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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桌子上摊着十几张巴掌大小的纸片。这纸片是用几层竹纸粘起来的,拿在手里硬硬的,颇有点质感。纸片正面写着字,反面则画着对应的画。有日,月,火,人等最简单的一些字。
    蒋柏华一骨碌翻起来,像小狗似的爬到桌子前面,对着纸片看了一会儿,伸手拿了一张,又噌噌噌爬回桃华身边,把纸片举到她眼前:“人!”
    桃华睁开眼睛看了看,笑起来:“对啦。柏哥儿真聪明。那,火字是哪一个呀?”
    蒋柏华很有成就感地又爬回去,另换了一张卡片拿回来。在他看来,识字是一件很有趣的游戏,乐此不疲。十几个字他几天就记住了,还催着桃华教更多的。
    姐弟两个正在做着游戏,船身忽然晃动起来,似乎停下了。
    “怎么了?”桃华侧耳倾听,外头似乎隐隐有喧闹声传来。薄荷从舷窗探头看了一会儿,道:“前头好像有两条船争水道,堵住路了。”
    这个时空的历史在北宋末年的时候拐了个弯,建立大明的不是朱元璋,而是一个姓沈的官宦子弟。他自称家谱上溯可至唐朝的文学家沈既济,反金是为恢复大唐盛世,因此最终定都于长安,而并不是像桃华所知的那个明朝一样,先定都南京,又迁都北京。
    蒋家从无锡出发,走水路经九江到汉阳,然后从汉阳改陆路前往长安。这条水路是本朝一大运输命脉,九江口更是多船必经之地,在这里出现交通堵塞的情况也是司空见惯。桃华没在意,继续跟蒋柏华玩识字游戏,可是直到她该起身洗脸,船仍旧停着不动。
    “怎么前面还在堵着?”桃华有些诧异了。这里船的确多,但正因如此,谁也不敢堵着不动,因为一艘船停下,后头可能就堵了一串船,甚至整片江面都腾挪不开,这可不是小事,“走,去甲板上瞧瞧。”
    “姑娘把帏帽戴上。”薄荷不容置疑地递过帏帽来,“外头人多,可不能随便抛头露面的。”
    桃华哭笑不得:“薄荷,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以前在无锡,难道她去药堂去庄子上,就不算抛头露面了?
    薄荷很坚决地说:“不是陆姑娘信上说的吗?金陵城里都这样,等进了京城,规矩就更多了。姑娘现在学起来,也免得到时候——”
    桃华觉得一阵无语:“到时候怎么样?”陆盈来过那封沉郁憋闷到了极点的信之后,后面的信件似乎都恢复了之前的活泼,里头絮絮地讲着跟嬷嬷学规矩的各种琐事,仿佛那一条条的规矩都是极有趣的事。桃华从那些语句里看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而薄荷居然拿那些规矩当起衡量她行动的准绳来了。
    薄荷犹豫了一会儿,才嘟哝着说:“京里大老爷家里还有几位姑娘呢,别到时候,她们说姑娘——说姑娘不懂规矩。”
    长房的三老爷蒋铸娶的是商家女,又全家长年在外,薄荷倒还不担心。可大老爷蒋钧除了长女梅华入了宫之外,还有一位嫡次女蒋丹华,和一个庶女蒋杏华。
    “奴婢听说……”薄荷吞吞吐吐地道,“听说当年就是五姑娘把姑娘你……这次她见了姑娘,万一……”
    桃华轻轻哦了一声:“你要是不说,我倒还真的要忘记了。”
    薄荷说的,就是原来的蒋桃华致傻的原因。正是蒋丹华因为抢玩具将原来的蒋桃华推倒,才将她摔成了痴傻,并在三年后落水溺毙,使得陶华有了第二次生命。
    “不过,那时候都是小孩子,不懂事。现在五姑娘也十三了,应该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当时蒋丹华才三岁多点,比桃华还小两个月呢,就能霸道地把姐姐推倒,也的确是脾气够大的。
    薄荷低声道:“那可未必……这几年京城里来的送年礼的人,奴婢也跟他们说过几句话,听说五姑娘在家中最为受宠,压得四姑娘抬不起头来呢。”
    桃华笑了笑,接过帏帽戴上:“好了好了,就是一顶帏帽而已,还扯得这么远。你放心吧,如今我也不是三岁小孩子了,难道还护不了自己?”四姑娘蒋杏华是庶出,桃华扪心自问,觉得如果是自己,恐怕也不会对个小妾所出的妹妹有多好的。
    走上甲板,桃华才发现江面上果然堵得够呛,前头两艘大船头顶着头,谁也不肯相让。那正是水道最窄之处,这两艘船又大,往那儿一对,后面谁的船都过不去。
    “那好像是官船。”薄荷踮着脚张望,“奴婢在码头上见过一艘差不多的,说是知府老爷那样的官才能坐呢。”
    桃华凝目望去,那两艘船大小差不多,看起来都十分气派,此刻船头上各站了数人,正对着吵嚷,显然谁都不想后退。
    两艘船上都挂着灯笼,只是白日里并未点亮。桃华看了一会儿,从其中一艘船的灯笼上分辨出一个”崔”字,另一艘船上的灯笼却没有写字。
    此刻附近水面上已经停下了许多船只,自有那爱打听闲事的串来串去嚼舌头。蒋家的船只旁边是一艘商船,商船上的水手打听消息也是一绝,这会儿已经在大声说笑起来:“那条船是福州知府崔家的船,说是送女儿进京成亲的。哎,你们知道吗?那崔姑娘是要嫁给皇子的!”
    这商船显然是经常在这条水道上跑的,旁边的船上立刻爆发出一阵大笑声:“我说冯秃子,你就吹吧。福州知府的船你能打听出来,里头是他家女儿你也能打听出来,人家姑娘进京嫁给谁,你还能打听出来不成?”
    冯秃子其实也不是全秃,只是头发委实少了点,用头巾罩着也能看出来毛发稀薄,就显得额头像个锅一般高高凸起,还反着阳光发亮。他拿手习惯性地抹了抹光脑门,咧嘴一笑:“莫瘸子,你要是刚才拖着这瘸腿往前头凑凑,也能知道。是崔家船上下人自己说的,说他们家姑娘将来就是皇子妃,叫对面的船赶紧让开呢。”
    这下两边船上的人都诧异起来了:“这么说是当真的了?”
    旁边一条船上的船主看起来年纪不小,沉吟着道:“恐怕是真的。我从前在京城里也跑过买卖,倒是听说过一点。先帝有三位成年皇子,最小的皇子就是先帝驾崩之前亲口给他指的婚事,女家好像就是姓崔。那时候好像还在京里当官,后来才外放出去做官的。”
    “啧啧,那对面的船还不赶紧让开。任他是什么官儿,哪能跟皇子的岳家顶牛呢?”一众水手显然对这船主十分相信,态度与刚才对冯秃子真是天壤之别。
    不过论打听消息,显然还是冯秃子更胜一筹,众人感叹了一下崔家,立刻就有人又问冯秃子:“那对面那船是什么官儿啊?”
    冯秃子抓了抓头:“这个,还真不知道。那船上也没挂官衔灯笼,可是我刚才凑上去看了看,船上有几个女眷,看着都是丫鬟打扮,可那穿戴不一般,瞧着也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
    有人笑话道:“你还能看出什么不一般了,不就是穿金戴银吗?是看人家女眷生得美貌,这个不一般吧?”
    冯秃子白了他一眼:“胡说八道!我老冯的眼力可不是白给的。穿金戴银那是土财主家也行的,这船上的女眷,那绝对不一样。你要叫我说吧,我也说不大清楚,但就是那股劲儿——反正是不一样。不信你们看着,崔家都亮身份了,这船还不退,那肯定是有点门道的。”
    桃华靠着船舷,听得津津有味。心想果然八卦是人之天性,无论男女都免不了。也亏得这个冯秃子,打听消息真有一手。
    蒋锡原本趁着停船的时候跑到船尾上钓鱼,这会儿眼看前头堵得动弹不得,鱼又钓不上来,也没心思坐着了,走去跟船主商量了几句,便过来对桃华道:“方才船主说了,就算一会儿前头让开水路,咱们今天怕也赶不上宿头了,倒不如今儿就在这里歇一天,逛逛九江城。”
    “好呀!”桃华举双手赞同。船到一地就上岸去走走,看看当地风光,品尝美食小吃,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可惜包一条船挺贵的,不然让他们在每个码头都停下来观光,这才像旅游呢。
    船主解缆拔锚,向岸边靠拢。这时候,那边两艘纠结不开的大船也移动了,崔家的船只扬帆向前,另一艘未曾悬挂官衔灯笼的船则慢慢转头,也向岸边靠了过来。
    水道终于通畅,已经堵成一团的船只连忙各自解缆扬帆,该走的走,该泊的泊,仿佛一群辛勤的蜜蜂。
    九江是大码头,岸边的船只帆樯林立,也不知有多少。蒋家的小船七弯八拐的,也不知怎么回事,最后居然跟那艘与崔家顶牛的无名大船泊在了一起。
    蒋锡下舱去通知了众人,今日要在九江内住一晚。小厮当归先去城里寻客栈,其余人就在舱内收拾随身物品。
    桃华独自靠着船舷站着,正遥望岸上的九江城,忽然听得头顶上有个年轻女子声音道:“老爷,方才船主来说,船头上顶坏了一块,怕要修一修才好走。”
    这声音正是从无名大船上传来的。那船足足比蒋家这船高出一半,桃华站在船边上,仰起头都看不见说话的人,只能看见墙壁一般的船身。
    “那就修理便是,不必着急。”男子声音听起来是个中年人,温和而低沉。
    “老爷——”女子声音稍稍高了一些,“方才,您做什么就让崔家的船走了?就算他家是皇子岳家,难道咱们就怕了他们不成?何况四皇子素来就不得看重,如今都成年了,连个郡王位都没有,崔家有什么好张狂的!您若是刚才就让人说出您的身份——”
    “罢了。”男子淡淡道,“崔家也是为女儿身子不适,急着赶路之故,让他们先行又如何?”
    “可他们把我们的船都撞坏了,还满口不敬——”女子急急地尚未说完,又有另一个女子声音半路插了进来:“白鹿,老爷说罢了就罢了。崔家船都走了,还说这些做什么。老爷要在九江多住几日,你跟吴钩去寻个客栈罢。”
    白鹿连忙道:“老爷要多住几日?那得寻处上好的客栈,这南边虽好,就是太过潮湿,被褥都总烘不干似的,我得去仔细瞧瞧。”一边说,声音一边远去,想是跑去准备下船了。
    后来的那女子声音不如白鹿清亮,年纪似乎也大些,却有股子温柔入骨的劲儿:“老爷出来也不披件斗篷,吹了风可怎么是好。”
    “这点风算什么。”男子声音里带了点笑意,“含章你也太小心了。这若是在边关,难道也怕风吹?”他说到后来,声音的笑意就渐渐的没了,倒似乎有几分伤感。
    含章也沉默了片刻,才柔声道:“老爷,毕竟才出正月,且江上风湿气太重。老爷在江南住这些日子,不是时常觉得腿痛么,郎中都说了,您不适南边的阴湿之气,还该小心才是。”她巧妙地避开了边关的话题,言语之中是全然的关切。
    男子却仍旧未能从伤感中走出来,短促地笑了一声:“南边气候温暖,我尚且不适,真要是去了边关——那苦寒之地,听说有不少士兵因冬衣不足冻到了双腿,我若当初去了,还不知是什么样子。或许我也不过是空有雄心壮志,便是当真有了机会,也未必能建功立业。”
    “老爷,您又何苦说这话……”含章声音微颤,在江水轻轻的波浪声中听起来尤其如同含泪一般,“当初您若有机会去边关,也定能杀敌立功的。”
    “是吗?”男子淡淡道,“白鹿方才还不忿我为何退让。崔家虽张狂,我却敬崔大人在福州能杀倭保民。而我除了这个郡马的身份,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桃华开始听得有趣,后来男子声音渐渐伤感,她便有种偷窥他人隐私的感觉了,正打算悄悄溜走,忽然郡马二字传入耳中,让她脚下不由得一顿——郡马?那不就是郡主的夫婿么?
    本朝自开国始,子嗣就不怎么繁盛,所以传到现在,郡主也不多,大概就是五六位的样子。听这男子声音,年纪约在三四十岁,符合这个年纪的郡主,也就是两位。其中一位据说是与郡马定居山东,而另一位,就是南华郡主了。
    ☆、第37章 痛风
    桃华走到船舱门口,回头看了一眼,从这里可以看见船上那两人的半个身子。因为背着阳光,看不清楚面容,只见女的倚在男人身边,仿佛青藤附树一般。男的则低头看着江水,瘦削的身影颇有几分落寞。
    可惜桃华对这幅看起来挺美好的画面不怎么感冒。听含章的名字就知道,她和那白鹿一样,都是丫鬟,说不定就是刚才冯秃子所说”穿戴不一般”的几位。是丫鬟,却又跟男主人如此亲近,十之八-九就是所谓的通房了。对这种生物,以及蓄通房的男人,桃华都没有什么好感,虽然在这个时空中,这一切都是合理的。
    很快就把含章姑娘和她的郡马老爷抛在脑手,桃华一家子下了船,径直往九江城里去了。
    当归是蒋锡身边最得用的人,年纪已经二十多岁,比那些十五六岁的小厮办事更仔细可靠。他在城里找了一家中等客栈,房间不大,却十分干净。且离着江边远些,没有江景可看,却也没有那么潮湿。一家子安顿下来,蒋锡便兴致勃勃,要带妻女们出门去品尝美食了。
    九江府乃鱼米之乡,九江县更是交通要冲,其繁华不下无锡,或许因为来往多商人,看起来街上行人的脚步都比无锡街头的人更快一些。
    “咱们去浸月亭。”蒋锡兴致极好,“我方才问过了客栈中的伙计,那浔阳楼虽好,可人太多,若是不预订座位,多半等不到。不如浸月亭,虽稍稍偏僻些,景致其实不错。”
    蒋燕华眨着眼睛:“爹爹,浸月亭是什么地方?我不曾听过呢。”
    蒋锡史书读得不少,欣然为她答疑解惑:“浸月亭在甘棠湖中。那原是三国周瑜的点将台旧址,唐代白居易在湖中建亭,才取名为浸月。宋代时一度颓圮,听说是近些年才重修的。”
    蒋燕华想了一会儿,道:“取名为浸月,是不是取《琵琶行》里‘别时茫茫江浸月’的诗句之意呢?”
    蒋锡喜读史,对诗词却不甚了了,闻言怔了一怔方道:“啊——大约是吧。这个,爹爹也不大清楚。”
    蒋燕华不免有些尴尬。她提起诗句,不过是为在蒋锡面前表现一二,谁知蒋锡竟是只知浸月亭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倒好似是她比得蒋锡无知了。
    桃华看破她这点小心思,转头笑了一下,解围道:“爹爹,我怎么听说,还有一处琵琶亭,却在琵琶湖里。到底白居易这《琵琶行》,是在哪里听的琵琶呢?”
    蒋锡立刻就忘记了什么别时茫茫江浸月,笑道:“那琵琶亭的名字,不过是要沾些大诗人的名气罢了。白居易听琵琶,当然是在江上了,既不在甘棠湖,也不在琵琶湖。不过是后人为了传名,才起了这名字。”
    《琵琶行》头一句就说”浔阳江头夜送客”,当然是在浔阳江上听的琵琶。蒋燕华心里知道,但看了看蒋锡,想起方才自己弄巧成拙,默默地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管是为了附庸风雅还是沾大才子的光,这浸月亭建得不错,甘棠湖的风景也不错,最重要的是,湖里新打上来的鱼虾味道实在不错。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酒家的伙计又送上一壶茶,笑道:“这是近年来江南一带流行起来的花茶,小店奉送一壶,请诸位尝尝可对胃口?”
    “这花茶是哪里产的?”蒋锡在京城住了将近二十年,自然是京城口音,便是回了无锡老家,仍旧惯于讲官话。桃华自然是随了他,毕竟那吴侬软语她上辈子连听都听不太懂,要学说实在是困难。且她是带着记忆过来的,其实口音之中仍旧带着点普通话的意思,在小二听来,就觉得他们定然是北方人了。
    曹氏倒是一口南边话,但不大出声。蒋燕华则是进了蒋家之后,就着意向蒋锡靠拢,学着讲官话,如今虽然还带点无锡一带的口音,却也差不太多了。
    “是无锡一带新兴起来的。如今苏杭也开始产这种茶了,有茉莉香片和玫瑰香片,饭后饮一杯,满口花香。不过要细论起来还是无锡的珠兰茶最好,香气清雅,不会因花香影响了茶的清气。”伙计口齿伶俐,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蒋锡笑着问:“那这是哪种茶?”
    伙计笑道:“自然是珠兰茶,您一品就知道。给您几位送的,自然是最好的。”
    蒋锡哈哈笑起来,随手给了一小块银子:“多出来是给你的。”
    酒家的伙计们,眼睛堪比量银子的戥子,一眼就能估出来,这块银子付了酒菜钱之后,至少还能多出三四十文。这钱听起来不多,可一个伙计一个月的工钱也不过一两银子,三四十文算得上一笔收入了,当即眉开眼笑地道谢:“您若喜欢这珠兰茶,我们柜上有茶叶,都是去年的新秋茶,绝对不比茶行里的价钱贵。”
    桃华笑道:“你们掌柜挺会做生意呀。这珠兰茶,你们是从哪家茶行进的?”
    “是无锡的汇益茶行。”伙计很是自豪地回答,“这花茶就是汇益茶行先做起来的,至今他家都只出珠兰花茶,就为这珠兰花香气清雅之故。我们酒家都是向汇益进这珠兰花茶,最是正宗的。”
    桃华欣然。汇益的买卖已经沿江做到这里来了,看来今年该再买点地,多种几亩珠兰花,也丝毫不愁没销路。
    “伙计,一个雅座。”门口传来清脆的女声,桃华听着耳熟,抬头一瞧,一个锦衣中年男子,身边带着两个侍女一个小厮,走了进来。
    伙计回头一瞧,那锦衣中年人衣着倒并不出挑,可身边两个侍女的穿戴却是出众,其中那个年纪略长些的侍女,头上竟戴了一根玉簪,且颜色葱绿,十分莹润。
    本朝开国皇帝虽自称承大唐遗风,但登基之后所宣扬的风俗理念却更近于宋,且秉俭朴之风,于衣饰上有诸多规矩,譬如规定平民只可以金银饰,不得用珠玉;平民不得穿绸缎及皮毛;官员品阶不同,可用皮毛亦不同等等。虽然历经几代帝王,到如今这些规矩已经淡化,有钱的商人都一样可以穿绸着缎,但给侍女这样的贱籍使用玉饰,可就不是有钱就行的了。
    伙计眼尖心亮,立刻堆起满脸笑容过去,殷勤地将这四人让到窗边最好的位置,并拉开旁边的屏风,将那一小块空间隔离出来。
    说话的年轻侍女穿着淡绿色绸面的灰鼠皮袄,手里还拿着个小巧的银手炉,挑剔地将桌椅看了一遍,才向中年男子道:“老爷,这酒家还算干净。”
    她一说”老爷”二字,桃华突然想了起来,这不就是之前在码头那艘大船上说话的女子吗?名字应该叫个白鹿才对。这么说,这男子就是那位郡马,而另一个年长些的侍女就是那个含章了?
    锦衣男子看起来已经四十多岁,眉梢眼角有些风霜,并不像仔细保养过的样子,倒像是时常在外活动。然而他五官生得极好,年轻时必定是个出色的美男子,现在虽然年纪已长,仍旧称得上风度翩翩。桃华瞧了两眼,很遗憾地发现并不能找到与江恒相似的地方,因此也就无法准确地判定他究竟是否南华郡主的郡马。
    相形之下,两个侍女就只能算清秀了,尤其是含章,看起来也有三十来岁,容貌更是平平。不过她皮肤却是十分白皙,穿一件莲青色银鼠皮袄,越发显得如美玉一般。
    她一双眼睛温柔如水,眼角且微微下弯,似乎总有几分含愁之意,说话更是柔声细气,跟那个上古宝刀的名字也实在相差太大了。
    桃华才多看了两眼,旁边那个小厮的目光就盯了过来。这人看起来年纪也就二十出头,目光却十分锋利,两只手的虎口处有厚厚的茧子,看来不是普通的小厮,大概跟江恒身边的飞箭一样,应该属于侍卫之类。
    桃华很识相地把目光转开,看向窗外的湖水。蒋家的位置离锦衣男子一桌不远,虽然屏风被拉上,但里面说话的声音还是隐隐能听见。白鹿似乎是个很活泼的性子,伙计送上酒菜,她一边布菜,一边还要絮絮叨叨地评论这菜做得如何,虽然有点儿聒噪,但也不乏趣语,听着颇有解颐之效。那含章却甚少说话,偶有一语,也是低得几乎听不清,仿佛是在劝锦衣男子不要饮酒,但语声中那种如水的温柔却更能够清晰地感觉得到。
    蒋家其余人也看过那锦衣男子一行人几眼,但屏风一合,也就失去了兴趣,只欣赏着窗外湖光,饮酒用饭。
    这酒家卖的是自酿的白酒,味道竟十分醇烈,除了蒋锡和桃华还能喝一杯,曹氏与蒋燕华都不敢沾。蒋柏华扒着蒋锡的酒杯直看,被蒋锡用筷子蘸了一滴抹在舌头上,辣得直伸小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