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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要送什么礼物吗?”
    祁白严亲亲她,“不要担心,我会准备的。”
    “嗯。”
    四月二号星期天,祁白严带唐施去往顾家。叶老太太在二楼阳台盼了一上午,见他们来,赶紧跑下楼,既不过分亲近,也不客气冷漠,亲自递过去鞋子,道:“今天阳光好,要不就在小花园用饭?里面养了许多花,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顾铂峥不待祁白严说话,挽住叶昕虞扬,道:“赵姨,今天小花园用饭。”
    叶昕虞扬不是很开心,瞪他一眼。
    祁白严不甚在意,“都可以,施施倒是很喜欢花。”
    叶老太太看向唐施,唐施冲老人一笑,“最喜欢海棠。”
    “正好,这几天施肥足,海棠开得很好。”
    一行人便向小花园走去。
    叶老太太什么也不问,也不一直盯着人看,一举一动贴心又恰到好处,几个人聊天,聊的都不是什么重要的话题,但都是唐施和祁白严两个都知道的,唐施或多或少都能参与一些。聊天中叶老太太的谈吐学识、眼界教养都十分不凡,也勇于接受新鲜事物,面容虽已不再年轻,心态却是很好。
    唐施丝毫感受不到来自“叶女王”这个称号的压力,又悄悄注意祁先生,看不出来什么。
    叶老太太带唐施去看海棠花,祁白严不是爱花之人,没有去,顾铂峥也没有。
    唐施看出来两个男人似有话说,便跟着叶老太太看花去了。
    叶老太太带着唐施逛了一半小花园,穿过竹林长廊,从另一面楼梯回到家里,将唐施带到自己卧室里,把早早放在床头的一个盒子递给她。
    唐施打开看,吃了一惊,连忙递回去:“这么贵重的东西……”
    叶老太太塞她手里:“这条项链我保存这么多年,很多次睡不着的夜里都以为这辈子怕是没机会送出去了。”对她笑笑,很是坦然,“想不到还可以。”
    唐施愣在那里。
    “收下吧。”叶老太太道,“其实也不是多贵重,重要的是它的意义。”
    “什么意义?”
    “顾家儿媳妇儿的意义。”
    唐施不知道该不该收。
    “也不该这样说。”叶老太太想想,“该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祝福。”她握住唐施的手,“不管是谁,只要是他所爱,这条项链便是她的。”看着她,“他爱你吗?如果你感觉得到答案,就收下。”
    唐施犹豫半晌,最终还是道:“我能先问问祁先生吗?”
    叶老太太哑然失笑。
    唐施有些不安。
    叶老太太拍拍她的手,“别紧张。要问就问吧。”
    唐施点点头。
    吃完饭,两位老人要午睡,唐施和祁白严在小花园里散步,唐施把叶老太太要送她翡翠项链的事说了,问祁白严该不该收。
    祁白严默了半晌,“收罢。”
    唐施问:“和顾老先生谈得如何?”
    “和想象的大不相同。”
    “怎么了?”
    “我什么都没说,他就说‘你是做学术、文化的人,或许并不想花许多时间在名利上面。现在顾家有人掌权,即便是一位女性,也十分优秀,并不需要你做什么’。”
    唐施看着他,“那这是不是你想要的呢?”
    祁白严点头。
    唐施笑道:“那很好呀。”
    “我不趋名利,名利不一定避我。”即便是以他现在的名望,也有许多避无可避的事。但这些尚在他可接受的范围内。但是如果顾家真的认回他,他无心商场,商场的人却总要注意他。顾家没有勾心斗角,但顾家与其他家族之间,不可能歌舞升平。
    这些,不是说避就能避开的。
    唐施想不到这些,只是看着他。祁白严也看着她,最终一叹,将她抱入怀中。他终究不是以前的祁白严了。若是在未遇到唐施之前他们找回了他,祁白严定是要拒绝的,他六根清净,一个人是最好,绝不需要俗世羁绊,他已过而立之年,亲情于他真的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现在却心境大为不同,因为唐施,他竟能试着理解一个突然的陌生人对他的爱意。
    他懂了爱,知道爱有多甜,就能想象爱在某些时候,该有多苦。
    他对这两位老人,有了恻隐之心。终是不忍。
    ☆、第46章 ,春风一杯酒,夜雨十年灯
    四月四日清明节,顾家扫墓。唐施看见了传言中另外两位老太太。贺明月挽着其中一位老太太的手,下车便给唐施打招呼:“哈喽!”
    唐施随叶老太太过去,三位老太太互相拥抱了一下,叶昕虞扬介绍道:“这是唐施,今天过后记得给红包。”
    两位老太太笑着点头。
    三位漂亮的老太太站在一起,言谈之间都是对彼此的亲昵信任,携手风雨一生,对各自的任何一点都了若指掌,说笑谈论,默契十足。她们的面容虽已不年轻,眼睛里却时常有少女的光,笑起来的时候,既慈祥又可爱。
    “我跟你讲——”贺明月悄声和她说,“你若是和她们呆久了,会喜欢得不得了。她们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老太太。”
    唐施笑。
    一行人去往墓地,叶老太太的情绪随着祭拜的人增多,越来越低沉。沈老太太在车里那么爱说笑,看到叶老太太现在的样子,却什么也不说。宋老太太更是第一个落泪的人。沈老太太拉住她的手,小声道:“你别哭呀,阿扬现在最是难过,看你这样,岂不更伤心?”
    宋老太太点点头,被旁边头发花白的老人抱住。
    祭拜完叶老爷子,唐施搀老太太起来,其他人开始往上走,只有一个叶老太太站在一边。顾铂峥拿过她手里的花,“我去吧。”
    叶老太太拽得紧紧,不把花给他。
    唐施看向祁白严。
    “是纪叔吗?”今天出门前顾老先生特地给祁白严说了一些往事,叫他在特定的时候安慰一下他母亲。
    叶老太太不说话。
    “我帮您看看他。”
    叶老太太眼睛红了,把花给祁白严,颤着声音道:“……你……你要告诉他,我过得很好。”
    唐施忍不住红了眼眶。
    叶老太太擦擦眼泪,对唐施道:“你也去吧。”
    顾铂峥自然是要留下来陪叶昕虞扬的。往年叶昕虞扬不去,都是顾铂峥把花带上去的,今年祁白严上去,顾铂峥便一定要留下来陪叶昕虞扬。
    唐施便随祁白严上去。
    走了半路,唐施忍不住,想到老太太对逝去的人的思念,终是落了泪。祁白严停下来,给她拭眼泪,道:“他选择那样死去,那样便是对他最好的。”
    唐施也竭力控制情绪,点点头,又摇摇头,颤声道:“对纪先生是最好,对旁人来说,都是最苦。”
    祁白严叹一声,“人世间最多悲欢离合,逝者已矣,重要是怜惜眼前人。”
    唐施点点头,“嗯。”
    两个人追上大部队,贺明月看见来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走到唐施身边,贺明月小声问:“今年小妈也不上来吗?”
    唐施点点头。
    贺明月小小的叹息一声:“纪叔那样离开,最痛的就是小妈。”
    叶昕虞扬师从纪朴存的爷爷学书法,纪朴存也是。她和顾铂峥是青梅竹马,和纪朴存同样是。一个是男女之爱,一个是刎颈之交。纪朴存为情所困,远离故土十年后,在大堡礁海上跳滑翔伞而死,尸骨无存。
    死前只给两个人发了信息。
    一个是那个挚爱之人,发了一句“我爱你。”
    一个便是叶老太太,他说:“即便此生再不相见,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
    叶老太太收到消息后肝胆欲裂,此中痛苦不能为外人言,时至今日,二十多年过去,叶老太太从不敢祭拜。
    一行人来到纪先生墓前,祁白严将花放下,“纪叔,我替母亲来看你。”
    唐施在一旁心中一动。
    这是他们回顾宅后,祁白严头一次称叶老太太为“母亲”。
    宋老太太和沈老太太都红了眼。你看呀,阿扬找到承承了呀。
    “她很想你。”
    宋老太太抖着嘴唇,跟着道:“我们也很想你。”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但最想你的人,还是阿扬。你若有空,去她梦里看看。
    顾铂峥陪着叶昕虞扬在墓园门口的大树下站着,两个人都不说话。
    突然,叶老太太埋进男人怀里,哭得声嘶力竭,“你不要生气呀,我再哭一次。”
    顾老先生将她紧紧抱住。
    这么多年她从不放任自己去想,不过是还有一个儿子没有找到,她不能垮。现在人找到了,已经二十年过去,生别离,死别离;生别离找回来了,死别离却永远是别离了。忍了二十载,如何再忍得住。
    史铁生在《我与地坛》里怀念母亲,字句平常疏淡,却句句是血。她当时看完后想着当爷爷去了,她是不是也要像史铁生怀念母亲一样怀念叶藏山。不曾想爷爷百年后,想着爷爷这一生也算圆满,二人还好好话别了,最初的伤痛结痂后,也算还好。但是她却常常因此想到纪朴存——“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长久地离开他,我会怎样的想念他,我会怎样想念他并且梦见他,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他而梦也梦不到他。”
    你那样离开,我如何放得下。
    你怎么就为了那样一个人,死了呀!
    祭拜完,一行人下山,不远处有一个稻草屋子,屋前似有人躺在地上。唐施困惑地多看了两眼。
    该是有人吧?看身形像是一个老者。是躺着的吧?天气还有些凉,是生病了吗?
    唐施拉拉贺明月的袖子,担忧道:“……那儿好像有人病倒了。”
    贺明月看了一眼,抿抿唇,神色复杂。
    唐施看着她。
    “你不用管。”贺明月拉着她走,“他不会有事。”
    唐施不是很懂,看着老人好像极其艰难的动了动,终是不忍心,“这附近除了我们就没有人了呀,也不知道他躺了多久。”
    “那里就是他的家。每天都有人来看他是不是活着,你不要多管。”
    唐施便被贺明月拉着快快地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