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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节
    幸好他是在本初殿当差,留在这里也并不突兀。因为平安得皇帝看重,所以其他人也乐于跟他亲近,凑在一处说几句话,时间便过去了。
    不多时赵玘便重新走了出来。这一次平安因为早有准备,所以便将对方的正脸看清了。这么一看,才越发的觉得赵玘十分面善,就像是在哪里见过的。——当然,平安肯定是见过赵玘的,但这种熟悉,绝对不是因为这个。
    平安忽然想起来,其实几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赵玘的时候,就觉得熟悉过。不过那时候并未在意。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或者说是像谁?
    见平安一直盯着赵玘的背影,旁边的人便问是怎么回事,平安这才回过神来,随意搪塞了两句,这才匆忙离开了。
    出宫回到自己的住处,平安就铺开纸笔,将赵玘的模样画了下来。不过他虽然学过画画,但只是业余水平,画人物肖像对方不站在面前的话,根本不可能画得十分详细。
    所以平安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办法,将手里的笔丢开。打算等去了赵璨那里,问问他有没有办法。
    天擦黑时平安就出门了。未免被人发现,他还稍微做了一点乔装。来到陈王府后门,果然门扉只是虚掩着,一推就开了。亏得这是陈王府,就算空门也没人敢来闯,否则门户这么不严,没多久恐怕就被搬空了。
    因为白天走过一次,所以平安走得很顺利,没一会儿就转进了花园里,朝着一栋独立的小楼走去。这栋小楼一楼没有墙,看上去像个亭子的模样,只有几根大柱子支撑。但沿着旁边的木质楼梯往上,走到二楼便会发现里头别有洞天。
    这里是赵璨藏书的地方。不过今晚,两人约定了在此见面。
    平安一进门就被赵璨捞进了怀里,胡乱的亲了几口才道,“总算是把你盼来了。”
    对此平安只有哭笑不得,掀开斗篷露出自己的脸,“亏你下得去口。”他做的伪装并不明显,但是将皮肤抹黑了许多,眼角耷拉下来,整个人看上去灰扑扑的不起眼,全然没有平日里的灵动。
    这赵璨都能亲得下去,必须是真爱啊!
    赵璨在灯光下端详了一下他的脸,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我方才没注意……瞧着是有些别扭。”
    虽然赵璨很确定自己看上的并不是平安的脸,但是一张赏心悦目,至少不会碍眼的脸,也是相当重要的啊!
    不过玩笑归玩笑,平安这种打扮,倒是让赵璨觉得挺有趣。
    平安只是在脸上做了几处小小的改动,不费事还能掩人耳目,可用的地方不少。他忍不住道,“你这法子,回头教教天枢他们。”
    这是平安琢磨了很久才琢磨出来的,毕竟以后他跟赵璨肯定会经常见面,说不定就会被人注意到,还是伪装一下更保险。
    所以赵璨这么说,他便爽快的道,“有空让他们去我那边,注意别让人发现就行了。”
    赵璨点点头,又道,“今日只能暂时在这里见面。才搬进来,内侍省那边拨了不少人过来,我也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别人的探子。不过等下次你来,应当就清理得差不多了。”
    “不必急。”平安道,“慢慢来就是,惊动了人得不偿失。”
    赵璨不以为意,“除了陛下的探子,其他人本也没打算留着。就是惊动了他们,又如何?”
    这话说得十分霸气,平安也跟着笑了起来。的确,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指望着兄友弟恭,自然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雷厉风行,让其他人都有所忌惮,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想到正事,平安就想到了赵玘,转头对赵璨道,“对了,有件事要跟你说。”
    赵璨收拢搁在平安腰间的手,叹气,“每次见面都有正事。今日是我乔迁之喜,不想谈正事。”
    “你呀……”平安叹了一口气,但是又忍不住有些心软。赵璨本来比他小一点,平日里却是绝对看不出来的。也就只有这样的时候,小小的抱怨两句,撒娇一番,才会露出几分端倪。
    仅只是在他面前。
    让人不由得就想要更纵容他些。
    所以平安立刻道,“那好吧,今日不说正事,你说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不好?”
    “算了……”赵璨将下巴搁在平安肩头蹭了蹭,道,“不说出来,你心里怕是总惦记着,即便做别的也只是敷衍我。说罢,什么事?”
    “是六皇子。”平安说,“我今日在本初殿见着他了,总觉得他看上去仿佛有些熟悉。这种熟悉不是对他这个人的,就像是我曾经在别处,在别人身上瞧见过那样的轮廓和神韵,却又总是想不起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赵璨问。
    平安道,“你能不能弄到张嫔和她三个儿子的画像?我想细细对比一番,总会有些发现。”
    “还真有。”赵璨道。
    平安大喜,“真的?那赶紧找出来看看。”
    然而赵璨却没有起身,而是放开了禁锢着平安的胳膊,走到桌前,将纸笔摆放好,然后才傲慢的朝着桌子那边抬了抬下巴,示意平安,“去给我磨墨。”
    平安一愣,然后才意识过来,“你说的有,是指你临时画出来?”
    “不然呢?”赵璨脸上露出几分得意,“还不快多谢我。”
    “多谢。”平安立刻走过去开始磨墨,然后又朝赵璨讨好的笑笑,“辛苦你了。”
    赵璨这才提笔开始作画。他下笔非常快,似乎根本不需要思考。平安从来都知道赵璨聪明,但是现在看来,他的记忆力也远超自己的想象。说不定他还有传说中的动态记忆呢。
    他家七皇子殿下果然是最棒的!平安满心骄傲的想。
    没一会儿赵璨就画完了张嫔,钗环衣饰之类的都用了简笔勾勒,唯有面部画得十分仔细。之前他跟着平安学了一点画法,所以看上去就像是真人一样。
    平安取了这一张画放在手上看,赵璨便又开始画赵玘。
    张嫔也有点儿眼熟,却不如赵玘多。平安若有所思的想,应该是他们都像一个人,但赵玘更像。那人是谁呢?
    等赵璨画好了赵玘,还打算继续时,被平安叫住了,“四皇子和五皇子就算了,我细细想了一下,他们两人身上那种相似,似乎已经很淡了。”
    “四哥更像父皇。”赵璨慢慢道,“所以你说的那个人,应当不是皇室中人,那是张嫔那边的?”
    “我没有见过张嫔的家人啊。”平安随口说,然后自己愣住了,“对了,张嫔的家人!我还不知道张嫔是什么出身呢。”
    “她是小官之女。”赵璨道,“父亲如今已经致仕,只顶着承恩公的爵位养老。兄长不争气,但恩封了个侯爷。一家人没什么特别的,在那么多的皇亲国戚之中,算是低调的。”
    平安基本上没见过什么皇亲国戚,所以可以忽略了。
    他重新拿起两张画,开始对比赵玘和张嫔的长相,“六皇子的眼睛像张嫔,面部轮廓却更加分明刚硬些。”
    “这种桃花眼倒也不多见。张嫔的容貌其实并不算上佳,这双眼睛增色不少。”赵璨道。
    对啊,眼睛!这句话提醒了平安,终于从之前那种仿佛迷雾遮住眼睛一般的状态里醒悟了过来,他看看赵玘的画像,再看看张嫔的,然后自己走到桌前,提起笔开始作画。
    他只画了一张脸,然后问赵璨,“你看,跟赵玘像不像?”
    赵璨只看了一眼,便摇头道,“赵玘差远了,东施效颦而已。等等……”他仔细看了看画像上的人,“这是你师父?”
    平安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是啊。”
    正因为这个人选太过意外,根本意想不到,所以他之前才一点都没想到。要不是被赵璨提醒,去注意那双眼睛,他可能现在还在纠结呢。不过实际上,仔细看的话,赵玘的眼睛形状虽然跟徐文美相似,却没有半分徐文美的神韵。论到容貌,差距更是不可以道里计。
    如赵璨所说,东施效颦而已。
    平安想到这里,不由微微一怔。
    “你说……”他张嘴打算说话,正好赵璨也有话说,“这事……”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平安道,“我现在脑子有些乱,你先说。”
    “这件事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赵璨说,“陛下最宠爱的妃子张嫔,和最宠爱的儿子赵玘……都跟你师父有些相似。平安,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之前陛下还曾经将师父留在天乾宫中居住。”平安慢慢的开口,始终觉得这件事情像是做梦一样,“可是师父说他跟陛下之间并无其他关系,始终清清白白。我原本还不大明白,现在隐约有几分明了了。”
    “咱们陛下心仪你的师父,却不肯碰他。偏又养了个跟他有几分相似之处的嫔妃,极尽宠爱?”赵璨的语气里带着十分浓重的嘲讽。这是对他那所谓父皇的。
    连自己究竟是不是喜欢一个人都不敢承认,却要用这种办法来逃避,真是可怜又可笑。枉他还是一国之君,竟这般令人失望!
    事情被赵璨说破,平安也不由叹了一口气。
    事情估计就是这样吧,皇帝对徐文美有几分心思,但不知道是因为徐文美曾经是先帝的人,还是因为他自己本身不愿意承认心慕男子,总之他一直养着徐文美,不许他离开,后来甚至把人安置在了天乾宫中,另一边却又宠幸跟徐文美有几分相似的张嫔,还跟她生下了三个儿子。
    赵璨曾经说过,张嫔是皇帝心爱的女子,赵玘是他最心疼的儿子。却没想到根源竟是如此!
    平安忽然皱起眉头,有些担忧的看向赵璨,“凤楼,你……”
    赵璨的脸色很难看,显然跟他想到了一起:当初赵璨的母妃正是因为生下了他,被“皇帝最心爱的张嫔”所忌惮,最后才会病故。如果连那所谓的宠爱都是一个骗局,那么他的母妃又究竟算什么?
    从前赵璨是恨的。他恨皇帝明明有了心爱之人,还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以至于毁掉了一个女子的一声,也让自己始终摆脱不了这种痛苦。可是现在,赵璨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表情了。
    根本没有什么“心爱的女子”,一切都只是个误会。那么他的母妃,岂不是死得更加凄凉可悲?
    坐视为自己生过儿子的女子死去时,皇帝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平安……”赵璨抓住他的手,脸上难得的露出了几分茫然,“你说,做了皇帝的人,是不是都要心硬如铁,断情绝爱,变得冷酷而面目可憎?”
    “不是。”平安抓紧赵璨的手,试图用这种方式,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这只是个人性格不同的结果罢了。古往今来,也不是没有有情有义的皇帝,对不对?”
    平安曾经以为赵璨已经摆脱了皇帝造成的影响,但现在看来,那不过是表象而已。毕竟是父子亲情,并不是那么容易割舍的。即便赵璨重来过一次,这件事恐怕还是他的心病,始终因之而耿耿于怀,不能释然。
    这比自己的父母亲缘淡薄,更令人唏嘘感慨,难以接受。
    两人靠在一起,一时都没有说话。平安知道,这种事情不管怎么劝,用处都不大,要赵璨自己想清楚才可以。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陪伴在赵璨身边,给他力量和勇气。
    一开始赵璨跟他靠在一起,但后来可能是觉得那个姿势不够舒适,索性就倒下来,整个人挂在了他身上。平安心疼他,也就任由他去了。甚至还抓过旁边的毯子,为他盖在身上,生怕他被冻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赵璨动了动身体,才发现自己因为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身上有些僵硬。
    比他更惨的是平安,赵璨一个年近二十岁的年轻人,百八十斤的重量压在他半边身体上,没多久就已经彻底麻木了。要不是怕惊动赵璨,他还真忍不下来。
    两人僵硬的揉了揉身上,又对视了一眼,然后赵璨终于笑了出声,“不舒服你叫我便是,做什么自己忍着?”
    “我不要紧。”平安说,“这也算是跟你同甘共苦?”
    赵璨替他揉着胳膊,心疼的道,“你若是早些叫我,我早就反应过来了。何必受这种罪?咱们陛下是什么样子的人,我早就看清楚了。是因为张嫔还是因为别的,总之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改变。对我来说,是一样的。”
    平安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所以只是傻笑。
    赵璨看了看旁边的铜壶滴漏,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这一晚上又被浪费了。早知如此,当时就该不许你说什么正事。”
    “我的错。”平安连忙道,“下回我再不提什么正事了,就陪着你,好不好?”
    “什么时候?”
    “呃……”平安只是随口许诺,虽然带着几分真心,但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这种空。因为……他的事情还真是一件接着一件的。
    赵璨一看他的样子就明白了,抬手在他额头上敲了敲,“敷衍我,嗯?”
    “我错了。”平安垮着脸,“但是这种事情实在是没办法保证。若是真的有事,难道还能放在一边,视而不见不成?”而且还要自己在一边谈恋爱,那画面太美,他都不敢看好么?真这么干,赵璨就算登基了,也妥妥的昏君一枚。
    “罢了,今日没有心思,就饶了你。”赵璨将平安揉搓了一番,然后放开。
    原本他刚刚搬到这里来,心里还是有几分兴奋,想要跟平安分享的。设想之中两人在这小楼之中,可以尽情尽兴……咳咳,所以他连守卫的人都没有放在附近。
    谁知道计划不如变化快,现在他真是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平安道,“既然如此,那就继续说正事吧。”
    赵璨忍不住瞪眼,然后丧气的道,“原来你是早有预谋。说,是不是早就打算好了,要用正事把我拖着?下次得了空,我非要从你身上讨回来不可。”
    “我说真的,”平安说,“之前我们不是一直想要找赵玘的把柄吗?这不就是现成的?”
    赵璨闻言,亦是心头一动。
    虽说皇帝对赵玘的宠爱,他本人其实并没有特别忌惮,但是却也不能不承认,对赵玘来说,这是一层很好的保护伞。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既然知道皇帝并不是真的疼爱赵玘,不过是“爱屋及乌”,其中便有了可操作的地方。
    即便是真心疼爱儿子的父亲,面对皇权之争的时候,恐怕也不会有任何妥协。康熙二立二废,到底还是没让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有机会威胁到自己。又何况是赵玘这种情况?