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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唐施怕他伤心,忙道:“我知道。我不说,也不是要故意瞒您……”
    祁白严摆手,看着她,“你心太软。别人对你好,你便都觉得是好的,也不管自己受不受得下。以后我若是有不妥当的地方,你大可直接说‘不’。别人的好,你受不下,就是不好,要学着拒绝。”
    唐施默默看着他,心里好软好软,想着自己这辈子怕都是说不出拒绝他的话来。
    “你和褚陈,虽做不成恋人,但当朋友该是很好的。”祁白严道,“他热爱元曲,也肯钻研,前途不可估量,他虽没做你导师的功底,做良友绰绰有余,你们互相进步。”
    唐施点点头,“我知道。褚教授对元曲的执着令人钦佩,我十分有幸有他这个朋友。”
    “你后半学期没来上课,我整理了一下教学笔记,可以给你。上学期你发表的论文我看了,中文功底不错,外国理论却不是很好,有两条引用稍有偏颇,换成另外的更好。你的长处是古文学知识扎实,平常该没少看书;短处是对国外的一些元曲研究不够了解,你若想走得更远,多补补短处。”嗓子实在疼得厉害,祁白严咳了咳,“我……”
    “祁先生。”唐施轻轻打断他的话,心情柔软又激荡,刺激得眼眶热热的。她怎么就认为他知道了她喜欢他,院里传出不好的声音,他就会怪她,又庸人自扰的觉得算是毁他清誉,这样的人物,心胸坦荡,又慈悲为怀,怎么会在意这些俗世纷扰。他爱着世人,是丝毫不顾自己的。怕是她之前的疏离,反倒让他伤心。
    祁白严被她打断,停下来看着她。
    唐施笑笑,道:“我现在倒是有一件‘不’了。”
    “是什么?”神情有些严肃。
    “我们进去吧。”唐施柔柔看着他,目光不自觉地透着眷念,“您别再说话了。”
    祁白严哑然失笑,“也罢。以后再说。”
    唐施回了房间,手臂上有些痒、又有些刺痛,想来该是桃子毛不小心粘在皮肤上,她不甚在意挠了挠,拿了换洗衣物,洗了一个澡。
    躺在床上,唐施心情万般难言。她既为再次和祁白严亲近起来高兴,又愈发明白这神祇一样的人物,心中毫无男女之情,不免伤心。
    他盼着她好,如长辈盼晚辈;他喜欢她,如老师喜欢学生。
    唐施不想这样拖着,好像是怀着某种目的待在他身边,却又没有勇气说明白。她痴恋着祁白严给予的一切看重爱护,他给一点点,她放大无数倍感受,就像瘾君子吸毒,那一刻飘飘欲仙,满足得很。
    唐施想着想着,困意袭来。手上和脖子上依旧痒而痛,但架不住奔波了一天,疲惫极了,痒意架不住困意,歪头睡去。
    梦里,唐施沉沉掉进稻草堆里,黑不见光,周围全是稻草,扎在身上,又痛又痒,逼仄的空间让她喘不过气来,热得很,但逃不出去,越挣扎越痛,越挣扎越热,极不舒服。
    杨老师睡眠浅,被唐施的梦呓惊醒,借着月光看过去,发现她一脑门的汗。她赶紧起来,开了灯,发现唐施脖子上一块一块的红肿起来,手臂上也是,解开衣服看,背上也全是。杨老师吓坏了,叫道:“唐施!唐施!”
    唐施嘤咛一声,似有似无的睁了睁眼,又翻着白眼闭上了。杨老师看她叫都叫不醒的样子,心道坏了,不会是中毒了吧?赶紧放下她,出门叫人。
    祁白严是最早到的,看见唐施通红着脸,头发粘在额头上,嘴角抿成一条线。他将唐施打横抱起,一眼就看到了她脖子上吓人的红块,沉声道:“孙老师去开车,我们得去医院。”
    ☆、第十四章 夜半□□起,谁人叹余生
    村公所留守的人看见唐施身上的异常,说:“这该是洋辣子辣的!”
    “洋辣子是什么?”
    “一种像毛毛虫一样的青虫,什么树上都会有,人被蛰了,就会起这样的红肿块儿。”但是看见唐施手上密密麻麻全是,又有点儿不确定,“但是洋辣子都是一个一个的,没有人被蛰了有这么恐怖的。”
    祁白严嘴唇抿得更紧,不由分说抱着人下楼。之前被叫到的孙老师跑在前面,快他们一截上了车。旁边的人帮着祁白严将人放进后座,祁白严跟着坐进去,将软软躺着的人扶起来靠自己身上,对杨老师道:“杨老师跟着一起,等会儿若有不方便的事,还要杨老师帮忙。”
    杨老师点点头,坐进了副驾驶座。
    车上,祁白严试图叫醒唐施,无果。小姑娘软塌塌的靠在他身上,满头大汗,眉头死紧,看起来痛苦得很。祁白严慌得厉害,也心疼得厉害,恨不得替她受了。
    孙老师道:“唐老师为什么变这个样子我们不知道。山里什么东西都有的,若是中毒,就怕……”后面的话没说,却像一块巨石压上人心口,喘不过气来。
    就怕撑不到医院。
    祁白严感觉这短短十分钟时间的自己陌生得很,手不受控制的发抖,他道:“先去南沙县城的医院,简单检查一下,看看是什么状况。”
    南沙离这里近,相似的突发状况不该是头一回,只盼一过去就能知道起因,能有缓解的方法。
    到了医院,孙老师去挂急诊,祁白严将人抱出来。
    潘先林给祁白严打电话,祁白严没接,又给杨老师打,杨老师接了,杨老师听完潘先林的话,对祁白严道:“潘主任已经联系了红河州的医院,也把唐老师的症状和专家说了,专家初步猜测是洋辣子引发的全身过敏,情况严重,但没有生命危险。”
    没看到确切诊断书前,祁白严的心都是提着的,闻言只是点点头,抱着人往急诊室走。
    好在值班医生经常遇见这些情况,驾轻就熟,给唐施喂了药,又开了外敷的药,虽不能马上好,但可以缓解唐施的症状。南沙县医生的话和杨老师转述的话差不多——洋辣子引发的全身过敏,过敏区较大,过敏情况较严重,不知道会不会继续恶化,暂无生命危险。
    唐施还是有些不清醒,就喂药的时候醒了一下子。
    祁白严连夜送人去红河州。
    一晚上各项检查、住院、输水,祁白严寸步不离,万事亲手。等情况终于稳妥,已是早上五点。
    唐施恍恍惚惚醒来,脑子里混沌一片,不知身处哪里。
    祁白严就坐在一旁看着她,唐施睁眼的瞬间他没说话,等她眼珠转了转,目光落过来时才起身看着她道:“醒了?”声音又哑又轻。
    唐施看着他,喉咙一动整个脖子都火辣辣疼。
    “先别说话。”祁白严轻声道,“桃树上有一种虫,叫洋辣子,你对它过敏,比较严重,杨老师半夜发现异常,你昏迷不醒,现在在红河州医院,医生已经检查了,正输着水。没事了。”
    唐施眨了眨眼,定定看着他。
    褚陈说:喜欢是一种冲动的情绪。祁白严看着她的眼睛,心中又软又酸,突起一种强烈的冲动——
    前半辈子都没有的、一种新奇而陌生的冲动——抱住她,抱紧她,小小一个,全部把握在手中,妥帖而安全。
    但她面色苍白的躺在病床上,真是小小一个,脆弱又无辜,碰一下都怕碎掉。
    祁白严深深看着她,最后俯下身去,在她眼睫上落下一吻。唐施的眼睛一下子颤得厉害,睫毛刷着他的嘴唇,痒而软。
    唐施闭上眼,眼皮上跳动着医院的光,祁白严亲吻的地方是红色的。她脑子不甚清醒,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祁白严嘴唇离开,唐施睁开眼,两个人望着。唐施昏昏沉沉,缓慢眨了几下眼睛,又昏睡过去。
    神先创造了亚当,后用他的肋骨造就了夏娃。所以后世人都用亚当的肋骨比喻那个命定之人。
    祁白严看着熟睡的唐施,有了更深的体会。
    他是亚当,她却不是夏娃,她是神,她造化了他。七情六欲,人生百味,一朝尝尽。
    早上九点,唐施醒来。杨老师正在给她擦外敷药。脖子和手上的红块消去了一些,但仍旧密密麻麻的,看着吓人。唐施觉得疼,但脑子已经不晕了。
    杨老师见她清醒,心有余悸道:“你昨晚可是吓坏一群人!全身严重过敏,又引发体热,晕得不省人事!你是没见到祁主任的神色,严肃得面无表情,全程抱着你,走得飞快!”
    “抱?”
    杨老师看她一眼,嘻嘻笑道:“你也是奇人一个了。昨晚从鬼门关里走一遭,今天醒来,不问发热,不问过敏,不问现状,就只注意到一个‘抱’字?”“啧”了一声,叹道,“果真是有情饮水饱。”
    见唐施也不管她的调侃,只是巴巴望着她,好气又好笑,“是是是,就是抱你,抱上车,抱去南沙县医院,又抱来这里,昨晚上还守了你一晚上,刚刚才走!”
    “刚刚才走”才说完,走掉的人已经回来了,手上拿着食盒。见她醒了,走到她跟前,俯下身去,低声问道:“还有发热的感觉吗?”
    唐施摇头,小声道:“没有。”
    “我叫护士来再量一遍体温。”
    听着他的声音,唐施皱皱眉,问道:“您的嗓子看了吗?”
    祁白严一笑,柔声道:“还没有,等会儿去看。”
    “您快去看,这里有杨老师就好。”
    “嗯。”祁白严直起身来,对杨老师道,“麻烦杨老师了,我去叫护士。”
    祁白严出了门,杨老师啧啧三声,长叹一声,“你俩腻成这样,我可真有种太阳灯泡的感觉啊。”
    唐施脸一红:“哪有!”
    杨老师颇有些艳羡,“我也该找个人谈恋爱了。”
    “我和祁老师不是的!”唐施急道,“杨老师您可别乱说!”
    杨老师不想理睬她,翻了一个大白眼,“得了得了,我擦完药就走,看不见就不乱说了。”
    祁白严带着护士进来,唐施被重新量了体温。体热已经褪去,过敏症状也在减轻,留院再观察一天,若是没什么大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杨老师果真如她所说的,擦完药就走,将空间完全留给祁白严和唐施。
    唐施身上的过敏区看起来挺吓人的,小姑娘不想让心上人看见,悄悄地把手臂放进被子里,严严实实捂住。
    祁白严收拾完用餐的东西,回来看见了,道:“手放出来,天气炎热,容易发炎。”
    唐施装着放出来一点,等祁白严不注意了,又缩回去。
    祁白严只当小姑娘不注意,再次提醒道:“手放出来。”
    唐施磨磨蹭蹭地伸出来,祁白严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红肿,目光一软,轻声道:“疼吗?”
    唐施摇摇头,“不疼。”实际上两条手臂火辣辣的,像烧似的,脖子和背上也是。
    刚测过体温,护士又回来了,端着调和药和棉签,放下东西,问道:“疼吗?”
    面对护士,唐施不敢撒谎,现在更不敢去看祁白严,小声道:“疼。”
    “疼是正常的,洋辣子蜇人后的第二天是最疼的,你还过敏,肯定疼。”又问道,“有火烧的感觉吗?”
    唐施老老实实点点头。
    祁白严在旁边静静看着她,唐施瞟了一眼,赶紧心虚的调开目光。
    “这是医生开的外敷药,是缓解痛感的,你感觉痛了就擦一擦。”护士可能误会了什么,对祁白严道,“她现在不方便,你给她擦擦吧。”说完就走了,护士该是很忙。
    两个人默默相对。
    祁白严将药拿过来,唐施坐起来,红着脸道:“还是我来吧。”
    祁白严并不把药给她,“没事。”用棉签沾了药,托住唐施的手,一点一点擦起来。
    被祁白严握住的地方火辣辣的,比被洋辣子蛰了还要辣。
    擦完手,祁白严换了一根棉签,又沾了药,道:“脖子仰起来。”俨然把她当病患看待了。
    唐施闭上眼,脖子高高仰起,像引颈的天鹅,睫毛颤巍巍,满面通红。
    祁白严看着,抿唇,默不作声擦药。
    人的喉颈、手腕内侧、大腿内侧都是终年不见阳光的地方,也是人下意识隐藏的地方,肉少,肤薄,脆弱,一旦被人触摸,就会无法控制地紧张。这是人作为一种生物,面对危险时下意识的应激反应。
    这不叫敏.感.点,这是命门。
    此刻唐施的命门在祁白严手上,她将命门扬给他看,任他为所欲为,像一扇蚌,张开了壳,露出里面白白软软的肉来,没人忍得住不去戳一戳。
    两个人离得极近,祁白严的手下就是唐施的脖子,目光所及处,是小姑娘白里透红的脸,紧闭的眼,颤到不行的眼睫毛,血色略淡的嘴唇和线条极美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