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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又或者说是,终于能让闻雯文看清他的脸了。
    只不过这样的变化对她来说,并不能称得上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因为没有了纯粹的夜色遮掩,男人的眼睛便显得尤为摄人心魄,仿佛这世间所有能够蛊惑人心的光亮都藏匿其中,一不留神便会迷了心智。
    闻雯文的定力一向不是太好,但胜在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可能会把持不住,于是慌乱地移开了视线,四处乱瞟着,唯独不敢再看他。
    一旁的李岛见状,还以为她是在怯场,便推了推她的肩膀,鼓励道:“来,冤有头债有主,出事不能找政府,把刚才的不满都尽管说出来,别气坏了自己。”
    对他的言行已经接近麻木的闻雯文连头都懒得回了,僵着笑容,继续否认道:“我没生气啊。”
    “哦……没生气啊。”见她又选择性失忆,李岛觉得自己有必要唤醒一下她的记忆,“我怎么记得刚才你还……”
    本来闻雯文都已经放弃和他交流了,可突然间又想起了他那颠倒是非的能力,生怕他又把白的说成白加黑,那到时候遭殃的可是她自己啊。
    于是着急的人只能病急乱投医,直接干吼了一声:“诶嘿!”
    尽管这一招让她看上去宛如智障,所幸还算有点儿用,嗓门儿大得成功打断了李岛的话,也成功让她成为了人群中最亮的星。
    差点被震聋的人掏了掏耳朵,终于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我日,你吃喇叭长大的么!”
    “……”
    说实话,闻雯文也被自己的爆发力吓了一跳,不好意思地咽了下口水,润了润吼得有些干痛的喉咙,再顺便忐忑地瞄了眼一直沉默着的人。
    西斜的夕阳光芒渐敛,河岸边上的人却越来越多,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笑着,沸反盈天的喧闹声一层一层地叠加起来,随着夏风一起蒸腾升空。
    只可惜这些热闹仿佛都与商亦衡无关。
    他还是没有说话,神情也一如既往的闲散,仿佛并没有因为刚才的那段小插曲而发生什么变化,只是漫不经心地睨了一眼如坐针毡的小姑娘。
    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毛毛躁躁的,大半张脸也被口罩遮住了,露出来的眼睛却和昨晚受惊时的模样如出一辙,瞪得比镜框还要圆,好像谁的眼睛瞪得大谁就赢了似的,看上去就像是一头小狮子。
    一头毛绒绒的,还没有学会咬人的小狮子。
    而闻雯文见空气又安静了下来,心里一阵不安,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只觉得自己被这道目光看得莫名心虚,两条晃来晃去的腿也因为紧张停止了晃动。
    她慎重地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先发制人,就是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先生,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站的位置挡住了我……确实是挡住了我嗯……但大家出门在外,本来就需要互相体谅对吧。”
    “……”真是单纯不做作的反击啊。
    这个畏手畏脚的回答让李岛很是失望,打算继续助她一臂之力,煽风点火道:“老板,沉默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别人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你还是快想想该怎么补偿吧。”
    “……我不是这意思!”
    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闻雯文是受不得一点干扰的,所以在被李岛又一次中译中后,她一时间忘了自己的立场,不小心回头对他小吼了一声。
    只是李岛哪里知道这个层面的原因,还以为她是先不耐烦了,掏耳朵的手一顿,而后用膝盖顶了顶她的后背,语气不善道:“你再吼一个试试。”
    “……”哼,要不是因为她的体育是语文老师教的,她绝对会扯着嗓子再吼上一个。
    靠嘴上功夫过招的闻雯文不再逞一时之快,默默地往前挪了挪屁股,真的不想再搭理这个只知道捣乱的人了。
    她把话头对准了真正有决定权的人,提了个折中的建议:“先生,你看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没必要把事情弄得太难看是吧,刚才我也不应该那么斤斤计较,所以我们不如各退一步,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觉得怎么样。”
    闻言,商亦衡的薄唇轻牵,似乎被这个说法勾起了兴趣,终于开了口,却只是重复了一遍刚才话里出现过的短语:“第一次见面么。”
    “……”难道不是?
    她今天不光戴了口罩和眼镜,还把头发扎了起来,看上去应该和昨晚完全不一样,根本不可能认得出来她啊。
    所以……不是第一次见面是什么?
    原本闻雯文还挺信心满满的,结果被这么一问,反倒产生了一点自我怀疑,以为是自己的伪装道具掉了。
    于是她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口罩,发现完好无损后,点了点头,疑惑地问道:“有……有什么问题么?”
    这回商亦衡没有再立刻回答了。
    他嘴角的浅笑依旧,身子却忽得微微前倾,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黑瞳里只装得下她的身影,嗓音难辨喜怒地反问道:“怎么,今天不卖啤酒,改卖傻了么?”
    “……”我了个去去去,她就长得这么有特点么,这样居然也能认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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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雯文为此很是困扰了一段时间,后来好不容易慢慢适应了这种节奏,结果爱折腾的人突然不折腾了,连着好几天都以同一种姿势贯穿整晚。
    从此以后再也睡不醒的人在某个晚上终于受不了了,推了推身上的人,有气无力地问道:“你怎么老用这个……换一换啊……”
    收到她的抗议后,商亦衡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握住那不安分的小爪子,把软绵绵的人抱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一边缓而重地动着,一边在她的耳边轻叹道:“温故而知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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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05
    闻雯文无法接受自己这么快就暴露的事实。
    她先是被这番话说得一怔,接着又因为他的突然靠近而吓得身子往后一仰,抬头的瞬间正好撞上了那双避之不及的眼睛。
    明明眼前的人唇畔还含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就连说的话也比昨晚温和许多,偏偏眼底就是没有丝毫能与这之相称的笑意,仿佛这些迷惑人的东西都不过流于表面,只为了掩盖隐藏在最深处的汹涌。
    然而对于闻雯文而言,表不表面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种只需对视一眼便让人如置冰窖的感觉清晰如昨,就像是空气里刺鼻呛人的烧尸味,强烈得无以复加,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
    唯一不同的是,此刻的商亦衡就定格在离她只有五指宽的位置上。
    这样近的距离似乎终于让他的脸不再受光线的束缚,所有的情绪都能让人看得一清二楚,只是随之而来的还有彼此纠缠在一起的气息,无色无形,却恍若一根最为坚固的绳索,禁锢得人无法动弹。
    闻雯文看得呼吸一窒,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把视线移向了别的地方,连大气都不敢再喘一下,生怕自己也会像这呼出来的气体一样,一旦和他缠上,就很难再从中抽离出来了。
    她猜不到商亦衡真正的意图,所以只能将傻一路卖到底,面带难色地说道:“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我怎么有点听不明白你说的话,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见闻雯文还是没有要承认的意思,站着的人神色未变,沉着嗓音轻应了一声,也没有再追问什么,而是忽然抬起手,慢慢朝她伸了过去。
    他的手指修长如玉,却被无边的夜色平添了几分不该有的危险色彩,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变成某种夺人性命的残忍武器。
    还好在经历了昨晚的那些荒唐事后,闻雯文已经对这个看上去做尽坏事的男人形成了条件反射,见他又有了新的动作,立马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脖子,生怕他又起了什么歹念。
    比如……真的用实际行动来验证她的脖子和易拉罐哪个更容易被捏碎之类的。
    然而事实证明,这一次是闻雯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因为商亦衡并没有对她做什么惨无人道的事,手伸到她的耳畔便停了下来,而后替她将垂下的碎发别到耳后。
    他的神情专注而又认真,手上的动作也轻柔得如同晚风,就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之宝,和昨晚字字要人命的样子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这又是什么怀柔政策?
    享受了一把最高待遇的闻雯文不但不感恩,反而还一脸的莫名其妙,被他微凉的指尖刺激得头皮发麻,整个人都僵成了冰块,全程提着气说话,劝道:“那个……先生,有什么话咱能好好说么?”
    她知道这一切的假象都不过是过眼烟云,可心中的不安就像是被激起的涟漪,正在一圈一圈地朝四周漾开,似乎要把平静的湖面彻底搅乱才肯罢休。
    可惜眼前的人仿佛没听见似的,依然不为所动,急得四面楚歌的闻雯文都快原地爆炸了,却又找不到最佳的自救方法,只能把屁股往后挪一点……再挪一点,能拉开多少距离算多少。
    结果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本就所剩不多的后路居然全被李岛的膝盖死死堵住了,害得耍小聪明的人根本就无路可退,于是她只好微微侧着脑袋,希望能借此躲开商亦衡的触碰。
    除了这些治标不治本的笨方法之外,闻雯文还想把严重偏航的话题重新拉回来,打算从根本上消灭敌人,试图继续用语言来感化对方。
    她软硬皆施道:“其实你们要是对我刚才提的建议不满意的话……也可以说说你们的看法啊,总不能因为不喜欢我的解决办法就这样对我吧?”
    按道理说,这个回答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可商亦衡反倒听得目光微抬。
    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黑眸深邃如初,只是语气冷淡得有些令人捉摸不定,轻笑道:“你真觉得是我认错了么?”
    “……”怎么……难道真的看出什么破绽来了?
    闻雯文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又把话绕回到了这个问题上,一时间也不敢把话说得太绝,免得到时候真的连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于是她只能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说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最……最近记忆力好像不怎么好,你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我好好想一想啊。”
    闻言,商亦衡的眸光微闪,那些浮于表面的东西似乎开始消失殆尽,将藏于深处的汹涌一点点显现出来。
    他没有再说话了,只是缓缓站直了身子,看上去像是真的打算再给闻雯文一点“好好想想”的时间。
    不过在等她回答的期间内,商亦衡也没有闲着,已经帮忙理好头发的手依然停留在她的耳朵上不但没有撤下,反而开始用指腹细细描摹着她的耳骨……耳垂……最后十指紧扣般地包裹住了她那只捂在脖子上的手。
    “……”妈哒加斯加的,这是不是可以算是一种性骚扰了?
    正在认真思考应对方案的闻雯文被这番轻佻的行为吓得不轻,还以为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错,可是从耳侧源源不断传来的酥麻感却印证了这一切。
    尽管这一动作持续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两三秒钟,但稍纵即逝的凉意还是让她立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中只剩下了一个“怒”字。
    她活了二十一年……二十一年啊,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这样为所欲为,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他俩还仅仅只是见过一次面,说过两三句话的关系而已。
    闻雯文的心里又是生气又是羞赧,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来反抗一下,可惜天不遂人愿,因为她才刚深呼吸了一口气,便又听见头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需要我再提醒你一下么?”
    商亦衡说得倒是稀松平常,仿佛真的打算好心帮她一把似的,可随着这道话音刚落,他放在闻雯文颈间的手也跟着收紧了几分,像是已经耗尽了耐心。
    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不光吓得正准备反击的人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就连临时下线的人也被吓得坐直了身子,差点重新上线控制局面。
    李岛倒不是不相信商亦衡,毕竟跟在他身边的这五年里,是人不是人的事儿自己都做过,早就知道自家老板这辈子已经不可能再和“好人”这两个字沾上什么边了。
    可是……像这样“欺负”一个女人,而且还只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在李岛的记忆里似乎还真是头一次。
    他不知道这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心里不是滋味地抽了一口烟,这一次决定先脱粉三秒钟,暂时站在闻雯文这一边。
    而大脑又一次一片空白的人渐渐从震惊中缓了过来,在听清他的话后,僵着身子摇了摇头,而后感觉到脖子上的手渐渐松开了来。
    闻雯文快跳到嗓子眼的心脏慢慢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其实在被掐住的那一瞬间,她的确是害怕大于惊讶,不过等冷静下来以后才发现原来对方根本就没怎么用力,自己完全可以挣脱开来。
    只可惜这世上总有一种人,不需要依靠任何外物的胁迫,仅仅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便能让人弃甲投戈,十分不幸的是,对于闻雯文而言,商亦衡刚好就是这样的存在。
    所以就算对方已经松开了手,她也不敢再装疯卖傻了,赶紧走之前预留好的退路,说道:“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们之前见过面……我还请你喝了一罐啤酒的对吧?”
    闻言,商亦衡的脸上仍是一派平静,就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他望着终于不再想尽办法否认的人,就像是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沁凉的嗓音里隐隐掺杂了些许的遗憾,叹道:“看来昨晚的事还是没能让你长点记性。”
    晚春的暮色极尽短暂,夕阳没一会儿工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只有天边的最后一挽晚霞能证明它来过,没了阻挡的夜色便肆无忌惮地变得浓稠厚重。
    它吞噬了还未来得及点灯的庙宇,正式宣告黑夜的降临,而好不容易才稍微清晰一点的人也重新隐没在黑暗里,眼睛里的光彩仿佛全被一头巨大的怪兽囫囵吞掉了,只余下看不清也猜不透的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