”
太叔玉一口答应了下来:“好!”命人去请夫人来与药氏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